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六章 糖果屋歷險記 · 13 線上閱讀

她猛地扯過言溯身上的毯子,把自己捂進去,熱得像進了蒸籠。

言溯戳她的腰:「這個毛毯不是給我蓋的嗎?」

甄愛鑽出來,紅着臉用毯子把他裹好,岔開話題:「模特小姐不怎麼有女人味,是不是因為她太保守?捂得嚴嚴實實,衣領高高豎着還帶着圍巾?」

「我一開始沒覺得她有什麼不對,後來想想,她一直遮着脖子,無非是因為那裡有遮不住的印記。」言溯輕咳一下,咽了咽嗓子。

甄愛盯着,見他的脖子上一塊圓圓的球形物滾了一圈,安靜了。她忍不住拿手覆上去,捂住他的喉結:「為什麼它叫adam’s apple,好可愛。你再動一下。」

言溯順從她的意願,再度吞了吞嗓子。

他硬硬的圓溜溜的喉結隔着熨燙的皮膚,在她手心裡來回滾了一圈,像只可愛的小鼴鼠。

她戀戀不捨地收回手,「你的意思是模特小姐有喉結?不會吧,女人怎麼可能長……」甄愛說到一半,驚住,「模特小姐是男的?」

言溯默默看她:「Ai,你的反應速度好快。」

「因為她沒有女人味,因為她服裝保守,你就懷疑她是男的?」

言溯搖頭:「你把順序弄反了。我在懷疑她是男人後,才意識到她穿成那樣是為掩蓋男性特徵。那天在船上發現賽車手屍體時,演員說女僕那樣身材太勁爆的,不務正業。我感覺,她在說模特。我不看娛樂類的節目,所以不覺不妥。後來問其他人才知道,T台模特的身材往往恰到好處,不會像這個模特小姐,胸部和臀部的比例太過。」

甄愛覺得這種細節都能被他發現,簡直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兇手把兇器藏在身上,其他人沒有察覺,認為很自然,因為……模特小姐沒有兩個巨大的胸部,而是藏着兩個或一個空心鐵球?」

「這很好地解釋了拳擊手頭上的洞。」

甄愛震驚得回不過神來,扶着額頭,緩緩地搖,又是讚嘆又是不可置信:「你居然能想到這個。你是怎麼做到的?」

言溯挑挑眉,倨傲而不以為意:「很簡單。

A:把拳擊手的腦袋敲出一個圓凹形洞口的,是一個很重且體積不小的東西;

B:沒人開窗,洗手間是老式抽水馬桶,抽不出去;

C:哪裡都找不到兇器,但我們沒有搜身;

結論:兇器藏在人身上。要麼兇手還想繼續作案,要麼兇手扔掉兇器反而引人注目;她不能突然少了半邊胸吧?

拳擊手案子裡,兇手輕而易舉地接近他,這是女人的特徵;力拔千鈞地把他的腦袋砸破,這是男人的特徵。所以……

我只是通過已知的東西推出未知的而已。」

甄愛張了張口,心服口服。聽他一分析,案子簡單得小菜一碟,可沒了他的觀察和思維,又有幾個人想得到。

「難怪。之前還說兇手拿兇器時,拳擊手一定會警惕。但如果模特小姐當着拳擊手的面去摸自己的胸,他估計愣傻了,或許還扭頭迴避。這就給了模特最好的殺人時機。可模特怎麼瞬間從殺人的房間裡消失?」

言溯淡淡一笑:「Ai,密室殺人的多種類型里,有一種叫心理密室,指的是兇手讓其他人以為這是密室殺人。你認真想想,為什麼當時大家都認為這是密室?」

「拳擊手死的一瞬間,所有人都在門外,我們也看見了,沒有人開過房門。」

「你憑藉什麼判斷拳擊手死亡的那個時刻?」

甄愛不解:「拳擊手慘叫了一聲啊。」

言溯:「這就是密室的關鍵。」

「當時發出慘叫的不是拳擊手?」

「事實上,我們沒聽過拳擊手的慘叫。但人的思維有慣性,會根據周圍的環境,自動把那個聲音往拳擊手身上套。緊挨着拳擊手房間的是模特和幼師。大家根本不會認為,兩個小姐的房裡會發出男人的慘叫。另外,這裡的弧形走廊能改變聲波,不走直線。」

甄愛沒想到這個所謂的密室,居然這麼簡單:「模特殺了人,鎖上門,跑回自己房間,用男人的聲音慘叫?」

整個案子在這一瞬間,抽絲剝繭,拆卸得乾乾淨淨。

甄愛感嘆:「模特太厲害了。準備充分,一步步計劃得天衣無縫。一開始就在偽裝,把殺人利器藏在身上那麼多天,誰都不會發覺,誰都看不出破綻。他用女人的外表做掩護殺了醫生,又從意料不到的胸口掏出兇器,砸向猝不及防的拳擊手。還能用男人的聲音造一個密室。他太厲害。」

