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三章 藥,謊言,惡作劇 · 16 線上閱讀

甄愛一襲白衣坐在實驗室里觀測顯微鏡。

她昨晚睡得不好,白天起得太早,但她早就習慣,也不至於精神不好。回程的路上,她還收到了言溯的短信,說多虧她的提示,他發現還有第一個死者Sindy Lin林星。當時握着短信,她有些恍惚,提示?那句話真的是情書麼?

Anti-HNT-DL防毒血清的研究取得了進展,上一批小白鼠活過了24小時,只是死狀依舊很慘。

甄愛隱隱覺得,這一批病毒的研究很快就會看到曙光了。她興奮又失落,激動過後是揮之不去的迷茫。

好像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如此,一種又一種的病毒,一段又一段的研究,沒有盡頭和終點,直到她死。她什麼都不會,只會做研究,這也是她唯一存在的價值。

呵,這麼一想,現在保護她的機構其實和以前她成長的組織一樣,都是利用她而已。

甄愛的手一震,她居然在工作中走神。

她愣了愣,慢慢起身走出去喝水。

賴安也穿着白大褂忙碌,見了甄愛就咧嘴笑了:「Ai,我感覺你的實驗快要成功了。等這個研究告一段落,你可以申請休假,和親人朋友出去玩一場。」

甄愛回不過神,休假?

她記得媽媽說過,休息會讓人懶惰,讓人意志不堅定;只有弱者才需要休息。

這麼多年,真正的休息好像只有最近幾天,和言溯在紐約聽音樂會參加婚禮,只有這短暫的幾天,她的腦袋裡沒有充斥着各種病毒數據血清抗體。

結果回來第一天工作就走神,心不在焉。

看來,媽媽的話是對的。休息會讓她意志不堅定。

再說,她也沒有親人朋友跟她玩。

「隨意啦,我並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甄愛微笑着轉身離開,目光掃過賴安的水杯,看見上面刻着賴安名字的首字母縮寫RA。

甄愛起初沒在意,往前走了幾步,腦中卻忽然閃過一道光,她驀然怔住。

這個案子裡死過的人,Sindy Lin(林星),Lola Roberts(羅拉),Harry Parker(帕克),Anna Hope(安娜)。

他們的首字母縮寫,不會那麼巧吧?

她必須馬上趕回去紐約……

言溯早上煎雞蛋的時候差點兒打碎兩個,才發覺甄愛今天不在他身邊。他默默想着馬上結案了回去找她時,手機響了。

這麼心有靈犀?

他一愣,來電卻是瓊斯警官,說:「齊墨自首了。」

言溯立刻趕去警局。

齊墨在律師的陪同下坐在審訊室里做筆錄。他的父母則站在走廊里哭泣,看得出來,是他們帶着孩子來自首的。

玻璃窗另一面,燈光慘澹,齊墨臉色灰白,很安靜,也很頹廢,但神智是清醒的,估計藥物的作用已經過去了。

警官依照程序,問:「齊墨,你現在意識清楚嗎?」

他點頭:「很清楚。」只不過,他顯得格外的絕望,仿佛有什麼東西崩潰了。才二十歲的年輕人,眼底滄桑得像老者。

「你要來自首什麼?」

他垂下眼眸,復而抬起,十分羞愧而痛苦:「對不起,是我殺了安娜。」

窗外,言溯冷靜觀察着齊墨的表情,得出的結論是——他沒有說謊。

「你為什麼會殺她?」

「我……」最難的問題回答了,這個他反而說不清,「我不記得,可能是,是吵架,一時激動,失手殺人。」他用力抓着腦袋,想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來。

這個動作落在言溯眼睛裡——依舊沒有撒謊。

問詢的警官思索着什麼,問:「齊墨,你此刻是清醒的,但據我們所知,你在案發的那段時間,精神不穩定,所以你的記憶並不準確。」警官沉默了一會兒,說,「出於保護你,我們建議你不要給自己強加罪名,不要回憶一些你可能記錯的東西。你是否真的是兇手,這是警方調查的職責。」

