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六章 糖果屋歷險記 · 16 線上閱讀

言溯低頭看着抽抽搭搭的女僕,皺眉安慰:「別哭了。」話說出來卻很冷,像命令。膽怯的女僕嚇一跳,真不哭了。

作家質疑:「你不是交代說待在屋子裡別亂跑嗎?怎麼出來了?」

和亞瑟計劃的一樣,他懷疑言溯了。

言溯不答,淡淡道:「警察先生,請立刻帶這兩位女士離開。」

三人訝住。作家愣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言溯沒興趣回答:「現在這危急關頭,你們想搬個凳子端着茶水看推理秀?」

作家的內心搖擺不定,言溯看上去知道很多內幕,或許他是組織的人。可言溯臉色白得可怕,強撐着,卻很虛弱。

這點作家猜得出來,在7號附堡,他看見散落在地上的木箭,推測刺到他了。

他究竟是受害者,還是同犯?

作家問:「為什麼要走?」

言溯簡短道:「有人要殺她們。」

女僕和幼師驚住,作家再問:「你什麼意思?」

言溯不耐:「我說的是古英語,還是你SAT考試只得了100?」

作家被他諷刺的調調弄得緩不過勁:「我的意思是,誰要殺她們?為什麼你知道有人會殺她們?」懷疑意味十足。

「因為兇手會殺了這裡所有人,除了我。」言溯說,「你可以懷疑我是兇手,但請你先考慮這兩位女士的安全,把她們轉移到別的地方。我暫時不會離開城堡,你不用擔心到時抓不到我。」

作家還在思索,言溯轉頭看女僕:「你有城堡的電路圖嗎?」

「有。這幾天總停電,我翻出來了。」女僕跑去起居室抱來厚厚一摞紙給言溯。後者一張一張翻得飛快,在女僕瞠呆的目光下,十幾秒看完,交還給她,轉身就走。

作家喊:「你去哪兒?」

「找人。」仿佛多說一個字會要他的命。

作家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言溯停住腳步,如果作家一起去,亞瑟會殺了他。畢竟,亞瑟不需要一個證明言溯不是兇手的警察。

作家見他如此固執,脾氣也變了:「我不相信你,可能你是兇手,你現在要去殺人。」

言溯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相信,但先生,請你想想,律師為什麼要獨處?因為他鎖定了殺手範圍,知道有人要殺他。他知道想殺他的人不是關在房間裡的我,而是和你們在一起的人。演員為什麼去找律師?她有那麼關心他?不,因為警察快來了,她再不去殺他,就完不成任務。」

作家很平靜,絲毫不驚訝。

言溯觀察他半秒:「看來你早就看出來了。不過你不確定兇手有幾個。而且兩位女士在這兒,你怕保護不了她們,對吧。」

作家被他看穿心思,露出些許無奈。

言溯道:「請記住你剛才的心情,身為警察,抓兇手和保護平民的生命,哪個更重要,你心裡清楚。如果我是你,我會帶着兩位女士立刻離開,開船到海里,隨時做好逃離的準備。另外,」他聲音放緩,「作家先生,能拜託你……」

言溯頓住,能拜託作家去帶走另一位小姐嗎?他的學生小姐。

言溯終究沒說出口,因為不能。

甄愛很安全,可如果作家帶她走,那作家的生命就危險了,連帶着剩下兩位女士的安全也會失去保障。

他沒有資格要求他這麼做。帶甄愛走的責任不在作家,而在他。只要他抓到亞瑟,甄愛就不會被帶走。

可如果失敗,甄愛不見了……

這個想法讓言溯的心陡然被什麼扯了一下。

如果她不見,他會翻遍全世界把她找回來,哪怕用一生的時間。

他靜靜垂着眼眸,一秒後又抬起,面不改色:「先生,拜託你保護好這兩位女士。另外,我和女朋友吵架了,我是去找她的。你們可以離岸等我們。」

後面這句話安撫了作家的疑心。

他很誠懇:「等我找到她,就去岸邊找你們。我不希望因為我們耽誤別人逃生。」

作家考慮一下,決定先安頓女僕和幼師。

言溯又說:「等一下,我需要借你一樣東西。」

作家聽了他說的那樣東西,遲疑:「這個不能隨便借人。」

言溯摸摸鼻子:「你戀愛了吧,應該知道女孩耍起性子來……不容易制服。」

「特事特辦,」作家嘆氣,把東西遞給他,「找到學生小姐後,馬上下來,我們在船上等你們。」

言溯轉身朝7號堡走去。

清晨,堡里格外安靜。

空氣里有股陳舊的味道,還有濕潤的海風。因為身上有傷,他的步子緩了很多。

剛才那聲槍響,聽上去怪異,或許是實驗室的響聲,或許是定時裝置。模擬槍響,可以給某些人做不在場證明。

走了沒多久,迎面遇上管家。

他表情和平常一樣刻板,教養很好地微微頷首:「邏輯學家先生需要幫忙嗎?不過,你不是說要一直待在房間裡等警察來的嗎?」

言溯簡潔地說:「演員是假扮的,她是殺手,我要去找真正的演員。我推測女殺手在附近某個地方,馬上會來殺真正的演員。」

管家繃着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言溯略微停頓,繼續,「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管家先生,聽見槍聲,作家他們怎麼會讓你一個人過來查看?不怕你出危險?」

