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六章 糖果屋歷險記 · 9 線上閱讀

寒冷像是細針尖刀,一點點侵入四肢百骸,刮心挫骨的痛。她的神經被撕裂了,忽的想起不久前她對言溯說:不要跟着我。

他一定不會來了。

她曾想過無數種死法,卻沒想過,會凍死在自家親人存放未銷毀實驗材料的冰窖里。

言溯拿着手電筒,跑遍了整座古堡還是一無所獲,到處沒有甄愛的身影。

站在高處眺望,附堡的燈都熄滅了。只有主堡的下半部亮着燈。

難道他們一路錯過,甄愛已經回去了?

言溯動身往回跑。他記憶力好,一會兒就輕車熟路地回到起居室。這一次推門進去,他的心再次狠狠一沉。

所有人都坐在起居室里聊天喝茶,除了甄愛。

都回來了,這意味着,兇手成功出擊……甄愛或許已經遇害,就在這座城堡某個黑暗陰冷的角落裡。

他心底驟然冰涼,都不知是怎麼走到他們面前是,一字一句問:「有沒有誰看見過她?」

起居室里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大家扭頭,奇怪地看他,他此刻蒼白而空茫的臉色很嚇人。雖然大家都知道他說的「她」是誰,但沒人接話。

演員瞧出了異樣,幸災樂禍:「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嗎?」

言溯冷冷看過去,演員莫名嚇了一跳。

管家:「我們剛才遇到她了。」

女僕也說:「突然停電,她就先走了。我們以為她回來了。到這裡見她和你都不在,還以為你們兩個在一起呢!」

言溯一聽「停電」二字,更覺糟糕:「馬上帶我去剛才她消失的地方。」

管家想起什麼,立刻起身:「我就說剛才在那邊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趕緊去!」

管家一面疾走一面努力回想那一聲「砰」是什麼聲音,某一刻他驚覺:「糟了,是冰窖的門,只能從外面開。」

言溯的臉籠在陰暗的光線後:「溫度多少?」

「華氏零下一度。」

「……多久了?」

「我聽見那聲音的時候,正往主堡走,幾分鐘吧!」

「我們一回來,你就來了。」女僕跑得飛快,「應該沒多久。」

三人很快趕到冰窖門口,管家女僕合力拉開厚厚的大門,白色的冷氣撲面而來。

言溯低頭就見,甄愛蜷縮成一團,紋絲不動坐在門邊,埋頭抱着自己,全身上下罩着細細的冰霜,像一尊雪娃娃。

只一眼,他的心都要滲出血來,立刻上前把她抱出。她保持着蜷縮的姿勢,毫無知覺。言溯疾聲問:「哪個房間裡有熱水?」

女僕迅速推開旁邊的房門。

她臉色青白靠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像死了,又像是化不開的冰雕,周身散發着冷氣,冰寒徹骨,全撲到言溯心窩裡,痛得他的心縮成了點。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放她在如此低溫的環境下待了那麼久!

女僕迅速打開浴室的水龍頭調溫。

「恆溫95℉!」言溯把甄愛抱進浴缸,脫下她的外衣和布裙,拿過花灑,從她頭頂往下澆。她的身體森白冰寒,溫熱的水一碰到她便驟然冷卻,涼絲絲地滑落。

他望見她雙眼緊閉,睫毛上還覆着冰霜,她哭過……

當時她一個人蹲在冰窖里是怎樣絕望而恐懼的心情,他不敢想,心痛如刀割,毫無分寸又手忙腳亂地拉開自己的風衣和里衫,把冰涼透骨的她狠狠摁進光露的胸懷裡。

溫水嘩嘩地流,懷中的人還是冷得透心。

其他人不知什麼時候跟過來,湧進浴室,見狀全驚得目瞪口呆。

作家見言溯臉都白了,趕緊去拉他:「她體溫太低,泡在水裡就好,你這樣抱着會把自己凍傷的……」律師和主持人也來拉。

「滾!」言溯甩開他們,瞬間爆發的怒氣驚呆了所有人。

言溯衣衫凌亂,濕漉又狼狽地跪在浴缸里,懷裡摟着昏迷的甄愛,像極了走投無路受了重傷的困獸——在看不見的某處傷痕累累,卻固執,不可侵犯,帶着一觸即發的仇恨,像一隻守護同伴的狼。

絕對,不離不棄。

他一貫淡然的眼眸竟露出凶光,看着面前的眾人,一字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剛才,你們當中有一個人一定見過她,並傷害了她。」

他唇角蒼白,清俊的臉陰森森的,有種古怪的美感,「為什麼對她下手?以為她發現了你的秘密?呵,因為你對她下手,我反而知道你是誰了。這下你可以安心等待,我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低沉的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心裡冷颼颼的,卻又不知他空洞的眼睛究竟看着何人。