言溯對這位警官的表現很滿意。但齊墨不認同,他撲在桌子上,雙手緊緊抓着桌面,滿目驚恐:「我是不記得為什麼殺她,也不記得是怎麼殺的,可我記得我往她身上刻了字。我很確定,我看見了。我用刀劃開了她的背!」

這下子,審訊室里里外外都安靜了。

「你們把我抓起來吧!」齊墨痛哭,「我怕我已經成了神經病,我怕我還會繼續殺人!」

外邊,瓊斯警官完全摸不着頭腦了:「如果他不記得過程,那也不能結案啊。」

言溯沒理他,仔細想着齊墨的那句話。他說的每句話都真誠,但最後一句聽上去格外奇怪。看見了?為什麼說看見了?

法證人員拿來一張照片,是吊死安娜的那個風扇葉片。積滿灰塵的葉片上,赫然一個大大的男人左掌印。

聯絡員說,因為那幾個男學生里只有凱利是左撇子,所以準備先傳喚他回來比對。

言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問:「問問齊墨林星是誰,我昨天查找資料,發現這幾個學生4年前讀高中時是一個壁球社的。那時社裡有個叫林星的女孩哮喘病發死了。我懷疑留言裡的五角『星』和『藥』,都和她有關。」

瓊斯大讚言溯,可一見言溯冷淡的眼神,趕緊閉嘴,叫人去問。但這時痛哭的齊墨再度精神崩潰,已經無法正常回答。

言溯望着載了齊墨遠去的救護車,沉吟半刻,立刻也上車離去。

戴西一晚上沒睡好,直到天亮才有些許睡意,做了一段噩夢後醒來已經是下午。她望着一室的陽光,想起原本活着的5個人約好了去看籃球賽的。

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

或許,早在很多年前,就變了吧?

她望着鏡子發呆,忽然門鈴響。她嚇了一跳,驚愕半天才過去門鏡旁往外看。是認識的人。

她理了理頭髮,拉開門,仰頭看着對面高高的人影:「怎麼……你,你來幹什麼?」

言溯依舊一襲風衣,黑色的衣領挺拔地豎着,把他白皙的臉襯得清幽又冷淡。

他垂眸看她,很不客氣:「明知故問,戴西小姐。我說過,不管你偽裝得多好,我都看得出你有沒有撒謊。」

戴西臉色微白,卻反而平靜了:「哦?可我真不明白你來做什麼。你來問話?你有這個權力嗎?我要找律……」

「我不是警察,」言溯古板地打斷她,「而且你很清楚,我過來找你,是因為你是殺害安娜的凶……第一嫌疑人。」

戴西身子一震,驚愕地盯着言溯,她的手抓在門框,掐的發白,內心鬥爭半天,說出的話卻是:「言溯先生,你不知道你說話很傷人,很過分嗎?」

言溯一愣,清秀的臉龐漸漸靜默下來,心想,如果甄愛在的話,現在一定會瞪他。

他斟酌半晌,覺得應該表示友好。

所以,他輕咳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戴西小姐,我來找你,是因為根據各方面的判斷,我的理智推理認定出,你有很大的可能,是促使空氣無法到達安娜的肺部,造成氣道阻塞,二氧化碳滯留體內,全身各器官缺氧,細胞代謝障礙,最終心臟停止跳動,的原因。」

他呼了一口氣:「為了做到不傷人,我用了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

這語氣還沾沾自得,好像他說的話真的起到了委婉和安撫人心的作用。

戴西已經呆了,看着外星人一樣不可置信地看着言溯。

言溯微微蹙眉,她的表情明顯沒有舒緩的跡象,難道自己剛才一番善意的嘗試失敗了?

他心裡閃過一絲極淡的挫敗,繼而不滿,女人真是難以想象,還是甄愛最好,只有她聰明的腦袋才能理解他。

咦,她很聰明,為什麼他一直沒有發現?

