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七章 愛之幻想 · 3 線上閱讀

言溯關了電腦,聲音平靜,臉色卻不好:「每換一次角度都可以發現,拍攝者的喜好和重點不同。有人喜歡看身體的結合;有人喜歡看折磨與傷痕;有人喜歡看整體,比如男人的兇猛和女人的顫抖;有人喜歡看細節,比如垂落的雙腿和無力的雙手;還有人享受悲痛和絕望的神情。」他交代完他看到的情景,做排除篩查。

「這絕不是普通伴侶之間的性愛視頻,也不是某個性虐狂對他獵物的記錄,因為至始至終沒有出現男人的臉,沒有記錄他享受的姿態以及他和獵物間的主從交流。甚至沒有記錄工具的全貌,而是用到某件,才在女人身體上看到。」

甄愛和蘇琪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戰慄地聽他下結論。

「這個男性施虐者,整個過程做得非常的完整。其間沒有透露他是否盡興,但做足了全套。」言溯頓了一下,「他在教學。」

甄愛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教學?

「他在教授技術,而周圍的人,在學習。」他補充,「其中不乏有人在欣賞,在探索,在好奇。」

甄愛背脊發涼。言溯早關了屏幕,但幼師小姐最後空洞的眼神像鬼一樣浮現在她面前。甄愛無法想象,當年的幼師是怎樣絕望悲涼的心情。

而她更無法想象,現在的幼師會成為這個俱樂部的輸貨員,把當年她經受的痛苦複製給其他女人。

「這個視頻的場地非常特別,一塊巨大的黑布背景,再無其他。在他們看來,秘密性和反偵查是最重要的。蘇琪小姐,雖然我目前並不確定幼師和作家在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但我開始懷疑,你口中的那個俱樂部,的確存在。」

蘇琪聽了言溯的話,壓抑住激動:「米勒付出那麼久終於不是白費。我們應該去哪裡找這個俱樂部?」

言溯看她一眼:「找不到。」

蘇琪被潑了涼水,不解。言溯從視頻里看出那麼多信息,好不容易有一絲曙光,卻又立刻被掐滅。可她清楚,錄像的那個俱樂部隱秘性非常高,連場景都看不出,無從分析地點。她這是強人所難。

但言溯補充:「視頻中用過的器具,製作精細,不是通過普通渠道購買。你在CIA內部,資源豐富,可以找人搜索。考慮到視頻是幼師小姐早年拍攝的,只怕都更換過。換了供貨商也說不定,別抱太大希望,但也別放棄嘗試。」

蘇琪經過提醒,忙點頭:「謝謝,你太厲害了。如果我有什麼發現,再過來告訴你。」

甄愛看着蘇琪離開,輕嘆一聲:「幼師小姐好可憐,以前。」

言溯不予置評,卻問:「你沒有覺得不舒服吧?」

甄愛一愣:「還好。」

說實話,視頻讓她些微不適,但不至于震驚。畢竟,她從小就認識一個變態,真正的變態。他不會親自做,但會指使別人,且他欺凌的招數比視頻里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折磨人的方式在很早以前就從身體上升到精神凌遲。

