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四章 惡魔降臨楓樹街 · 6 線上閱讀

男人面龐乾淨而俊朗,舉着槍,有力地立着,像一尊雕塑。衣衫很薄,裹在肌肉流暢的身體上,挺拔而帶着運動的美,甚至可以用性感來形容。

甄愛一動不動,現在下蹲來不及了,反而會因為有所動作而觸發持槍者的反應。

可她出奇地並不害怕,腦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因為和言溯一起,她沒有帶槍;但生性警惕的她帶了神經毒素試管針,只要有機會接觸到面前這個人,她就可以將他一擊斃命。

如果他只是搶錢,她會袖手旁觀。畢竟用毒素殺人容易,事後的麻煩卻一堆;可如果他要殺人,那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還想着,那人身後的陽光閃了一下。門廳內的銀行警衛從槍套里拔出手槍,一面瞄準這個入侵者的背後,一面對甄愛做了一個下蹲避開的手勢。

甄愛的心一下子懸在了嗓子眼,隨時準備趴倒。

可一聲槍響,倒下去的卻是拔槍的那名警衛。開槍的是另一個警衛。

兩名中有一個是搶劫犯的同犯!

出現了兩個犯人,甄愛的計劃尚未成型立刻泡湯。

警衛右胸口中了槍,鮮血瞬間染紅地面,他痛苦得齜牙咧嘴,躺在地上一陣陣的抽搐。抱頭跪在地上的人們見狀,嚇得更加不敢亂動,有幾個年輕的女子失聲抽泣了起來。

大廳中間的那位男子巍然不動,表情極度冷漠,看了甄愛一眼,突然舉起槍朝天空開了一槍。靠近門口的巨型大吊燈被打斷,直線滑落。成千上萬塊細小的玻璃墜落地面,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砸得只剩粉末和骨架,斑駁狼藉地攔在了玻璃大門口。

甄愛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但砸飛的玻璃片明顯比她快。

好幾片碎玻璃從她身體各處划過,有一塊甚至擦過她的顴骨,臉上刀刻一般的疼。她一腳踩在玻璃片上摔倒在地,又是幾片玻璃刺進手臂手心,痛得像是被扎了無數根針。

她疼得心發顫,卻咬着牙沒發出一絲聲音。

槍聲消弭的一瞬間,空曠的大廳里陡然警笛大作,紅燈閃爍——有銀行職員摁了報警器。

「Fuck!」

甄愛聽到身邊有個蹲着的顧客咒罵着站了起來,她狠狠一驚,剛要爬起來去拉他,卻沒想那個二十出頭的男子轉身沖穿警衛服的歹徒喊:「Arch!」

叫Arch的假警衛嘩啦一聲拉開桌子抽屜,喊了聲「Jack」連着扔了兩把槍過來。那聲音粗狂豪放,就像銀行搶劫是鬧着玩兒的。

顧客裡面竟然還有一個同夥!

甄愛仰起頭,眼睜睜看着兩柄槍從自己頭上飛過去,落在那個叫傑克的年輕人手裡。

傑克很熟練地一手把手槍別在腰上,一手抓起狙擊槍瞄準銀行櫃檯對面牆壁上的紅色警報器,子彈飛出去「啪」的一聲,警報器碎裂成粉末。

甄愛吃驚地看着,心中一沉。

隔着三十米左右的距離,警報器半徑不到4厘米,這個人槍法很準。

不對,有哪裡不對。

粉碎了警報器,世界安靜了。

傑克兩三步跑上去一跳,輕輕鬆鬆躍到櫃檯上,雙腳與肩同寬,穩穩立在那扇破碎而洞開的窗口前,抱着狙擊槍掃視一眼裡邊縮在角落的兩三個櫃員,一字一句道:

「他媽的誰摁的警報器?」

這一句話讓整個銀行鴉雀無聲,先前幾個抽泣的女顧客全慘白了臉,驚悚地望着那個高高的立在櫃檯上的地獄修羅。

話是平淡無奇,卻在提醒所有的人,他要殺人了。

櫃檯那邊的職員嚇得魂飛魄散,沒人敢承認。

傑克笑了:「不承認我就把你們全殺了。」說着就抬起了槍。櫃檯那邊一陣恐懼的尖叫和窸窣的躲避聲,而與此同時,這邊的人全痛苦地捂住耳朵。

甄愛的心陡然間一抽一抽地疼,為下一個可能死在她面前的陌生人。

可他舉槍的那一刻,陡然一個顫抖而堅韌的女聲傳來:「是我摁……」話音未落,一連三發槍響。

鮮血濺在櫃檯的玻璃上,像盛開的紅梅。

「瑞秋!我的天啊!不!」死者的同事悲慟地低聲痛哭,又不敢放聲,哭音壓抑得像鬼叫。

外邊的人質一片死寂,紛紛沉默地閉上眼,便是一串串晶瑩的淚珠滑落。那是有憐憫之心有良知的人為同類的善與惡而落淚。

甄愛死死地盯着玻璃上的血滴,眼睛頃刻間紅了。

為什麼人的生命那麼脆弱?為什麼人要屠殺自己的同類?胸腔中涌動的悲憤和痛苦像是要爆發前的火山,排山倒海地將她淹沒。她雙手緊緊握成拳,手指似乎要掐進肉里,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她恨不得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她就是只懂以暴制暴怎麼樣。

銀行里開着通風換氣扇,把試管針砸開在地面上吧,讓他們都去死!都去死!