要不是遇到言溯,估計沒人會懷疑到她頭上。更厲害的是言溯,也只有他這麼敏銳的人才能看出來。

言溯低頭看住甄愛:「模特的確費盡了心思。我一開始也覺得易裝很詭異。但因為他對你下手,我更加肯定了。」

「為什麼?」

言溯微斂眼瞳:「你在洗手間裡撞了模特和幼師的門,他或許以為你看到什麼,發現他不是女人。」

甄愛懵懵的:「他誤會了,我什麼都沒看到。」

心裡卻感慨,主持人的區別對待,演員譏諷的話語,洗手間意外的道歉,看上去那麼自然而然,那麼平常的事情,到他眼裡全是蛛絲馬跡,一個個串聯起來。

甄愛往言溯身邊靠了靠:「模特殺他們的原因呢?」

言溯淡淡回答:「主持人講的那個故事,模特或許是被拳擊手侮辱的女孩的戀人。剛才聽外面那些人說話,律師先生非要自己鎖在屋裡,或許他是內心有鬼。」

甄愛驀地明白。言溯提醒大家如果待在房裡就不要出門。模特敢出來,無非因為自己是兇手。只不過,「他一定準備去殺律師先生,可半路被殺了。」話到這兒,甄愛抖了一下,「他死得那麼慘,是誰殺的他?」

言溯靜靜看她,不言。

如果說,之前他心裡90%懷疑亞瑟來了;那模特的死法填補了剩下的10%,亞瑟就在這座城堡里。

但模特慘死的原因不需要告訴甄愛,他漫不經心地說:「或許律師反攻殺了他,又或許組織的殺手殺了他。」

甄愛沒有懷疑言溯的說法,有些唏噓:「模特也是為了感情而復仇,卻落得凍成碎片的下場,真是個傷悲的人。」

「我不認為,」言溯瞬間陰冷,語氣硬邦邦的。

「既然是復仇,為什麼要傷害你?打着為戀人復仇的旗號隨意奪取他人的性命,又害怕自己的罪行曝光。只是出於懷疑,就把你推進冰窖。這樣的人,不值得憐憫。殺人就是殺人,他不配用什麼為了愛情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甄愛一怔,不想他生這麼大的氣。

她知道他不是氣她,而是被不久前她受傷的事觸怒了,便輕輕攏住他的肩,小聲道:「好啦,我知道,他殺人是完完全全不對的。」她心一軟,「死去的拳擊手先生還有恩愛的妻子。模特也毀了那個女人的愛情。從受害者變成施暴者,他把自己變成曾經他最憎恨的人。」

言溯臉色鬆緩了些,覆住肩上她柔軟的小手,剛要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類似槍擊的響聲。

屋內的兩人異常的平靜,甚至沒有對視,而是不約而同地看一眼室內的掛鍾,不知不覺,早上六點了。

拉着厚窗簾,但外面的風雨應該停了。

這個時候,威靈島上的警方應該出發過來了,如果是快艇,行程可以縮短到一個小時。

言溯不知不覺輕輕覆住肩上她的小手,眸光冷靜:還有一個小時,要怎樣才能把甄愛安全送到警方手裡?

甄愛摟着他的肩,歪頭靠在他的肩頭,垂着眼眸:只剩一個小時,要怎樣才能不讓言溯的前途毀在這座島上?

槍聲很遠,在西方的某座附堡。很清脆,仿佛在宣告,小打小鬧的遊戲結束,開始真槍實彈的殺戮。

言溯和甄愛各自猜想,卻很長時間內靜靜的,沒說話。

甄愛感覺她懷抱里的男人冷了下來,她知道,他想出去了。

自身的傷痛和她的安全壓抑他那麼久,他還是不能坐在這裡等着外面的人一個個死去。她知道遲早攔不住他,下意識攬緊他的肩膀,岔開話題:「死的人會是誰?」

「律師。」言溯摁着她的手,聲音略低。

甄愛試圖舒緩他的抑鬱,刻意提醒:「難道他是組織打算清掃掉的叛徒?」

他模糊地「嗯」一聲,沒有別的反應。

她便知徒勞。

對這個一根筋的男人來說,謀殺本身即是惡,並不會因為受害者是壞人而變得正當。生命本就不可掠奪,並不會因為他是壞人而減輕半分。

她沉默,又問:「你知道誰是警察嗎?」

「作家。」言溯抬起眼眸,心裡起了別的心思,他去找亞瑟,拖住組織派來的殺手,留下時間讓作家帶着幼師甄愛等倖存者離開。至少先讓女人們離開這座島。

「你怎麼看出來的?」

「記得第一次見面,我是怎麼看出他是作家的嗎?」

甄愛當然記得:「你說他頸椎腰椎不好,隨手帶筆記本,不善交際,衣服還邋遢。」

「你記得倒清楚。」言溯唇角一彎,無疑很喜歡。

他解釋:「人都有驕傲和自尊心,男人尤其如此。所以從社會心理和人際交往的角度來看,他頸椎腰椎不好,這是身體的弱勢。在社交場合,他會極力掩飾,表現出健康的姿態,而非頻繁揉捏,告訴全世界:你看,我頸椎不好。」

他道:「相信我,年輕男子的驕傲絕不會讓他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弱勢的一面。」

為什麼這句話像在說此刻的言溯?

