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六章 糖果屋歷險記 · 10 線上閱讀

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只能本能地抱她更緊。

甄愛想起,媽媽就是死在她手裡,她不是故意的,伯特卻一直強調相反的論點,讓這件事成了她心底好不了的傷;

而言溯呢,雖然哥哥死在他手裡,但這不是他的錯。他已經滿心包袱,是哥哥強加給他的,她再不忍添磚加瓦。

她想起大學爆炸案的那個晚上,他們兩個坐在黑夜裡交談,她給他講述媽媽的事,他給她講述Alex的事,那時他的傷痛還歷歷在目。

她微笑:「你和他是好朋友?以後給我講他上學的事好不好?我好想知道他在外面是什麼樣子,是不是過得好。」

他深深地點頭。

凌晨三點,甄愛基本恢復了體溫,只是手腳和腿上留了少量凍傷的水泡和疤痕。

言溯擔心浴室外的人再待下去又要鬧分散,便幫甄愛穿了衣服,開門出去。

外面的人有的打瞌睡,有的細聲細語聊天。

幼師問甄愛:「你沒事吧?」

甄愛搖搖頭。

女僕忙遞上準備好的凍傷藥膏,其他人也寥寥說了幾句問候的話。

言溯看了一眼他懷疑的兇手,那人正和身邊的人聊天,沒異樣。

雖然他基本確定,但不能揭發。這串案子還有疑點,現場也有組織派來的殺手。

據言溯推測,組織原想清場順帶玩個遊戲,沒想這群人有內部恩怨,內鬥起來,結果組織便安之若素地看遊戲。

殺醫生用的手術刀,殺拳擊手用的重錘,除此之外,言溯不知道兇手身上是否還攜帶了別的武器。如果他貿然指出,兇手很可能挾持在場的人;即使把他制服,那也是更大的危險。

剩餘的人以為兇手被抓到,會放鬆警惕;而組織的殺手見兇手被抓,會親自動手繼續殺人。

現在這種大家相互懷疑的氣氛,反而是最好的。

但目前更讓他擔心的還是另外一個問題:「主持人呢?」

律師:「剛才我們去起居室抱毛毯,他說要回房間,叫我們別等他。不過……」他看看手錶,「快一個小時了。」

經他一提醒,大家察覺了異樣。

甄愛奇怪:「他消失這麼久,你們沒人去找他?」

這麼晚了,演員都沒有卸妝,臉色不好,語氣更不好:「所有人都在這裡,就他一人在外邊,能出什麼事?」

模特也搭腔,她抱着自己,怕冷似的整理厚圍巾:「就是,萬一誰去找他,發現他被殺了,去找的人脫得了干係?」

甄愛一愣,話是沒錯,可兇手不會利用大家這種不敢管閒事的心理吧?

作家站起來:「既然學生小姐沒事,我們趕緊回去找主持人。」

一行人起身往回走。

臨行前,甄愛特意拿了盞燭台抱在懷裡,小聲嘀咕:「萬一半路又停電呢。」

「真聰明。」他走在最後面,輕聲說,「我看你是想取暖吧。」

聽到「取暖」,甄愛莫名臉紅,輕輕瞪他一眼。

就在這時,言溯看見門口地板上懸着一根細細的東西,銀光閃閃,而走在最前面的女僕腳已經絆上去。

那條線連着電源!

言溯瞬間變了臉色,立刻扭頭看甄愛:「把蠟燭扔掉。」

同一時間,房間驟然墜入黑暗,甄愛的燭台「啪」地砸到地上,火光閃一下,消失殆盡。

言溯剛鬆口氣,卻驚見甄愛衣服的胸口處塗了熒光材料。剛才看不出,此刻卻在黑暗中發出熒熒綠光。

一片漆黑中,只有這一點光,像靶子上的中心紅點。

甄愛察覺了,不及反應,言溯飛速把她扯到身後。慌亂中,甄愛聽見什麼東西乘風破浪般「嗖」地飛過來,沒了蹤跡,也沒傷到她。

言溯箍着她的手腕,低聲在她耳邊:「噓,別做聲。我沒事。」

黑暗中,甄愛一動不動靠在他胸口,聽着耳邊他深深的呼吸聲,她驟感安全,可心中驚訝,是誰三番五次想殺她?

管家和女僕反應極快地點燃燭台,周圍重新恢復光明。地上落着一把弩弓和幾隻箭,是城堡里的仿製裝飾品。

眾人面面相覷,詫異而茫然。

言溯臉色微涼,盯着這群集體裝傻的人,剛要說什麼,甄愛卻扯住他的手。他低頭,她深深看着他,搖了搖頭。

他的心驀然一軟,還有些痛。

他才知道,她其實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現在把兇手揪出來,組織的人便會殺了這個兇手,並動手殺剩下的人;

甄愛認為現在時機不對;可他難忍,還不揪出來,甄愛會繼續處在危險里。

明知道是誰卻不能有所行動,太憋悶!