可偏偏該死的,這裡還有那麼多無辜的人。

傑克不為所動,從Arch手裡接過大袋子扔進櫃檯那邊,手中的槍沖裡面的人晃了晃,「你們幾個,趕緊把錢都裝進去!」

而這時,警笛聲再次響徹天際——從銀行外邊傳來的。

甄愛立刻回頭。銀行門口在一瞬間被防暴警察圍住,一個個端着槍械,槍口全瞄準了銀行內部,等着上級指令。

甄愛愣住,不可能!

剛才銀行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最多不超過50秒。這麼短的時間內,這麼多防暴警察是從哪裡空降的?

銀行的玻璃大門口空空的,被巨大的破碎吊燈架子攔着。剛才那個拿衝鋒鎗的,已經不見蹤影。甄愛四處看,發現他早就泰然自若地指使着人質互相綁上繩子,沿着大廳圍成一大個圈。

他在用人質做掩體,以免外面的警察開槍射擊。

相比他的淡定,另外兩個就有些慌了。

Arch一邊跟着他趕人質,一邊問:「King,警察怎麼來這麼早啊?」

被叫作的King的領導者根本不搭理。

傑克是三個人里最小的,年輕氣盛,罵道:「真是一次比一次棘手,最近這些狗來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甄愛再次發覺不對,這個搶劫案不對。

正想着,King突然拿槍指了她一下,那雙眼睛非常空洞,沒有裝任何情緒。甄愛覺得這人太古怪了,而旁邊立刻有個女生過來,拿繩子把甄愛的手綁起來。

甄愛沒有反抗,卻感覺到那個女生綁她的時候,塞了一段活扣的拉繩在她手裡。

甄愛一怔,扭頭看她;她卻表情平靜,絲毫不看甄愛,背着雙手,被下一個人綁住了。而下一個綁她的人同樣在不經意間偷偷使用了這個方法。

甄愛莫名心中一暖,眼睛酸酸的。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失而復得的信念。

銀行在十字路口,離停車路段有幾百米的距離。言溯一路飛奔過去時,迎面全是四下散開的人群和自動讓路的汽車。

才跑過去,就看見警車來了。他不管那麼多,直接朝銀行跑去,可快到門口時,又陡然間停了下來。

他要救她。他不能進去。

言溯隔着玻璃,遠遠看見了甄愛。

大家都伏在地上,只有她站得筆直,一瞬不眨地望着歹徒手中的衝鋒鎗,沒有害怕,沒有喜悲。就像她在任何人面前一樣,靜靜的,習慣性地,昂着頭。

不知道為什麼,他驀然心痛。

他早該發現,她只在他身邊,才會呆傻,才會遲鈍,才會撅嘴,才會嗔笑,才會臉紅,才會含着各種或欣喜或難過或羞赧或歉疚的情緒……才會低頭。

他總取笑她遲鈍,為什麼直到現在這一刻,他才發現,真正遲鈍的是他。

為什麼直到現在這一刻,他才明白,這些,已經是她至高無上的信任。

巨大的玻璃吊燈砸進地面,飛濺出水花一般的碎片,也是那一瞬間,她徹底被擋在了視線之外。可他很清楚,離吊燈那麼近的距離,她肯定受傷了。

他安安全全地立在外邊,那盞大吊燈卻像是砸進他心裡,餘震過後,又被無數碎片一塊一塊地扎着。

在長達十幾秒的時間裡,他都無法正常思考,腦子一片空白。但他終究是言溯,立了不到半分鐘,就恢復了清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從槍響到現在,47秒鐘,警察就來了。

那,是誰報的警?