管家眸光凝了凝,解釋:「我當時就聽出那聲音不是槍聲,是實驗室的氣體小爆炸。可能哪位客人又搗亂了,我收拾了好半天。」

言溯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笑笑:「我想也是這樣。」

管家聽出他的話里別有意思,稍微頓了頓,問:「你準備去哪裡找你口中真正的演員?」

言溯慢慢往前走:「我看了城堡的電路圖,路線加固過很多次,纜線在地下室。最近城堡總是停電,不是因為線路不好,而是有人困在地下室,有意無意碰到了臨近的電路。」

管家肅着臉,不同意的樣子,人卻跟着他從陽光微醺的走廊里穿過:「如果你說的那個殺手把真正的演員綁在地下室,那她是怎麼溜進來的?你們來的那天,只有一艘船過來。」

「當然不是和我們一起來,而是很多天前就被綁了。」

管家冷冰冰的,不說話了。

言溯很快走到目的地,是一道高高的樓梯間。

他望着虛空,沉思半秒。

找甄愛的時候,他跑遍整個古堡,現在城堡的立體三維圖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女僕給他看的近百份電路圖,在腦海中由平面變立體,和城堡的三維結構,一個結點一個結點重疊串聯起來。

眼前所有的電路都亮起了紅光,一條條錯綜複雜地交錯。

他輕聲道:「第一次,全部停電,女僕在主堡內推開備用電路,城堡亮了一半;」腦海中的電路圖熄掉一半。

「第二次,甄愛出事,只有7號堡停電;」又有無數根電路熄滅。

「後來,管家和女僕關掉所有的燈,只有主堡的下半截獨立亮着;」再度熄滅無數;

「第三次,回來找甄愛,管家和女僕推開7號堡的備用電。」……

幻想的城堡在旋轉,無數條線路交疊,串聯並聯的電路,無關的電線全部熄滅,紅光流淌聚集到了一點……

他望着地下室,非常肯定:「數次出電路事故的地方,就在這裡。」

面前只有往上的樓梯,他走了一圈,地板很牢,沿着牆壁敲打一陣,某處傳來回聲。

管家聽出來了:「你在找地下室?這裡有。」他摁下旁邊的摁鈕,厚厚的牆壁打開,出現一道短樓梯。

下面確實有地下室,可乾乾淨淨,空空如也。

管家淡淡道:「先生,這裡什麼也沒有。」

「曾經有。」言溯很肯定,他掃一眼空空的地下室,似有似無地彎彎唇角,「一個空置的地下室,居然打掃得這麼幹淨,灰塵蛛絲都沒有?」

管家微愣,看向空蕩蕩卻格外乾淨的地下室。

言溯蹲下,胸口的疼痛陡然放大,他下意識握拳忍下,朝上面望一眼,和他想的一樣,破敗的天花板上露出很多條電線。他直起身,摁下摁鈕,地下室的門緩緩闔上。

言溯去到走廊上,望着窗外無際的大海,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道:「唯一的解釋是,有人想掩蓋這裡關過人的痕跡,所以清掃掉了。反而暴露。」

管家走上去,站在他旁邊,望着外面淡藍的天空:「你是說,人原本關在這裡?」

言溯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窗台上的細草,又抬眸,眸光深深看着大海:「這種問題,你還要問我嗎,亞瑟先生?」

管家望着窗外,眉梢抬了抬,一秒後,古板嚴苛的臉鬆動了一下,長期緊抿的唇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S.A.先生,不得不說,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對手。」

他們分別立在兩扇緊挨的小窗子前,晨光從窗外打進來,在身後的走廊和牆壁上折出兩個同樣冷靜而瘦長的影子。

窗外,岩石嶙峋,淒草搖擺。

言溯淺笑:「還是慢了一步。不過,人被挪走了,說明你沒來得及殺死真正的演員小姐和管家先生。」說完,側眸看他。

「亞瑟先生,你的計劃出了什麼問題?」

亞瑟亦看向他,很失望似地撇撇嘴:「殺手被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扔進海里去了。」那語氣分明驕傲。

言溯愣一下,明白了。

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望向遠處的白雲,唇角不經意地彎彎,笑了。

他走的時候對她說:「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護好你自己。」看來,那丫頭是保護了他呢!