更諷刺的是,甄愛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兇手是誰,卻本能地想着大局,想着其他人的安全;而那個兇手,僅憑猜測,以為甄愛看出了他的真面目,為求自保,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殺手。

言溯心疼地把甄愛攬進懷裡,下頜抵着她的額頭:「好,聽你的。」

所有人拿了燭台,一路不多話地往回走。

言溯拉上甄愛走在最後,他摁着她的手腕,讓她落後他半個身位,仿佛時刻準備着,前邊如果出事,他會立刻擋在她身前。

甄愛拗不過他,只能順着他。

不知為什麼,從剛才到現在,他異常安靜。不像前幾次有人死亡時他會隱忍怒氣,也不像聽大家聊天時不動聲色地思量判斷。

此刻的他靜得像潭深水,波瀾不起。唯獨掌心的力量大得驚人,像要把她的手腕掐斷。

這種靜讓甄愛覺得陌生,她不知道他怎麼了。

他一路不再說話,也沒和她有任何交流。

走到主堡大廳,驚悚的一幕再度出現。

大廳巨大的吊燈上,懸掛着一個人,僵硬的身子隨着燈影搖來搖去。眾人大驚,細細一看,卻是主持人的蠟像。

根據之前的規律,主持人或許已經遭遇不測。

樣貌逼真的蠟像吊在大廳中央實在滲人。律師和作家一起把它拿了下來,又叫上大家一起去找主持人。

這下,大家心裡都有了陰霾,像此刻城堡外的暴風驟雨。

言溯一言不發,經過時特意側頭,認真看了一眼律師的蠟像。白色的臉上少了一隻眼睛,頭部有些變形——有人拿某種堅硬細長的東西從蠟像的眼睛裡刺進去,又拔走了。

因為少了兇器,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律師的蠟像也出問題了。

這暗示着什麼?

言溯垂下眸,他現在自身難保,還有甄愛這份牽掛。其他的人,他已無暇顧及。

才接近臥室,撲面而來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在清冷而狹窄的走廊上,讓人心驚膽戰。

誰都以為主持人是被吊死的,可他坐在地上,背靠着走廊邊的裝飾案幾,脖子上繞了根繩子,繩子另一端關在案幾抽屜里。

他因此被固定,兩腿蹬直,兩手垂着,渾身是血,一動不動,像個破布娃娃。

真的很像。

他歪着頭,睜着恐懼的眼睛,眼珠子滲着血像要從眼眶中迸裂出來。頭骨被砸的七歪八扭,全是血洞。

死相相當之慘烈。

女僕小姐捂住嘴,幾欲嘔吐。

甄愛皺眉:「剛才你們一起去起居室里抱毛毯,有誰來過臥室這邊?」

好幾個人都說,主持人自己要回房拿東西。他們都沒有過來。

「拿了毛毯後,誰最後一個去附堡,就是我昏迷的地方?」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演員。

演員抱着手,冷哼:「我有那個力氣把他打成這樣?要是我殺人,我也會讓他光溜溜地死在我床上。」

眾人:「……」

言溯心無旁騖地掃一眼現場,幾個疑點立刻在眼前浮現:

1. 和以往不一樣,現場非常凌亂,地毯上全是搏鬥的痕跡,主持人被殺時有劇烈的掙扎和反抗;可兇手之前神一樣制服另外幾個死者,大家都毫無反抗,為什麼到主持人這裡沒有效果?這和主持人說的那個故事有什麼關係?

2. 兇手殺主持人時,先用繩子,後把死者的頭砸在案幾邊角上,血跡斑斑,手法變來變去。臨時起意?準備不充分?

3. 律師蠟像的空眼睛是怎麼回事?兇手原本準備先殺律師,可中途臨時換人?為什麼?是不是同一個兇手?

可他此刻什麼也不想說。

甄愛發覺言溯一直沒說話,有些奇怪,不知她的錯覺還是燈光,他的臉色似乎發白。

她的S.A.怎麼可能露出虛弱的表情?

