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三章 藥,謊言,惡作劇 · 15 線上閱讀

甄愛覺得遺憾,但也能理解。安娜的屍體上沒有任何他人留下的痕跡,即使是法證人員在第一間教室找到皮屑鞋印指紋之類的,也不能作為定罪的關鍵證據。抓到嫌疑人,他要是死不承認,警方也沒有任何辦法。

經過第一間教室時,言溯停了一下腳步,教室里黑燈瞎火的,法證人員正拿着各種散着熒光的儀器勘察證據。

言溯敲了一下門,問臨近的一個警官:「打擾一下,請問這個屋子裡有飲料之類潑灑的痕跡嗎?」

這個警官沒來得及回答,裡面有個應聲了:「地上有碳酸飲料,但無法確定具體種類。」

言溯退出來,轉彎下樓梯。

甄愛跟上去:「為什麼這麼問?難道和安娜口袋裡的安眠藥有關係?」

言溯「嗯」了一聲:「只是設想。根據現在的情況,有很多種可能,還不能下定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和安娜約會的男人就在這裡。但他和案子有沒有關係,還不確定。」

甄愛皺眉想了一秒,馬上明白:「對啊,如果別人和安娜約會,現在安娜還沒出現,手機上早就應該接到電話了。」

她暗嘆他心思縝密,又問:「你腦中有沒有開始復原這個案子?」

言溯在黑暗中淡淡一笑:「當然。」

「是誰啊?」甄愛小聲地好奇。

言溯極淺地笑出一聲:「我有十幾種復原方案,你都要聽?」

甄愛深一腳淺一腳地下樓梯,詫異:「這麼多?」

「不到最後一刻,所有細小的可能都有翻盤的機會。」

只有一束光的黑暗樓梯間裡,甄愛從他的話里聽出了桀驁與嚴謹。

她舒心地笑了,卻還是跳着腳過去追問:「那先把可能性最大的一種講給我聽……啊……」

腳下一個踩空,她嘩地就要滑下樓梯台階去,將要失重時卻驟然落入安穩的懷抱里。甄愛的心後怕得砰砰亂跳,全亂了。

黑暗的樓梯間裡,足足五秒鐘,兩人各自站好,一動不動。

甄愛先反應過來,小心地繼續往樓下走,故作無意地說:「嗯,可能性最大的是……」

「哦,你想聽嗎?我給你講吧。」他立刻無限地配合。

「安娜口袋裡的藥,不太可能是兇手留的,反倒可能是她準備給別人用的。籃球賽的5張票取消了3張,不是其他人不去,而是她預料到會出什麼事情其他人去不了。另外,這5個人里只有安娜家是開化工廠的,她最方便弄到乾冰。」

「你的意思是安娜原準備要殺人?」

「嗯。剛開始聽到她約人的時間就覺得奇怪,有什麼事不能一起說,非要一個小時見一個?」

甄愛追問:「那她想要殺誰?」

言溯彎彎唇角:「以她的力氣,這幾個人里,她能殺的了誰?」

甄愛一怔,再想想安娜約人的順序,難道這次殺人是正當防衛?

甄愛坐上車,問:「你懷疑戴西?」

言溯「嗯」一聲,發動汽車:「把衣服疊起來,內衣捂在最裡面,這是非常女性化的行為。相信我,男人不會覺得女人的內衣露在外面是一件怎麼不好的事。只有女人才會為內衣的暴露感到羞愧。」