「為什麼沒有殺掉真正的演員和管家?因為你真心實意地扮演管家這個角色,身上沒有帶武器?」

「你說的也對,」亞瑟低頭揉一下太陽穴,「但,我很久前,戒殺人了。對一個小女孩承諾過。」

言溯嘴唇動了動:「所以,不『親自』殺人。」

而是安排別人殺戮。

亞瑟有些怔愣,道:「可以這麼說。」

他盯着古老窗台上雕刻着的繁複的族徽,略微失神。

他曾帶Cheryl走線路,不巧遇到襲擊,他摟着瑟瑟發抖的她,殺了很多人,血染了她一身。回去後她天天做噩夢尖叫,一看見他就躲。他哄了好幾個月才把她哄回來。

後來,他殺了她的家人,他不知道要哄多久,她才會回來。

言溯輕輕吸了一口氣,胸口的疼痛比他想象的厲害。這次的傷處恰在上次銀行爆炸案他斷掉的兩根肋骨之間,不得不說,他那一箭真有創意。

「真正的演員和管家在哪裡?」

亞瑟回神:「在警察搜完整座城堡也找不到的地方,而且,」他慢悠悠扭頭,「他們的失蹤不妨礙你成為最大的嫌疑人。」

言溯淡然自若地笑了:「既然我是最大的嫌疑人,不如,我們兩個做共犯吧!」

「咔擦」一聲清脆,亞瑟的右手腕上環了一圈冰涼,最先進的雙重鎖板銬,一邊一個,牢牢箍住了他和言溯的手腕。

白色天光從走廊的無數扇窗子裡灑進來,落在兩個同樣身形頎長的男人身上。

兩人銬在一起,卻離得很遠,各自面色沉靜如水,不徐不疾從窗戶灑進的斑駁天光里穿過。一路不說話。

大廳里蠟像死氣沉沉。目前站立的只剩言溯,甄愛,作家,幼師和演員。

蠟像東倒西歪,言溯拉開城堡的大門。

早上的海風帶着暴雨後的咸腥味撲面而來。面前碧海藍天,除了藍,再無其他多餘色彩。

言溯立在千級台階的頂端眺望,海面平靜得像寶石,很純。陡峭石階底下,那艘白色小艇離了岸,在不遠處停泊,或許在等他和甄愛。

旁邊的人動了一下手銬,他側頭看他。

亞瑟指指石階:「介意我坐下嗎?」瞟一眼他的左胸,很得逞,「為你考慮。」

言溯知道瞞不住受傷的事實,索性和他一起坐下:「謝謝。」

他的動作有些艱難,卻不失風度:「那一箭是你?」

亞瑟眸光閃了閃:「別人沒有那麼好的箭法。」

「謝謝。」

「不客氣。」

對答一下,言溯居然笑了,緩緩吸一口海風,問:「你在這座城堡待多久了?」

「你說她的城堡?」亞瑟意味深長地歪了題,自問自答,「一輩子。」

言溯不言。

亞瑟坐在石階上吹風,忽而問:「我這次演技如何?」

「滿分。」言溯答,「從頭到腳都很完美,看不出一點瑕疵,也沒露馬腳。」

亞瑟挑眉:「還是被你看出來了。」這次他下了很大的功夫,根本沒想言溯會發現,壞了他的計劃。

「冰窖。」言溯的回答依舊簡短。

「因為我帶你去救她?」

「不是。」言溯回頭,平靜地看他,「我抱她出冰窖,你和女僕小姐關門時,冰窖門沒有發出聲音。」

亞瑟怔了少許,心服口服:「呵,那個關頭,你居然還能留意到這個細節。」

言溯復而望向遙遠的海平面,風吹着他的黑髮招搖:「根本沒有關門的聲音,可你說聽到了。因為你知道那附近有冰窖,見她消失,就……」他遲疑了,但還是說,「就習慣性地擔心她是不是出事,是不是被兇手關進去了。」

亞瑟的臉涼了些許:「僅憑這一點?」

「對,僅憑這一點。這個行為,不是受上級命令,而是下意識的擔心,代入了個人情感。後來模特的死更加驗證了這點。他被關進冰窖瞬間變成冰渣。不僅是清場,更是強烈的仇恨。並不是執行命令的人隨機表現出來的,而是本人。」

亞瑟手肘撐在膝蓋上,低頭揉了揉鼻樑:「B說,我總是因為她壞事,總會毀在對她的感情上,果然。」

他搖着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