但現在這不是重點。

他收回思緒,淡漠地看着戴西,解釋:「哦,眾所周知,我不善交際。」

末了,補充:「即使如此,我是來勸你自首的,用言語。」

戴西的腦袋轉了好幾個迴路,才把他的一番話理解透徹。她很憤怒,更加驚慌,條件反射地狠狠關門。

可言溯反應很快,身形一閃,就進了屋。

戴西氣得發抖,撲去抓電話:「我會報警的!」

「齊墨自首了,」言溯雙手插兜,「另外,凱利也得陪他去坐牢。」

戴西一下僵住。

「齊墨精神紊亂,以為他殺了人。」言溯道,「你不想拖累齊墨,不想冤枉他,所以那晚殺人後打電話給他,曝光屍體,後來說證詞時,也極力站在他那一邊。你連他都不想傷害,更可況幫你處理屍體的凱利?」

戴西渾身一震,驚恐地睜大眼睛,卻僵着脖子不肯回頭。為什麼他都知道,就像整個過程他在旁觀一樣?

她還是不吭聲,死死扛着。

言溯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看:「這是法證人員從吊扇的葉片上發現的。」

厚厚的灰塵上赫然一個手掌印。

「衣服和繩子不易承載指紋,其他地方你們清理的時候也會注意。唯獨往吊扇上面綁繩子時,葉片的頂端看不到,容易忽視。而這是一隻男人的手印,他是男人,自然不會讓你爬那麼高去綁繩子。對吧,戴西,他很照顧你。」

戴西死死盯着手機屏幕,咬着牙,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凱利現在被請去警局了。有這個證據,即使不是死罪,他也要坐十幾年的牢。」言溯收回手機,「而齊墨,他精神失常,一直以為是自己殺了安娜。」

聽了這句話,戴西終於挨不住,痛苦地閉眼。她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顆往下掉:「安娜是我殺的,不關齊墨的事,更不關凱利的事。他不是幫凶,他甚至不在現場。他只是把我當朋友,他很講義氣。是我害了他,是我不好。」

言溯立在一旁,不說話了。

他此行過來,正是因為他十分清楚,以戴西的善良,不會讓凱利替她受罪。

戴西無力地坐在沙發上,不住地哽咽:

「安娜約我5點見面,我剛好在附近街區就去得早了點。結果在學校花園裡意外撞見安娜往可樂里放藥。我沒料到那瓶可樂是給我的。

見面後,我們說起死去的羅拉,說起以前的朋友,也許是心理壓力太大,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繩子,我們打了起來。最後不知怎麼回事。我清醒的時候她就倒在地上沒氣了。

我好害怕,趕緊跑了。可警察一定會抓到我的,我嚇得不知該怎麼辦,就給凱利打電話。凱利說就算自首也一定會坐牢。

他說我個性太弱,到了牢里肯定會被人欺負。雖然平日裡我們會爭執,他也會罵我,可他始終當我是好友,他幫我清理現場,偽裝成吊死。他說我沒有殺人動機,警察不會懷疑我。這樣就會和兩年前一樣,成為解不開的懸案。」

言溯安靜聽完,沒有表情地接話:「接下來,你們回到現場,把她搬去了第二間教室。」

「是。第一間教室沒有窗簾,凱利怕被人看到。去到第二間教室,卻發現很多乾冰,還有水。凱利說太好了,可以冷卻屍體,混淆死亡時間。他還說,」

戴西扶着額頭,嘴唇一個勁地發顫,「說安娜準備殺我……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跟她說過,我可能會自首……」

她捂住嘴,哭了。

言溯無言看她,沒有追問。

戴西自知失言,趕緊岔開話題:「你怎麼看出來的?為什麼看出來是我殺了她?」

「戴西小姐,」言溯語調平平,卻透着極淡的惋惜,「雖然我不想說這句話。但是,是你的善良背叛了你。」

戴西茫然不解。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在言溯黑色的風衣上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暈:

「安娜死後,你給她梳了頭髮,疊了衣服。我質疑齊墨時,你為他辯解,情急之下說了自己都沒料到的話『不是齊墨,我肯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你當時的眼神非常確定。可他的精神都出問題了,你哪裡來的肯定?」

戴西怔了怔,低下頭,蒼白地笑了:「安娜愛美,我不想讓她亂糟糟的;齊墨膽子小,我怕你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