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三章 藥,謊言,惡作劇 · 7 線上閱讀

艾倫臉色十分難看了,仿佛自己汲汲營營建立起來的高貴正義者形象,在剛才的幾秒鐘里被甄愛拆得乾乾淨淨。

賴安臉色也很不好,有些不滿地看了艾倫一眼。

艾倫頭大如斗,僵硬地反駁:「甄愛小姐,你說的話,主觀色彩太濃了。」

甄愛得逞地一笑,仿佛就是在等他這句話,她重重地點點頭:「剛才我那一番主觀色彩十分濃重的批判是我不對。艾倫,我向你道歉。」

這突然的冷靜得體反而讓艾倫隱覺不安,而下一秒,甄愛立刻扭轉話鋒:「所以,也請你,為了你那一番對言溯的主觀攻擊,向他道歉!」

後面四個字尤其大聲,周圍餐桌的人全訝異地看了過來。

艾倫頓時騎虎難下,面紅耳赤,卻一句話不說。

甄愛眼睛都紅了,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艾倫!我要你道歉。別逼……」

言溯不動聲色地用力地抓住她的手。

她原本因為生氣小手握成拳緊緊摁在餐桌上。他掌心寬厚,覆上去,便將她整個兒都攏了起來,密密實實地包住。

片刻前失控的甄愛忽然就安靜了。好像暴躁的小獅子被注射了鎮定劑,瞬間柔順服帖下來。

她依舊是小臉通紅,不顧一切得把艾倫嚇到的眼神在扭過頭看向言溯的一刻,剎那間恢復清澈。

她愣愣地看他,又呆呆地低下頭,盯着感覺一片溫暖的手。那裡,只看得到他白皙的手背,他堅定又溫柔地攥着她的手進他掌心。

她再次吶吶地抬頭看他,不明白,她其實是不勝酒力,有些大舌頭地說:「怎麼了?」

而他看着她清清亮的眸子,原本想輕輕搖搖頭,最終卻只是定定地,微微一笑:「沒事。」

這一打岔,甄愛什麼都忘了。之前洶湧的情緒全潮退般落下去,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身體熱熱乎乎的,尤其是被他覆住的手。

對面的艾倫如釋重負。

可賴安放下了刀叉,沉默地看向艾倫。

後者一驚,剛要說什麼,賴安冷靜地先開口:「艾倫,我覺得甄愛說的很對。你應該向言溯道歉。」

艾倫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之前我認為你很有勇氣,敢於抨擊黑暗。可現在細細一想,很多都是你的主觀作祟,煽動大眾的情緒。比起記者,你是一個很好的演講家。這樣的人真的很可怕。」

艾倫沒料到賴安也會倒戈,氣憤道:「你這才是愚……」

話音未落,賴安一杯紅酒就潑上去。

淅淅瀝瀝的酒水從艾倫身上流下,在周圍人驚異的目光里,賴安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毫不愧疚地說:「瘋子。」

說罷,又看向言溯:「你沒有跟你一個瘋子生氣,這樣的大度和包容,讓我欽佩。」

轉身要離開,又退回來,臉色緋紅地咳了咳:「我和艾倫正式分手了。如果你……」

言溯眸光暗了暗,帶着點兒陰惻惻的味道。

「開玩笑的,」賴安聳聳肩,朝懵懵的甄愛走過去,「我只是要給Ai道個別。」

他剛要欺身給甄愛來個貼面禮,驀然發覺言溯身上的寒氣都撲到他身上了,他弓着的身子一僵,舉着雙手直起身,後退幾步,笑着規規矩矩地擺擺手:「那就口頭上說再見吧!」

出門時,言溯從服務生手裡接過甄愛的風衣,親自給她穿上。末了,幫她把風衣上的紐扣一顆顆扣上,又豎了豎她的衣領,不經意間,微涼的拇指就觸碰到她因喝酒而緋紅髮燙的臉頰。