甄愛心疼,臉上卻是恍然大悟的配合:「這麼說,他是推測出作家這個職業的顯著特徵,然後按照這些入戲,卻忘了考慮心理因素。S.A.,你好厲害。」

「這句話你今天說了很多遍。」

甄愛不忘認真調侃:「不,我的意思是,你這次居然會從人際交往的角度看問題。好稀有!」

言溯:「……」

「不過,即使這樣,你怎麼就確定他是警察?」

「他的上衣沒有胸口口袋,可他好幾次做完記錄都習慣性把記錄本往胸口放,這是警察的慣性動作。在遊輪上,他表現得不善交際;可在城堡里,他總是最先表現出找人、憐憫、勸架的姿態,這是他做警察的天性和良心。」

甄愛心服口服,還要繼續問。

言溯忽然打住,仿佛這次,他很趕時間,沒有心思再滿足她無休止的好奇心了。

「Ai,我估計作家上島前就報警了。警察馬上會來,可組織的人,看樣子要在那之前殺了這裡的人。我們坐船離開吧。」

「好啊。」她立刻起身,彎腰扶他。

言溯摁住她的手:「我們帶上其他人一起走。」

甄愛掩飾住心裡的咯噔:「嗯,我們去找大家。」

「我去找,你留下。」言溯起身站直,臉色依舊蒼白,俯視她。

房間裡一片沉寂,好幾秒內,兩人都沒說話。

他看住她清麗的臉,抬手去撫,低聲道:「等我,我很快回來。」

甄愛早看出他的心思,心裡鈍鈍的痛,卻沒揭穿,也沒反駁,小聲問:「在這兒等你?」

「去我的房間。別人不會以為你在那兒。」

甄愛不語,他真會利用人的慣性思維。如果他真出了事,別人也不會想到,她待在一開始他就沒住過的空房,至少可以等到四五十分鐘後警方上岸搜索城堡。

任何時候,他都為她做好了打算。

她不想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也不想任性地堅持同去,給他造成心理負擔。

在他內心煎熬左右為難的時候,她才不要委屈又擔心地說:不要去,讓我和你一起去,不管怎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她不想說這些話。

所以,她沒有拒絕,仰頭微笑:「好。」

言溯不說話,拇指在她柔柔的臉頰上摩挲。

他就知道,他們的想法是最契合的。他真喜歡她這樣的個性。情濃時,溫柔依賴;遇事時,乾淨利落。愛得沒有任何負擔。

言溯拿起風衣,心有所思;甄愛從他手中接過,幫他穿衣。剪裁合身的風衣一溜地竄上身,她替他理好領口,又拂了拂肩上的褶皺,弄得襯直筆挺。

他的目光始終籠在她安然的臉上,末了,重重握住她的手,有些艱難:「Ai,對不起,我……」

「我知道。」她仰頭,笑望着他,「S.A.,我們都很清楚,你不是那種為了個人情感就置他人生命於不顧的人。你也不是能對殺戮視而不見置之不理的人。看着清高驕傲,其實真愛多管閒事。」她癟癟嘴,又忍不住笑,「可正是這樣的你,我覺得很好。」

要不是他的多管閒事,江心死的那天,他就不會親自趕去她的學校。那後來的他們,或許就不會有交集。哪會像現在發展出那麼多故事?

甄愛定定看住他:「S.A.,我不認為男女之情是生活的全部,也不希望因為我們在一起,反而牽絆你,讓你割捨心中其他重要的思想和情感。所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在他手心摳了摳,「你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言溯欠身,輕輕抵住她的額頭,鼻翼碰着她的鼻尖,緩緩摩挲。她的眼睛烏漆漆的,很乾淨,一眼看到內心。

他不知道,在她的眼裡,他的眼神是否像他此刻的心靈那麼純粹而虔誠:「Ai,我這一生只吻過一個女孩,我想帶她回家,然後,剩下的一輩子,都在一起。」

這是一句質樸的承諾。
甄愛眼睛泛酸,卻固執地睜着,咧嘴笑:「我批准啦。」

他也笑了,牽住她。出門去,走廊上空落落的,房門緊閉,一個人影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