甄愛記得,每次經過他的實驗樓,都隱約聽到刺耳的經久不息的尖叫。

她曾偷偷跑去看,上鎖的房門上有條細長的豎形玻璃,窺視進去,是芭比娃娃的漂亮房間,每道門後都是不一樣的景觀。

有次,甄愛看見房間裡有輝夜姬的五折絲質屏風,上面繡着傳說中的佛前石缽、蓬萊玉枝、火鼠裘、龍頭珠玉和燕子安貝。風格婉約,遠古而幽靜,屏風旁擺着一瓶櫻花插花藝。

小案幾,榻榻米,跪坐着一位穿和服的少女,臉上塗了厚厚的粉。案几上茶煙裊裊,她的眼睛空洞得像死人。

甄愛剛從古羅馬古希臘風情的房間走過,看到東亞的景色,多盯了幾秒。

身後有人靠近:「little C,喜歡嗎?」他一手攔住把手,一手摁住門板,把她圈在狹窄的空間裡。

甄愛側頭看他近在咫尺的笑臉,不感興趣:「B,你好無聊。」

他湊過來和她一起往裡面看:「誒?我覺得很好玩。要不,我帶你去參觀我的實驗室?」

「不要。」

屋子裡的日本少女察覺到了,一雙眼神從塗了厚厚白色脂粉的面具臉後面穿過來,直勾勾盯着甄愛。眼瞳突然有了焦距,撲過來:「ta su ke te!」

甄愛聽懂了她在喊救命,嚇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躲,撞到伯特身上。

少女撲過來見了伯特,驚恐得仿佛見了死神,尖叫着瞬間躲到屏風後不見了。

伯特若有所思地揉揉被甄愛撞到的胸口,眼裡閃着漂亮的光,低頭湊近她蒼白的小臉:「她是不是嚇到你了,我們把她殺掉吧?」

甄愛不肯,可沒過幾天,她做實驗的手術台上居然躺着那個日本少女的死屍。從頭到腳,慘不忍睹。她終於得知那棟樓里發生了什麼。

她氣得要死,大半夜衝進伯特的臥室,把他綁在床上,一頓鞭抽。她做好了伯特給她媽媽告狀然後她受處罰的準備,但伯特從沒提過這事,最後竟不了了之。

離開組織後,甄愛從她的特工們那裡聽說了各種變態的故事。

她得知,通常來說,性虐型變態會把女人當牲口,養在髒亂不堪的地窖里,衛生條件極差,吃喝拉撒性交虐待全在裡邊。

伯特不同。他重潔癖,完美主義,這種個性展現在虐待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災難。她記得伯特的那棟樓里,每個女孩的吃穿用度都極盡高貴,實驗室里,一切都乾淨得一塵不染,泛着冷靜的銀光。

以至於蘇琪說到那個俱樂部精緻的囚籠時,甄愛腦中竟蹦出了伯特。

Holy Gold俱樂部會不會是S.P.A.組織旗下的機構?

她低頭,輕輕摸鸚鵡的羽毛,這些問題讓她很累。

她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沒有是非對錯的觀念。17歲前,她只認為伯特是個癖好奇特的男孩,總是氣她捉弄她但也總是護着她。

但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言溯見她若有所思盯着Isaac,問:「你想把它的毛拔光嗎?」

甄愛回神過來,唬一跳,她不經意間拔了鸚鵡的毛?趕緊把Isaac捧起來左看右看,一點絨毛都沒掉,才知他在逗她。她白他一眼,繼續摸Isaac。

言溯見Isaac躺在甄愛手心很享受的樣子,說:「別摸了,再摸它要掉毛了。」

甄愛趕緊捧起來看看,癟嘴:「怎麼可能?」

言溯故意逗她,違背常識撒謊:「你的體溫會燙死它。」

甄愛驚訝:「我又不是笨蛋,鸚鵡的體溫比人高。現在是夏天,我摸它,它會覺得涼快。」

意識到他的小女朋友沒那麼好騙,他輕聲嘀咕:「生物學家啊。」

甄愛沒聽見,低頭自顧自想問題。她該怎麼說,說她莫名其妙想到伯特?現在俱樂部的事只是蘇琪單方面的陳述,說出來只會徒增煩擾。

還猶豫着,言溯電話響了,他習慣性地微蹙眉心,問幾句後,掛了電話。

甄愛見他臉色有異:「怎麼了?」

「FBI的BAU(行為分析)小組接到一個奇怪的案子。」筆記本嘀嘀地響,言溯拿過來點開郵件,甄愛瞥一眼,發送者是Spencer 里德,想必是剛才打電話的那位。

附件里一段音頻文件,才點開,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立刻充斥整個客廳,像是最驚悚的恐怖片,甄愛瞬間腳底板發涼。

一聲一聲撕扯着聽者的神經,慘絕人寰。在夏天的午後,把室內的氣溫陡然拉到冰點。

不同女人的尖聲慘叫,持續了足足一分多鐘,還有一個小女孩。

音軌十分乾淨,除了尖叫沒有任何雜音。

言溯凝眉聽着,表情不曾有絲毫波動,聽到最後兩秒,尖叫聲停止,出現一個機器變音,稚嫩而詭異:「S.A., Are you listening?」S.A.你在聽嗎?

甄愛抱着自己坐在沙發上,愕然,有人向言溯宣戰?為什麼把錄音發給BAU,而不是直接給言溯?

言溯倒是淡然,闔上筆記本。甄愛不解:「不聽了?」

「已經記住了。」他淡淡的,「四個女人,最小的5歲左右,最大的30歲左右。30歲的尖叫時間最長,其次是27,8歲的,5歲的最短。初步推斷她們受虐待的程度隨年齡增加。」

這麼多信息?

「這代表什麼?」

「不知道。」片刻前還光芒四射的某人突然收斂,「信息太少,剛開始就主觀判斷,不利於後續的客觀分析。」

甄愛點頭,隱隱覺得這些尖叫總讓她似曾相識,問:「會不會和蘇琪的案子有關?」

「目前看不出任何聯繫。蘇琪提到的案子裡,作家消失了,但這裡沒有男人的聲音。」

「那該怎麼辦?」

言溯聽言,奇怪地笑了:「他不會只發這麼一段音頻的。」

甄愛明白了,對方點名寄給言溯,一定會有後續。沒有任何頭緒,也只能等了。

她原以為在等待的時間裡,言溯會十分焦躁不安。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跟沒事人兒一樣,那晚還按事先約定的帶甄愛參加N.Y.T.夏季搖滾音樂會。

甄愛挺奇怪,覺得他的興趣愛好真廣泛,古典的大眾的,他都能欣賞。

在公園門口,他特地買了很多根彩色的熒光棒。

甄愛看着他手中一大把彩色,說:「一樣一種就好了,沒必要買那麼多。」

言溯不理,拿起一根根熒光棒,搗鼓搗鼓,像扎氣球的路邊藝人,幾秒鐘弄出一隻大嘴巴的熒光鴨子,遞到她面前:「喜歡嗎?」

甄愛吶吶的,怎麼弄的?她不知言溯還有心靈手巧這個屬性呢。

言溯眼睛亮閃閃地看着她,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她不喜歡,咚咚咚拆掉小鴨子,手指飛快地動幾下,扎出一隻閃閃發光的大耳朵小狗:「這個呢?」