眾人面面相覷,言溯已收回目光,看向女僕:「升溫,104。」

管家留下女僕,帶眾人去搬被子和熱水袋。

水位緩緩上升,言溯坐在浴缸里,緊緊摟着他的甄愛。貼貼她的臉,還是冰冰涼涼的,讓他心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身體漸漸軟下來,綿綿的涼涼的,趴在他懷裡。雖然還是涼絲絲的,但明顯有了回暖的跡象。

「升溫,109.4。」

女僕照做。

徹骨的寒意漸漸消散,可他心頭的恐懼一直縈繞,他害怕得牙齒打顫,直到某一刻……

懷裡的她動了動,人還意識不清,卻喃喃喚他:「言溯……」

言溯內心巨震,說不清是怎樣一種狂喜和慶幸,腦子裡緊繃的弦啪地斷開,可低頭看她,她又蒙蒙地閉上眼睛了。

他扶住她的頭,將她泡在滿滿的熱水裡,又道:「熱開水。」女僕遞來玻璃杯。

他輕輕吹散熱氣,含住一口熱水,湊到她嘴邊,一點一點送進她嘴裡。熨燙的水緩緩流入她的身體,溫暖如春風化雪般拂遍全身,漸漸流竄到四肢百骸。

甄愛再度緩緩睜開眼睛,雖然意識迷濛,卻知道自己回到了溫暖的地方。她泡在暖暖的水裡,還有他的懷抱;侵入體內的嚴寒也逐漸驅散,慢慢被一種溫熱的感覺替代。

面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臉,蒼白而英俊。他吻着她,乾淨的香味,赤誠的鼻息。溫融又安寧,她可以記一輩子。

言溯餵她喝完半杯熱水,感覺她的眼睫毛在他臉上閃了一下,又輕又癢。

他猛地抬眸,就見她眼珠漆黑,像水洗過的黑曜石,純粹而專注地看着他。嘴唇依舊蒼白,卻微微笑了:「別擔心我。」

他怔愣地看她一秒,如獲至寶般欣喜若狂,再度將她緊緊攬在懷裡,咬着牙半天說不出話來,隔了不知多少秒,說的卻是:

「恆溫,116.6。」

懷裡的女孩忍不住輕輕笑了聲,呼吸很淺很慢,聲音斷續而柔弱:「我不會有事。」她仰頭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笑:你這麼着急,我怎麼會有事?

他托着她的後腦,還不忘把她泡在溫熱的水裡,胸腔里隱忍着莫名的情緒,嗓音哽咽:「Ai,再叫我一聲,我的名字。」

她一愣。

看不到他的臉,卻竟然聽到了哭音?

她的心像被誰狠狠扯了一下,很乖地照做,只是聲音還有些虛弱:

「S.A.」

「誒。」

「S.A.」

「誒。」

「S.A.」

「誒。」

她靠在他溫暖的懷裡,覺得眼睛裡的冰像是融化了,酸酸的盈滿了眼眶。

他才不會不來找她;

他從來不會放棄她;

有他在,她怎麼可能下場悽慘?

突然,他欺身抱緊她。

「噢,抱歉。」他驀地鬆開她。甄愛沒了依附,直直往水下沉,他一驚,趕緊撈起她。

心跳如鼓。

確定關係後,一直都是禮貌地接吻,從未像此刻這麼激烈。

兩人傻愣愣瞪着,一聲不吭。

有人輕敲浴室門,女僕小姐不知什麼時候早出去了。

言溯趕緊把渾身無力的甄愛扶好。

管家和眾人帶着被子熱水袋來了,幼師還拿來了乾衣服。

言溯不太領情,接過東西,一句話不說把大家關在浴室外。

甄愛雖醒了,但體溫很低,四肢也使不上力氣。言溯給她脫衣服擦身體,起初還不覺得,只認為這是一種正當的救人方式。

教科書上說,緩解凍傷接下來的步驟是脫了衣服把身體擦乾,再睡進溫暖的被窩。

言溯給她脫去試衣服,手不自禁抖了,臉漸漸紅起來,目光尷尬地到處飄,仿佛偌大的浴室找不到安置之處。

甄愛坐在水裡,困窘又愣愣地瞪着眼睛看牆壁。心跳得一團糟,無奈體溫還低,臉都紅不起來,真是厚臉皮。

兩人都很窘迫,言溯不自在地咳了咳:「你自己脫剩下的……」

甄愛低着頭點啊點:「好啊。」

他扯一條浴巾鋪在地毯上,把她從水裡抱出來放在乾燥的浴巾上面。

出了水,她驀地渾身一抖。他知道她是冷了,迅速用大毛巾裹住她,搓搓她的頭髮,又開始擦拭她的身子,像擦一隻濕漉漉的小狗。

言溯體內的血直往腦子上竄,剛才抱着她全身冰涼,此刻卻渾身發熱。像被毛毛蟲刺了,又癢又辣。

他默念無數遍克制,拿毛巾裹住她,搓了搓。甄愛羞得渾身輕顫,埋頭在他胸口,不敢抬頭。

他低頭給她擦腳,她的肌膚還是涼絲絲的,像從冬日溪水裡撿起的玉,可他的手心燙得像夏日正午陽光下暴曬的柏油路。她覺得癢,微微一縮,小腳像魚兒一般從他手心掙脫。

言溯收回手,拿毛巾裹着甄愛,小心翼翼抱起送到墊着熱水袋的被子裡。她從毛巾里溜出去,縮在被子中,乖乖不動了。

他再摸摸她蒼白的臉頰,覺得還是有些涼,便換了條干毛巾,給她搓頭髮。

甄愛安逸地閉上眼睛,有種極其舒服而愜意的癢。她真喜歡被他愛撫着摩挲的感覺。

直到把她的頭髮擦得半干,他才起身給自己換衣服。

四周好熱乎,甄愛朦朧想睡時,腦袋上溫柔的撫弄停止了。他走了?