甄愛一怔,恍然大悟她從女人的角度看沒有問題,可從男人的角度,把內衣藏在最裡面就是多此一舉了。

只是他話語裡面的那句「相信我」是什麼意思。咳咳,就他這種情商白痴。

甄愛沒忍住,輕輕笑出了一聲。

言溯從後視鏡里瞥她,不解:「笑什麼?」

甄愛也不掩飾,爽快地回答:「就你,也好意思從男性的性暗示角度分析問題,你這個情商白痴。」

言溯的眼中划過一絲訝異:「你比我想象的更沒有邏輯。我對人(包括女人)冷淡,是一種行為與態度;這並不代表我的大腦里沒有男性生理與心理方面的常識。」

甄愛捂住耳朵,飛快地擺頭:「邏輯邏輯,你就會說這個。你是囉嗦的邏輯學家,不聽不聽。」

言溯在開車,自然不能像上次那樣湊到她耳朵跟前去。他拿她沒辦法,心裡又不滿,哼哧一聲:「女人真是沒有邏輯的生物,哼,邏輯學家非常排斥女人。」

甄愛心裡暗笑他的孩子氣,但也消停下來,繼續分析案子:「我還注意到,安娜脖子上的傷痕非常粗糙。如果是男人,力氣很大,不至於讓安娜反抗出那麼多的傷。可凱利手上又有局部的凍傷,現在想想只有塊狀的乾冰能凍出那種傷痕。這也是為什麼樓梯間那個管理員打不開打火機的原因。

凱利肯定參與了屍體處理,但他是不是殺人的共犯呢?不太可能,如果他和戴西一起殺人,那麼他們兩個人可以輕易地制服安娜,不會有那麼多的掙扎痕跡。」

言溯原準備補充點兒什麼,可從鏡子裡一瞥,她說得正興起,窗外蒼茫的夜色夾着路燈光從她白皙的臉上流淌,她漆黑的眼眸盛滿星光。

他想說的話,便凝在了嘴邊。

甄愛說得興致勃勃,半路語峰一轉:「可即使是這樣,也不能確定殺人的過程中有幾個人在場。在場並不等於參與。萬一凱利在一旁看着?或者,托尼和齊墨都在一旁看着,不插手呢?就像是觀摩一場殺人盛宴。」

這種設想讓甄愛頭皮發麻,她托着腮,語氣低了一點兒:「當然,這只是猜想,沒有證據。所以說,這個案子千頭萬緒,可能性太多了。」說着,她低下頭,聲音更小,「不過,我希望不是這樣。」

眾人圍觀着人殺人?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很輕鬆地挑戰着人類道德和良知的底線。

言溯也不知聽到甄愛最後一句落寞的低喃了沒,照舊認真注視着前方黑暗的道路,寂靜半刻,只簡短地說:「我很欣賞你嚴謹的思路……雖然只是偶爾靈光一閃。」

說話還是那麼欠扁,但不妨甄愛感受到了他的肯定和鼓勵,剛才一小點兒低落的情緒立刻掃光,她復而看他:「那這個案子,你準備怎麼處理?」

言溯道:「讓她自己說。」

甄愛不解,人家又不是傻子。

言溯瞟了一眼手機,又看向前方:「等我拜託法證人員的事有了結果,應該就會有辦法讓她開口的。」

甄愛還要問什麼,卻一下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看看手錶,都是新的一天了。

言溯瞥她一眼:「困了?」

甄愛搖搖頭,微笑着的眼睛裡霧氣濛濛的:「沒有,我精神好得很哪。對了,你今天晚上會熬夜研究安娜後背上的留言吧?反正我不想睡,陪你一起吧!」

她說話還帶着打哈欠之後的口齒不清,咕噥咕噥的,言溯會心一笑,彎彎唇,從兜里摸出手機遞給她:「請你解密吧,小偵探。」

他清淡的語氣說出「小偵探」這個詞,在狹小逼仄的車廂里,透着一種莫名的親昵與曖昧。甄愛的心跳停了一拍,低眉從他手中接過手機。

黑漆漆的手機還帶着他的體溫,很暖,一直暖到心裡。劃開屏幕,壁紙也是全黑的,黑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兒雜質。

純粹又疏遠,神秘又高貴,就像他。

甄愛不自覺地心情好,彎起唇角,找到了圖片夾打開,只有一張照片,正是安娜背後的留言。可圖片放大的一瞬間,她驟然睜大了眼睛,尚未完全上揚的微笑瞬間消失了。

怎麼會是這句話?

她深深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盯着手機屏幕,直到屏幕的光漸漸暗淡下去,她才回過神來,心中的情緒早已平復,逐漸發涼。

「怎麼了,小偵探?」言溯問她。

甄愛沒興趣地嘟嘟嘴:「這一句話能看出什麼啊?you are my medicine,你是我的藥。」

她對這句話再熟悉不過,同樣,這是那個人曾經對她說過的。

她眸光暗了暗,語氣卻故作輕鬆,「哼,聽上去真像是劣質又瘋狂的情書。」

言溯一愣,情書?劣質又瘋狂?

