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七章 愛之幻想 · 5 線上閱讀

第二段在同樣的地方。視頻中的人竟是蘇琪口中失蹤的幼師小姐。她以同樣的姿勢綁在十字木架上,飽受虐待。胸部和嘴唇沒了。提示音響起,幼師聲音模糊:

「不怪別人,全是我的錯,懺悔也不夠。5年前,N.Y.T公立幼兒園,5歲的活潑小女孩Megan Zora失蹤,是我利用這孩子的信任,把她騙走,送給惡魔。她或許早死了。如今的一切是我活該。我懺悔?有用嗎?」

第三段視頻里的女人更悽慘,面目全非,看不清臉,像受過古時的凌遲極刑,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堆:

「我懺悔。懺悔我這一生行為放蕩,不付真心,屢負真心。」她的嗓音嘶得像地獄的鬼,「我搶了很多好友的男人,和無數已婚男人偷情,還背着媽媽和繼父攪在一起。我應該羞恥。對不起,我懺悔,請你饒恕!」

機器聲不滿:「我的孩子,懺悔吧。」

屏幕上潑了盆熱水過去,女人哭叫:「老天,是我錯了!我插足檢察官的婚姻,污衊他的妻子有婚外情,推他懷孕的妻子下樓,我不知道她懷孕了,我不知道……」

再次掐斷。

甄愛用力摁着太陽穴,她要看不下去了。

看看周圍的人,言溯輕蹙着眉,照例認真思考的表情;其餘側寫員也都認真看着,仿佛沒有看到苦痛邪惡。倒是CIA的幾個特工,日常接觸的不是這些,臉色都不太好。

第四段視頻出乎意料,並不血腥,受害者換成了男人,消失的作家先生。

甄愛立刻扭頭看蘇琪,後者狠狠攥着拳頭,面色僵硬地盯着顯示屏。

鏡頭只拍到作家的上半身,留着鞭打的傷痕。他緊握拳頭,肌肉一簇一簇,讓甄愛想到實驗室里的青蛙。他望着鏡頭,眼神渙散:「我沒什麼可對你懺悔的。作為一個男人,我不欺凌女人;作為一名警察,我沒有利用職權侮辱他人。」

這個回答似乎讓人不滿,不知發生了什麼,作家劇烈顫抖,汗如雨下:「我殺了我的男孩,這不是我能控制,這是我一生唯一的罪過。」

第五段視頻出現時,有人輕輕抽了一口冷氣。

大大的十字架下搭着凳子,小小的女孩踩着凳子被綁在十字架上,她沒穿衣服,身上全是傷痕。她睜着大大的眼睛,聲音稚嫩而懵懂:「我懺悔,我和吉米吵架,把他從車上推了下去。媽媽說我把他送去天堂了,我很難過。」

聲音很乖,說得在場的人心裡一揪一扯。CIA的貝森特工拳頭擰得咯咯響。

屏幕一白,結束了。上面蹦出一行黑字:「S.A., are you enjoying?」S.A.你享受嗎?

甄愛一愣,又是給言溯的?

言溯臉色平靜。其他人也沒什麼異樣,唯獨萊斯神色複雜地看了言溯一眼,問:「你有什麼想法?」言溯不知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了沒,回答:「視頻里的人,應該都死了。」

萊斯神色更微妙:「你怎麼知道?」

甄愛不喜歡他的語氣,可言溯不介意,看着萊斯,疑似玩文字遊戲:「這裡的人都知道。」

萊斯眯眼,他只是BAU小組的上級行政領導,並非側寫員,他不知道。

里德接過言溯的話:「我們上年度的統計數據顯示,98%特定目的虐待狂會在達到目的後殺死受害者。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不明人物折磨這些人是為讓他們懺悔。懺悔後,他們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

庫珀神色凝重:「在不明人物看來,他折磨受害者的手段是逼他們認罪的正當方式。他把他們綁在具有宗教意義的十字架上,像耶穌受刑。他在舉行儀式,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司儀。很可能,生活中他是個道德感非常高的人。」

里德轉着圓珠筆,補充:「他從頭到尾只重複一句話『我的孩子,懺悔吧』。用這種口吻,他以為他是誰?救世者?神父?還是上帝?」

妮爾:「有幾個受害者說『請你寬恕』。這個『你』指的嫌疑人。說明他在施虐過程中,和受害者有交流。可錄像中,當受害者不按他的意志懺悔時,他沒有回答和訓斥,而是重複那一句話。這說明什麼?」