她掙扎着清醒,困難地抬起頭仰望他,見他脫了衣服正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他立在朦朧的燈光下,身形俊美,像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像,寬肩窄腰,線條流暢,非常性感。

他側背對她,歪着頭,只是簡單地擦頭髮的動作,卻牽動全身的肌肉線條,精實而不突兀,仿佛蘊含着某種蓄勢待發的力量。

甄愛的心燙燙的,深感這件令人驕傲的藝術品是自己的,滿意又赧然地收回目光。

他不經意略微側過身子,她的目光剛好從他腰間掠過,她的心好似突然被捶了一下的鼓,差點兒從嘴裡跳出來,趕緊縮回去閉上眼睛。

慢慢的,臉上開始有熱度。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換了乾衣服,坐過來她身邊,靜靜守着;她也平復了做賊似的心緒,見他只穿着薄衣,有些心疼:「你來和我一起吧,被子裡面很溫暖呢。」

言溯進了被窩,摟住她的身體。他緊盯着她的臉頰,看了半秒,終於長長舒一口氣,非常放心:「Ai,你終於臉紅了。」她終於恢復了血色。

甄愛窘得無地自容。她臉紅不只是因為恢復。

「身體裡還涼涼的,好難受。」她輕聲嚶嚀。

他把她攏在懷裡,拉緊被子,只露出彼此的頭,溫熱的手指在她背上輕撫。

她想要躲避,他攔住,聲音很低:「別動。」他說,「我的手很溫暖。」她真不動了,紅着臉窘迫又懵懂地看着他。

他的手的確溫暖,拇指輕緩撫摸她冰涼的背,很熱乎。

被子裡嚴嚴實實,漸漸熱氣蒸騰;被子外邊,露出兩個腦袋,安安靜靜。他的臉頰紅了,眼眸卻極為安靜澄澈。而她躺在他懷裡,分外溫暖,緩緩入了夢鄉。

恢復體溫後,甄愛清醒過來,覺得這樣和他抱着很不好意思,忙扭過身去,又被他擰回來緊緊抱住:「不要亂動,熱氣都要跑掉了。」

他聲音很低,像在哄小孩兒;

甄愛一下心軟,乖乖偎在他懷裡,懶洋洋地動了動,低下頭抵在他胸前,嗡嗡的:「S.A……」

「嗯?」

「你為什麼,」她欲言又止,臉頰發燙。

「你想誇我溫柔?」

甄愛硬着頭皮支支吾吾地「嗯」一聲。

言溯唇角的笑容緩緩舒展,認真解釋:「因為我對女性心理比較了解。」

甄愛抬頭,詫異。

「書上不是說女性喜歡輕柔的撫摸和溫暖的懷抱嗎?」

原來如此……

「Ai,我知道你很害羞,這樣抱着你,你都會緊張。但我們已經在一起,以後或許會發展到那一步。你放心,不要怕。鑑於我出眾的學習能力和領悟能力,到那時,我一定會有更好的表現。讓你心服口服不能自已地誇我『好厲害』『太棒了』所以……」低調而簡練地總結,「敬請期待。」

這麼科學又認真地講述如此情色的話題,真的沒問題?

他沒有半點害羞或開玩笑的意思,很認真,做了初步試驗,然後進行心靈安撫,其次介紹自己的功能進行推銷,最後得出預想目標。

甄愛默默閉上眼睛,睡死算了。

她靜靜窩在他懷裡,迷濛地睡着,身體漸漸回暖。過了不知多久,她無意識地抬起光溜溜的手臂,環住他的脖子,親昵地摸他的發。

他的頭髮是濕的,摸上去一點兒不扎手,很柔軟,就像和她在一起任何時候的他。

她忽的驚醒,陡然想起不久前,她還扎了他一下。

她一下子就難過了,靠近他:「S.A.。」

「嗯?」

「其實,Chace死了,你也很難過,是不是?」

身邊的男人僵了一下,有些清冷:「……他的死,是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他摟她更緊,下頜抵在她的肩,「對不起,Ai,我沒想到他會自殺。他那麼樂觀自信……」

他語無倫次,開始講他最熟悉的學科:「你知道嗎?科學研究表明,智商越高的人越不會選擇自殺,所以他怎麼可……」

「我知道。」她輕聲打斷,不忍聽他慌亂的語言,「連我都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更可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