他轉眸看她,甄愛卻已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她探身過來,把手機放進他的口袋裡。男式的風衣口袋好深,她纖細的手腕探下去,淹沒了半截小手臂才觸到底。

口袋裡很安全的質感,暖心的溫度,她的心裡有些許留戀,卻終究是乖乖放好了手機,依依不捨地縮回手。

「啊,好睏。」她嘟噥着,往椅子背上一靠,歪頭朝向窗外,閉上了眼睛,「我先睡了,到了叫我。」

言溯:「……」

剛才是誰興致勃勃說要陪他解密,還誇下海口說熬夜的?半分鐘不到就要睡覺了。女人真是一種善變又不理性的動物。

小騙子!

言溯忿忿瞟她一眼,心底又悄然無聲了。她歪着頭朝向外面,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臉,卻可以看到她瑩白的小耳朵和細膩如玉的脖頸。纖纖的鎖骨因為側着頭而顯得愈發的分明而清秀。

言溯的心莫名漏了一拍,緩緩回過神來,心想,睡就睡吧,到了再叫她。

這樣安靜無人的夜裡,他專注而沉默地開車,她悄無聲息地安睡;其實,也不錯的。

半晌,甄愛緩緩睜開眼睛,眸子漆黑又平靜,望着窗外無邊的夜色,語氣是一種和她冷漠的表情格外不符合的慵懶:「原計劃出來玩,等婚禮結束就回去的。唔,還有好多工作,我明天就先回了。」

言溯微微措手不及,但也能理解。

她並不是普通的學生,她還有很多自己工作,所以他並不挽留:「嗯,好。等我忙完這個案子,回N.Y.T.了再和你聯繫。」

甄愛靜靜地盯着黑夜,又緩緩閉上眼睛。

回到家發現歐文也在,也還沒睡。

甄愛一副很困的樣子,說明天要早起離開紐約,便匆匆上樓。

歐文一直看着甄愛上了樓,才有些無力地坐到高腳凳上:

「跑了一大圈,卻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信息。我真沒想到,甄愛檔案的密級有那麼高。費了好多功夫,居然什麼也沒查到。」

言溯立在櫥櫃旁煮咖啡,聽言,他清淡地抬起眼眸,想起上次叫CIA的朋友查「惡魔之子」的事。

須臾間,他又垂下眼眸,繼續悉心地調配咖啡豆和水的比例,語氣寡淡:「歐文,上面要是反偵察到了你的行為。你想過後果嗎?」

歐文沉默,他當然想到了後果。

可江心宿舍鏡子上的紅字一直在他心裡磨,他總擔心是不是有人已經找到甄愛的行蹤。短短几年換了那麼多的特工,縱使對方再怎麼神通廣大,找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就好像甄愛身上裝了追蹤儀。

但這只是歐文的擔心,他不想說出來讓言溯或是甄愛不安,所以岔開話題:「甄愛的檔案是空的。可我還是通過前幾任特工的信息找到了一點關於她的事。」

言溯的手頓了一下,屏氣聽着。

歐文扶着額頭:「我竟然不知道她有一個哥哥。」

言溯漠漠開始煮咖啡。我早都知道了,喂,你們平時沒有交流的麼。

言溯漫不經心地問:「她哥哥在哪兒?」他想起她說的密碼和糖果屋,「讓我猜猜,她哥哥被關在某個神秘的地方,受盡虐待?」

「我不確定。」歐文揉揉眼睛,「只知道她哥哥的事給了她巨大的刺激,她才從原來的組織里逃出來。」

言溯靠在大理石台子旁,捧了一杯水,慢吞吞喝着。

咖啡壺裡發出輕微的汩汩聲。

歐文煩悶地揉揉頭髮:「我查到甄愛曾經管那個組織叫SPA–Socialpath Association(反社會組織),可我找遍了網絡和文字資料,根本就沒有一個這樣龐大的組織,倒是有幾個不成氣候的小聯盟。」

言溯握着玻璃杯的手頓住,SPA?他曾經也以為這是個不存在的組織。

咖啡已經沸騰,散出幽幽的醇香。

「去睡吧,你明天還要送甄愛回去呢。」言溯轉身倒咖啡。

歐文垮着肩膀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你要加班?」

「嗯。」咖啡的霧氣裊裊,遮住了他莫測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