「他和他們保持距離,」史密斯接下來,「為什麼?他太高傲,把自己當判罰者,高高在上,不屑與他們交流;還是說他不善交際?」

甄愛聽了一會兒,覺得這種描述似曾相似,卻想不起來,這才發現言溯從很久前就沒開口了,他端坐着,背脊筆直,一如既往的淡漠肅靜。她知道,他在傾聽,在深思。

他和現場的CIA特工一樣,深知自己面前是專業的犯罪心理側寫員,所以只是傾聽,並不開口。

妮爾推測:「這個不明人物在懲處邪惡。」

洛佩茲聽言,及時打住:「只是初步推斷,在受害者的具體情況沒出來前,先到這兒!」

其他人都沒異議,萊斯是外行人,不懂行為分析最忌先入為主和經驗主義,還納悶那麼厲害的腦力交流怎麼戛然而止。

里德贊同洛佩茲,可腦袋裡想着別的事,不由得敲着手中的馬克筆,自言自語:「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看向言溯,眼神很直,在思考,「不明人物沒有錄下折磨的過程,看上去他的目的是這些人的懺悔。他的行為像我們在其他案子裡遇到的『自詡衛道者』,非常符合BAU對這一類罪犯的畫像:注重儀式,清除黑暗。不過……」

不過什麼?

他在自說自話,但結束討論的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一直沒參與犯罪畫像的言溯突然開口,接過里德的話:「不過,為什麼受害者里有個小女孩?如果不明嫌疑人想充當衛道者,目標是逼迫他眼中的罪人懺悔,那小女孩並不符合『罪人』的定義。即使小女孩意外傷害了夥伴,把它定義為『犯罪』,太過牽強。」

「對。」里德眼中閃過一道光,「就像……」

「就像他在誤導我們。」言溯語速極快,仿佛思想碰撞出了火花,「這個人很聰明,他會設置誤導選項,」

「雙重誤導選項。」里德此刻只和言溯交流,「他在玩遊戲,不,不僅是玩遊戲,還在編寫遊戲。」

「是。他在操縱,他懂行為分析和側寫。」言溯接得密不透風,「很有可能剛才分析出來的一切,他都猜到。」

「不止猜到,他在引導我們做分析。」

兩人一來一去,像兩把機關槍,不,機關槍都快不過他們的思維。

一番對話叫現場所有人都愣了不知多少秒。

好半天,會議室里落針可聞;直到有警官敲門,說失蹤者的家屬準備好,可以提問了。

眾人這才陸陸續續去做準備。

甄愛慢吞吞跟着言溯,心中感動。

言溯一垂眸,臉色微僵:「你這副家長一樣欣慰的表情是要幹什麼?」

「哦,」甄愛解釋,「我覺得上次希爾教授訓斥你後,你表現好乖。」

言溯:「……」

萊斯行政官走在最後邊,看着言溯離開的身影,問洛佩茲和庫珀:「你們或許很懂行為分析,但,是不是忽略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什麼?」

「那段音頻,這段視頻,都是發給S.A.的。」

洛佩茲不以為然:「我們沒有忽略,萊斯。但干我們這一行,要明白一個道理:變態不是因為你的行為而墮落成變態的。他想挑戰你,難道是你的錯?

與其怪罪誰,不如多花心思找到犯罪者。」

甄愛走出會議室,認真思索了一遍言溯和里德的對話。

乍一看,不明人物通過這幾段視頻表現的內容很明確:我是一個衛道者,這5人犯了罪,是法律的漏網之魚。我要代表法律和上帝,讓他們受苦,讓他們懺悔。BAU的側寫員們,你們來分析我,揪出我的真身吧!

可經過言溯那麼一說,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

這個不明人物了解犯罪心理,他在誤導大家,讓大家以為他是衛道者;可其實他的目的並不在於此。不是懲罰他心中的罪惡,那究竟是什麼?

甄愛想着,又繞了一層。如果這個不明人物那麼聰明,會設置誤導選項,那他有沒有可能把誤導選項設置成正確的?就像猜剪刀石頭布,成了無限的死循環。

她該不該提醒言溯?可自己是門外漢,好像不妥。

還想着,言溯拿手背輕輕碰碰她的手背,低聲:「別擔心,我不會那麼早下結論。」

甄愛的心落了下來,真是瞎操心。他總是那麼縝密,不會出問題。

最擅與人打交道的洛佩茲單獨去詢問失蹤者家屬,人多會給他們造成心理壓力,所以其他人都待在隔壁房間。為了對號入座,詢問順序按照視頻中的先後順序來。

第一位是少女的父親,從衣着打扮上看處於社會較低階層。他說少女的母親早跟人跑了,他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女兒乖巧懂事,性格內向,從不和誰有紛爭。這段視頻對他是晴天霹靂。看到女兒受盡凌辱,他捂臉痛哭:「為什麼那個變態會找上我的女兒?」

對於視頻中女兒提到的扔掉幫傭家的小男孩,這位父親不相信:「一定是她不堪折磨,亂說的。她最溫柔和順,不可能做這種事。」

第二位是幼師的父母,那是一個幸福的中產家庭。

父親母親至始至終緊握着手,眼中含淚,卻極度控制。他們說幼師是個完美的女兒,性格好,博愛又善良。見到女兒被切掉部分身體器官,父母臉上寫着劇痛,卻因自持,從沒哭出聲,只大睜着眼睛落淚:「我們並不知道是她誘拐了幼兒園的小女孩,當年Meagan Zora失蹤,全城都在找。我們幫着貼傳單,還給Zora家送過花。老天,我們對不起那對夫婦。」