甄愛沒反應過來,言溯又拆掉,幾分鐘的功夫,熒光棒在他手中各種變化,小蛇,兔子,小鳥……甄愛眼花繚亂。

到了最後,言溯眼中的亮光一點點黯淡,乾脆把幾十根熒光棒首尾相接,連成一根奇長無比的杆子,塞到她手裡:「這是最後一種,沒想到你這麼沒創意,喜歡釣魚竿!」

又低聲道,「十幾種造型,你一個都不喜歡。還好我只花了一分鐘學習。」

甄愛握着那根彩色的巨長的魚竿,仰頭望。熒光棒連在一起太長了,重心不穩,柳枝一樣在她手裡晃來晃去。她真擔心歪下來打到別人的頭。

她目光收回來,慢慢說:「其實我都挺喜歡的,可每次,我還沒反應過來,來不及說喜歡,你就拆掉換下一個了。」

言溯:「……」他又忘了考慮她的反應速度。

甄愛把魚竿拆成一把,遞給他:「我最喜歡小熊的,就是像言小溯的那個。」

言溯不樂意,但還是三下兩下搗鼓出一隻小熊給她。

甄愛抱着鏤空的小熊往草地里走:「一開始我不是反應慢,只是在想別的事,有些奇怪。」

「奇怪什麼?」

「明明有那麼嚴峻的事等着你,你卻好像沒事。我擔心,你是不是擔心我擔心你,才弄出這幅事不關己的樣子。」

話說出來真拗口,言溯淡淡笑了,半晌才解釋。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有事情的時候,要全力以赴;沒頭緒的時候,就把它隔離起來,不影響日常生活。很多這類職業的人,如警察律師和醫生,都是這種處理方式。如果一直想着負能量的事,會影響狀態。」

甄愛想了想:「你說的很有道理。」

他和她緩緩走在清涼的夜風裡:「看到苦難,會生氣,也會憐憫。但在生活的間隙,還是要看光明的一面。積極生活,才能百分百地積極工作。」

甄愛微笑,這就是他不被日常沉重案子影響的緣由?

言溯低頭看甄愛一眼,心底也微笑。

以前一個人,只是習慣性地這樣自我調整,而現在,兩個人了,更加下意識地考慮這個問題。

以後,如果不是一個人,如果有了一個家,他會是一家之主,有雖然獨立卻仍會不經意依賴他的妻子,有一天天長大卻在幼年時期仰望他的兒女。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希望給家人最全心全意的quality time,而不希望因為工作忽略家人,更不希望把工作氣帶到家裡。

他想給甄愛最完美的家,想給她最完美的正常人的生活。

年輕人在舞台上肆意地張揚歌唱,她望着台上,漆黑的眼睛裡映着舞台陸離的光,而他望着她,眸光深深。

音樂會結束,回去的路上,甄愛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位置閉目養神,偶爾睜開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回想不久前青春滌盪的音樂,內心平靜而安詳。

人生,雖然總是有苦痛,但也總要在生活的間隙里享受樂趣。這樣,真好。

甄愛坐在休息室大理石台旁的高腳凳上,托着腮盪着腳。

玻璃窗對面的實驗室里,冒着紫色泡泡的AP3試劑還在製作中。甄愛恍惚出神,L.J?她聽言溯說是Lea Jan的全名縮寫。之前覺得耳熟,現在想想,是哥哥的女朋友。

在甄愛看來,她倆的關係很簡單,L.J感染了媽媽研製的動物毒素,她有責任替她解除痛苦。除此,她沒有探尋的想法。

現在,她的心思是……

距離剛吃巧克力,蝸牛台鐘才走了十分鐘。可言溯規定過,最少要半個小時才能吃一顆。

蝸牛怎麼這麼慢?

甄愛咬咬唇,哼哧一聲別過頭去。

盯着紫色泡泡看了一會兒,甄愛扭回頭,悶悶看着蝸牛台鐘。

她說實驗室的鐘壞了要重新買一個時,言溯居然指着那金屬蝸牛說:「反應遲鈍的傢伙,為你量身定做的。」

甄愛瞪了蝸牛幾眼,把它捉起來:「你比我還慢。」說完,在蝸牛的屁股後邊摁了幾個鈕,時間一下跳過半小時。

「時間到。」她從椅子上蹦下來,開心地去抱巧克力罐子,調一次吃一顆,調兩次吃兩顆……

很快「一天」過去了,甄愛面前一堆金燦燦銀花花的錫箔紙,她伸手在罐子裡摸摸,啊,觸底了。再摸摸,抓住一張小便簽,上面有言溯漂亮的字跡:「不守信用的貪吃的騙子,蝸牛鄙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