下一秒,他安然自若抬起頭,神色堅定,說出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驚訝:

「我們在此分道揚鑣吧。還有三個小時天亮,看樣子暴風雨也會停。有人在上島前通知了警察,所以明早七點左右,警方的人會來。剩下的4個小時,我建議你們寸步不離待在一起。如果你們想把自己關進房裡,請確保不要對任何人開門,兇手的真面目會出乎你們所有人的意料。」

他抓住甄愛的手腕:「我們回房。」

這一抓力度之大,讓甄愛驚訝。她瞬間感覺到他的匆忙和慌亂,仿佛要逃離什麼。外表看上去依舊鎮定,可莫名悲哀的情緒從他的掌心蔓延。

甄愛的心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

其他人面面相覷。

作家追上去:「邏輯學家先生,你不和我們一起了?」

言溯急速的腳步頓住,甄愛差點兒撞到他身上。

他背對眾人,嗓音平淡:「我想保護在場的每一個人,但顯然,那是不可能的。」分明平平靜靜,聽上去那麼傷感,叫人心酸,「與其一個都保護不了,不如保護最重要的。」

他往前邁一步,又停下:「對不起,大家。但如果你們聽從我剛才的忠告,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還有4個小時……請大家堅持下去,不要相信身邊的兇手,也不要驚慌失措去主動害人。」

說完,拉着甄愛走了。

才一進門,甄愛就忍不住問:「你怎麼突然之間變得那麼奇怪?」

他沒回答,背身對着她,穩穩地鎖上房門,又極其緩慢地回身,像個虛弱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房裡沒開燈,他頹然靠在高高的柜子旁,淡淡笑着看她。

天光微弱,他的臉色慘白得嚇人。

甄愛立刻開燈。

他倚在柜子上,側臉白皙而柔弱,右手顫了顫,手指鬆開,一隻剩了大半截的木箭從他黑色的風衣袖子裡掉落到地毯上。

前端被折斷,裂口上還粘着血。

甄愛仿佛明白了,瘋了般撲過去拉開他的風衣,頓時驚得魂飛魄散。他的左胸口赫然大片鮮紅的血漬,鏽漬斑斑的箭頭整個隱沒進去。

她驚愕抬頭:「S.A.……」

這就是剛才黑暗中他給她擋下的?

他強作若無其事走了那麼久!

一路上他牽着她走在人群最後,心裡多麼悲傷害怕?

難怪那時他的手那麼用力,隱忍着顫抖,是不是在怕如果再來一次攻擊,他守不住她?

「噓!別做聲。」他食指比在她唇邊,臉色白得像紙,還淡淡笑着,「我沒事。」

甄愛眼淚都出來了,往外跑:「我去找管家先生和女僕小姐。」

「別……」他拉住她,多說一個字都費力,「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受了傷,不然,我就真的護不住你了。」

他蒼白笑着,心痛難當。

外面那些人里,除了兇手,還有組織的殺手;除了組織的殺手,還有……

他之前一直沒想過,亞瑟竟也親自來了。

他的甄愛,他該怎麼護住她?

到了現在,他還在考慮她的安全。

甄愛眼淚愈發大顆地往下砸;他微弱地笑笑,長指拂去她的眼淚,又從兜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刀,塞到她手裡。

甄愛抹眼淚:「這不是殺死醫生的手術刀嗎?」

「嗯,剛才去找你的時候,擔心兇手身上有別的武器,就把醫生的刀拔下來了。」言溯握緊她的手,「Ai,幫我把箭頭取出來。」

甄愛一怔,立刻搖頭:「風雨小了,我們坐船離開吧,現在就走。」

言溯握住她的後腦把她拉回來,低聲:「走不了了。」他低頭抵住她的額頭,眸光依舊清澈,看進她心底。

「Ai,認真聽我說,我很清楚自己的狀況。箭頭沒有碰到動脈,沒有傷到骨頭,也沒有傷到心臟,只是刺到肌肉里去了。流不了多少血。」

說完,自嘲似地笑:「他收了力,或許沒想在這裡殺我。」

甄愛以為言溯口中的「他」是兇手,並未留意。

她扶他坐下,小心翼翼替他脫掉衣服查看傷口。

目測箭頭大約兩厘米寬,深度相當。和言溯說的一樣,傷口在心臟下方,兩根肋骨之間。鮮血緩慢而不停地往外滲。

初始的心痛和驚惶過後,甄愛冷靜下來。

言溯說的完全正確。必須儘快把箭頭取出來,雖然留在裡面會放緩流血速度,但會大大增加感染並發的風險,等四五個小時,根本熬不過去。

甄愛初步觀察了傷口,心裡大致有譜,對言溯點頭:「好!」

她墊好被子,扶他躺下,從柜子里拿出應急箱和急救箱,把房間收刮一遍。凹面鏡,手電,棉花酒精,繃帶止血帶,蠟燭打火機都有了。

她用燭台架好凹面鏡和手電,確保照在言溯胸口的燈光足夠明亮,點了酒火給手術刀消毒。

一切準備就緒要動刀時,甄愛驀地意識到,沒有麻醉劑!

認真一想,7號堡是做實驗的地方,乙醚,鹽酸普魯卡因,苯巴比妥鈉,氨基甲酸乙酯……實驗室里一定能找到哪怕一種。

可還沒起身,腳腕就被他握住。

胸口聚集的強光一對比,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我不需要麻醉藥。」

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聲音顫了:「不用麻醉?你知道有多疼嗎!」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