甄愛立在玻璃牆這邊,眼睛濕潤。家庭真是一根扯不開的紐帶;尤其父母與子女。

心理分析師最喜歡分析罪犯的童年,認為父母的罪責往往給孩子留下終身的陰影和傷痕;可反過來,孩子的罪責更會給年邁的父母刻下帶入墳墓的苦痛,這是另一種更深刻而無法紓解的悲哀。

第三個母親的女兒是視頻中下場最悽慘的血人。母親哭成淚人,說前夫死得早,從小太寵女兒,讓她變得性格驕縱,小小年紀就獨自去紐約闖蕩。她從視頻里聽到女兒和繼父攪在一起的事,一會罵那個男人,一會又罵女兒,哭了好半天。

第四對是作家的父母,看上去極度悲傷,但表現得比其他人平靜些。母親靠在作家哥哥的肩上流淚,父親則紅着眼睛說:「這孩子5年前就很少回家,他工作特殊,我們早做好了失去他的準備。」話雖這麼說,聲音卻哽咽,「兩個月前最後一次見到他,他還好好的。我的兒子,他一直都是個正直的孩子。」

這時,妮爾進來把採集到的失蹤者信息表發給眾人。

甄愛接過來一看,狠狠愣住。

除了幼師和作家,視頻中第一個少女是糖果屋城堡里打工的女僕小姐,第三個血人是真正的演員小姐,而小女孩是市立幼兒園裡給言溯送鬧鐘的那個。

甄愛心頭猛地咯噔,擔心地看向言溯,後者卻只是微微鎖眉,臉色平靜,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身旁,蘇琪跟洛佩茲說:「小女孩是幼師準備送進俱樂部的,演員是接線人。」

甄愛心有餘悸。原來,作家為調查俱樂部的事被引去silverland,可其實他中了套。結果矛頭再一次指向言溯。兇手就是衝着言溯來的,他在殺和言溯接觸過的人。該不會……

可她記得伯特不喜歡錄像;至少,不喜歡錄這些女人。

第五對是小女孩的父母,孩子年歲太小,母親好幾次說到一半就扶住額頭哭:「我們的寶寶很可愛,她不是壞孩子。吉米是她弟弟,那只是意外。她那么小,有什麼罪?那個瘋子怎麼能這樣折磨一個孩子。」

甄愛怔住。小女孩懺悔的是她弟弟的意外死亡?

她想起小女孩說「我媽媽說他去了天堂」,這位媽媽在兒子意外死亡後卻給犯錯的女兒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可現在,僅剩的女兒也凶多吉少。

問話完畢,除了幼師和小女孩,其餘失蹤者的家庭背景職業等信息沒有任何相似或重疊。在目標人群分析這塊,遇到了難題。

沒有固定的受害者類型,就很難判斷不明嫌疑人的心理出發點。唯一的聯繫也只有CIA的俱樂部調查。

一行人坐在會議室內,努力從各種角度探索不明人物選擇受害人的方式時,言溯突然靜靜地開口:「最近,我見過這5個人。」

一句話,室內鴉雀無聲。

沒人說話,卻各懷心思。萊斯意味深長地說:「音頻和視頻都指向你。言先生,有人在殺你身邊的……」

里德打斷:「這是個不錯的線索,我們可以查查S.A.身邊的可疑人物。」

洛佩茲也說:「不管他折磨這些人是為什麼,他一定會在死者身上留下特有的印跡。我們現在的任務是發現這些印跡,把後面的人找出來。」

甄愛知道他們在維護言溯。

時間太晚,大家先回酒店休息。

甄愛擔心言溯的狀態,把他送到房間,可到了房門口,他忽的拉她進去玄關,燈都沒開,抵她在牆上,低頭便吻住她的唇。比往常用力,卻一貫的溫柔。

黑暗中更加親密,她沒有拒絕。

他漸漸吻到她的耳邊,嗓音低醇:「Ai,別怕,我一直都在。」

甄愛這才知他的吻是鼓勵和安慰。他一定是擔心剛才那些視頻太血腥,怕她嚇到。可她並不害怕:「S.A.,我比你想象中的堅強。」

黑暗中,他忽的無聲笑了:「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最近忘了。」

甄愛心裡一暖,他不是忘了,是更加習慣性地想保護她了。

她摸開燈,傻呵呵地看他一會兒,還拉門要出去。可他固執地箍住她的手,不放行。

甄愛臉微紅,不大好意思:「不要了,隔壁其他人都在,發現了不太好。」

「為什麼不好?我們又不是偷情。」沉吟半晌,「哦,你怕別人聽見。可牆壁很隔音,而且我沒打算今晚和你發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