很快,銀行外邊聚集了無數的警車和警察,忙碌成一片。銀行裡邊的氣氛,卻格外的輕鬆。當然,輕鬆的只有那幾個搶劫者,尤其是King。

幾十個人質圍着大廳邊緣蹲坐着,為他們三個營造了絕佳的防射擊堡壘。沒過一會兒,外邊開始有警察喊繳械投降從輕處罰的話。毫無疑問的廢話。

傑克對此嗤之以鼻。

等待裝錢的空隙,King忽然提議:「我們玩一個遊戲吧,誰來配合我們玩,就有優先被送出去的權利哦!」

人質們面面相覷,謹慎而警惕。

有一個黑皮膚的中年男人說:「先把女人和小孩兒送出去吧!」

「你確定?」King笑了笑,語氣陰森,「我們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殺人遊戲。」

原本還以為看到希望之光的人,瞬間眼神驚恐。他說的「送」出去,是以屍體的名義嗎?原本期望被點名的人全部低下了頭。

King晃了晃手中的槍:「既然你們不願意,那我挑人吧。我喜歡13這個厄運的數字。我們有3個人,再從人質里選十個。」

他慢吞吞地說着,一字一句都吐詞清晰。一字一句都像是來自地獄。

到了這一刻,所有人都儘可能深深地低下頭,生怕他點到自己。大家都變成了鴕鳥,將頭埋進黑暗裡發抖,仿佛不抬頭,惡人就看不見你。

可King的速度很快,第一就指向一個大學女生。

那個女生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見傑克和Arch過來拉她,驚恐地直往自己男朋友身邊縮,一邊躲避一邊痛哭尖叫:「不要,不要!救我,亨利救我!」

她的男朋友也慌了,手被綁在身後,卻用下巴緊緊夾着女朋友的肩膀,哭着祈求:「求求你們,不要,不要傷害她!」

甄愛看得心驚肉跳,生怕他們一個不耐煩開槍打死這個男人。可他們沒有,只是狠狠一腳把他踢開。女生尖叫着亂踢亂打,卻最終拗不過,被他們拖進圈子中央,扔在地上。

周圍的人臉上全是痛苦和恐懼,甄愛聽見身邊的女人聲音極低地哭泣着:「老天啊,救救我們。上帝,救救我們!」那女人懷裡還抱着一個一兩歲的孩子,小孩子不明白髮生的事情,卻很乖,被媽媽的臉龐貼着嘴巴,不哭也不說話,只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張望着。

在一陣又一陣的哭聲中,King很快選了9個人,還剩最後一個。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對各方的神靈祈禱,仿佛這是他們活下去的最後一線生機。

厄運不要降臨,不要降臨,每個人都在虔誠地禱告祈求,絲毫沒意識到,他們祈求自己好運,就是祈求另一個無辜的人去死。

King看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到甄愛這個方向,平靜的唇角漸漸浮現起一絲古怪的笑意。甄愛的心微微一沉,就見他緩緩抬起槍,指着她身旁那個女人的孩子:「你,是第10個。」

傑克和Arch上來便拉扯女人懷裡的孩子,女人一下子像崩潰了整個世界,極盡悽然地哀求:「不要,求你們不要傷害她。她只是個孩子,她是我的孩子啊。」

傑克毫不留情,「啪」地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女人瞬間唇角出血,卻整個兒賴在地上,死死咬着自己孩子的衣裳不松嘴。

孩子也感覺到不對,「哇」地扯着嗓子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都紅了眼卻無能為力,一個個又後悔剛才祈禱的時候沒有順帶為這個孩子祝願,現在他們生命的勝利失去了光彩,再也沒有了僥倖和好運的意味。

傑克狠狠拉扯着大哭的孩子,可這個母親像是瘋了,一雙牙齒咬出了汩汩的血水,看着像是斷了,眼睛也漲出了通紅的血絲,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

甄愛靜靜看着,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很想變成那個被母親咬住不放的孩子。

「等一下。」她漠漠地抬起頭,望着圈子中央的King,平靜地說,「我換她吧。」

今天,是伊娃·迪亞茲的父親,N.Y.T地方警署老迪亞茲警官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天。

作為土生土長的N.Y.T人,他從心底熱愛這個毗鄰紐約不及它熱鬧繁華卻遠勝其溫馨友愛的小城市。人口不多環境優美,街道上永遠都是愜意安寧的景象。

臨近中午,離退休還有幾個小時,警報響起。楓樹街銀行發生槍擊劫案,2人死亡,三十幾人被劫持。

這在N.Y.T歷史上是史無前例的惡劣大案。老迪亞茲隨隊出警,最後一次執行任務,早沒了年輕時的熱血與激情,只有長年累月沉澱下來的責任與堅守。以及,最後一次,對安全歸來的渴望和期盼。

到達現場後,第一天新接班的治安官維克警官就立刻行動,指揮分配,封鎖道路,申請調集SWAT,一切工作井井有條。

而老迪亞茲在層層警察人影中看到了言溯。

他拿着手機,居然站在警車上,踩得警笛呱啦啦響。他猶不自知,十分認真地在拍照。

「S.A.」老迪亞茲大聲喊他。

言溯循聲扭頭,跳下車朝他走過來,人還沒走近,就沖老迪亞茲命令:「立刻向FBI行為分析小組申請援助。」

老迪亞茲道:「我們發過申請了。剛好幾位FBI探員在本地度假,能立刻過來。其他的坐飛機要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