只是蜻蜓點水般,輕盈的感覺卻縈繞指尖,他依舊平靜,垂眸看她,低低地說:「外面冷了。」

他聲音低醇得像琴,甄愛仰頭看他,雙頰緋紅,眼眸清亮。

甄愛從不喝酒,今天第一次喝酒,覺得味道不錯,就不小心多喝了一些,全身都暖暖的,她咧嘴一笑:「我不覺得冷呢。」

他看着她因為酒精而暖融融的笑臉,表情凝滯了半刻,轉瞬即逝。

跟着他走出去的時候,甄愛想起今晚上他的表現,不似平時的疏離,便追上去,仰着腦袋問:「你演戀人,還是很有天賦的嘛。」

言溯隨口答:「那是因為我談過很多次戀愛。」

甄愛腳步一頓,復而前行,聲音明顯弱了些:「是嗎?」

「當然不是。」言溯頗帶驕傲地說,「因為我什麼都會,我是個天才。」

甄愛忍不住微笑,半刻,又落寞地收斂。

或許對她好,只是一樣簡單的技能。無關感情,只關乎能力。就像彈鋼琴,就像清晨散步,就像喝水,就像做飯。

但即使是這樣,被他這樣真摯又專注地對待過,她還是很開心。

甄愛深深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氣,心想,要是很多年後,他還會偶爾記起曾經有過這項技能就好了。

她走着走着,腳步有些漂浮,腦子也有些迷濛,卻還曉得問出心裡的疑惑:「你好像對艾倫沒有惡意。」

言溯穩步走路:「為什麼要對他有惡意?」

「他質疑了你……」她的步履微微踉蹌,「三番四次。」

「他維護了他心中的正義。」他的語調很平穩,卻透着一股張力,「而且,任何時候,反對的聲音都是很重要的。」

「那是我不好,讓你難堪了。」甄愛晃了一晃,口齒不清。

言溯卻極淺地笑笑:「沒有,你那樣,我其實很開心。」

看見她急匆匆為他爭辯的樣子,他竟然奇怪地開心,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開心。只是,他不太明白為什麼。

這不合常理。

「不過,」他陡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她,「你怎麼了?」

話音未落,後面的甄愛一個剎車沒穩住,撞進他懷裡,於是再也站不穩了。

言溯伸手扶住她,看着夜裡她黑葡萄一樣清透的眼眸和紅撲撲的小臉,不用想也知道:「你酒量不行。」

她懵懵的,伸出一根食指比劃:「我只喝了……一杯。」

言溯板着臉,糾正她的錯誤:「酒量不行和你喝了幾杯沒有關係。」

她反應更慢了,搖搖晃晃半天:「現在這個時候,你要跟我講邏輯?」

言溯:「……」

「我不會大晚上的站在路邊跟一個意識不清楚的女人談論我最心愛的學科。」言溯板着臉說,「這樣很傻。」

「嗯,很傻!」甄愛重重地點點頭,剛要往前走,雙腿一軟,差點兒往下倒。

言溯趕緊摟住她的腰,結果她就掛在了他身上,這下,他只得半扶半抱着她繼續走路。

女孩的身體柔得像水,盈滿他整個懷抱,這樣陌生細膩的觸感叫他不太適應。且她軟軟地掛在他脖子上,腦袋晃來晃去,炙熱的鼻息全噴進了他襯衫領口,輕軟又滑膩,攪得他的心裡平生一股奇怪的心煩氣躁。

甄愛被他摟在懷裡,乖乖地跟着他的步子走,還揚起小臉回頭看他:「言溯,你是不是同性戀?」

言溯被她這沒頭腦的話氣得反而笑了:「你又在想什麼?」

甄愛嘿嘿地笑,口齒不清:「聽說,極度優秀的男人,都是同性戀。」

言溯皺了眉:「雖然我很欣賞你的眼光,看得出我是極度優秀的,但是你的邏輯思維真的是慘不忍睹。部分優秀的男人是同性戀,你卻偷換概念擴大了定義範疇,推出所有優秀的男人都是……」

甄愛的眼眸蒙蒙的,很明顯現在她腦袋的認知能力受到了酒精的阻礙,她軟軟地笑:「其實我覺得,你這種較真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言溯閉了嘴:「……」

甄愛說着還擺擺頭:「但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言溯:「……」

甄愛歪頭靠在他胸口:「你不是同性戀,那你就喜歡女人哦?」

言溯懶得回答。

她歪歪扭扭的,幾乎讓他手忙腳亂不說,還總是不經意地在他身上蹭蹭,他好歹也是身體各個感官都十分敏感的年輕人。

這樣在他懷裡拱拱拱,他真的,要有反應了好嗎……

她突然又是一歪頭,火爐般的小臉就埋進了他的脖頸間,熱乎乎的鼻子和嘴唇粘在他的鎖骨上,直往他胸口呼氣。他觸電般,一個激靈,立刻狼狽地拉開和她的距離。

這一推,甄愛站不穩,直接往後倒去。言溯一怔,趕緊俯身重新去摟她,抓着她的腰往回一帶,她輕飄飄地又撞了回來。

他低着頭,撞了個滿懷,而她仰着頭,紅紅的嘴唇稀里糊塗地擦過他的唇角。幾乎是千分之一秒的短暫唇齒觸碰後,兩人的臉頰摩擦出沸騰的高溫,緊緊貼在一起。

言溯手忙腳亂,火速把她從自己身上揪下來拎着,而她,似乎是酒的後勁完全上來了,絲毫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黑黑的眼珠烏溜溜地看着他,歪着頭懵懂地問:「你在想什麼?」

言溯抿着唇,語氣里難得一見有極輕微的氣急敗壞:「不想說。」

「說啊。」

「我想把你扔掉。」

甄愛小心翼翼捂住嘴巴,黑眼睛乖乖看着他:「我不說話了。」

言溯:「……」

言溯客觀地從生理角度分析了一下,雖然家不遠,但這么半摟半抱着她回去,被她軟乎乎的滿是雌性荷爾蒙的身體蹭幾下,絕對會在他身上引起一些不良的連鎖反應。

剛才不一會兒的功夫,他懷裡滿是她盈盈柔軟的身體,真是水做的,嬌柔又綿軟。

而短暫的擦唇而過後,他的唇角和臉頰上也全都是她馨香的氣味,還有她肌膚上滑嫩細膩的觸感。

這些感覺,別說縈繞心頭揮之不去,估計拿磨刀石都磨不掉。

想了想,決定還是背她回去。

甄愛沒有抗拒地任他背起來,迷迷濛蒙,似睡非睡。

言溯也不知道她還有幾分意識。走了一半,扭頭看她一眼,她的小腦袋歪在他的肩膀上,閉着眼睛,安安靜靜的。

路燈光透過樹影照在她白裡透紅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下一道幽幽的暗影,偏偏臉頰的肌膚被照得幾乎透明,像是一碰就會碎掉的玻璃。

他淡靜地收回目光,直視前方,卻下意識地稍稍抬起這邊的肩膀,怕她頭一歪掉下去。沒想力度沒有控制好,肩膀一抬,她腦袋朝里一歪,緊緊貼住了他的臉頰。嘴巴埋在他的脖子上,鼻息呼呼地往他襯衫裡邊噴。

真是自作自受。

好癢……

言溯:= =

能不能用個麻布袋把她套上,像聖誕老人一樣拖回去。

初春的空氣里都是清冽又乾淨的味道;夜色微濃,米白的燈光就着樹丫斑駁的影子,在石板人行道上投映下樹梢新芽的輪廓。兩旁的西方建築里偶爾透出溫暖的光,道路中央時不時車輛駛過。

他就這樣安靜而又沉默地背着她,從陸離的各色光線里走過。

她比他想象中的輕很多,168的身高,背在身上似乎只有42KG左右。他眼眸一垂,便落在她的手上。因為摟着他的脖子,她的衣袖被拉上去了一些,露出纖細的手腕,上面很多道淺淺的傷痕。

他眸光幽暗,眼瞳幾不可察地斂起,復而目視前方,沉穩地走着。

脖子上,她緊貼着的嘴唇卻蠕動了一下,發出一絲模糊不清的音:

「哥……」

他望着前方,神色疏淡:「誰是你哥?……亂喊……」

她喃喃自語:「我好笨。」

他默默微笑:「這倒是。」

說着,自己都覺得好笑,他竟然跟一個迷迷糊糊醉酒的丫頭對話?

沒邏輯!

她難過地嘀咕:「我看不懂你留的密碼。」

言溯的唇角便漸漸安靜下來。

他微微側頭,瞥了她一眼,她輕輕蹙着眉心,睫羽輕顫:「你想對我說什麼?我好笨,看不懂。」

言溯收回目光,正視前方:「不僅笨,還固執。」

「4407次,還是失敗……對不起。」她的聲音小如細蚊,說出就被風吹散了。

可近在耳邊的低語,言溯還是聽出了她話里的內疚與痛苦,更深的是無力。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因為,有淚水滑進他的脖子裡,冰冰涼涼的。

春夜的涼風一吹,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