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二章 琵琶與鸚鵡螺 · 9 線上閱讀

言溯看着表情扭曲的傑森,平靜道:「傑森先生,特斯拉是一位被遺忘的天才。你,很可惜,卻註定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罪犯。」

屏幕另一端的拆彈人員同步輸入密碼,摁確認鍵的那一刻,警察們的心都停止了跳動。

結果,沒有爆炸,密碼鎖安全打開。

甄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淡淡的春風一吹,手心微涼,這才發現不經意間出了層汗。

一瞬間,腦袋因高度緊張又驟然放鬆而有些暈眩,模模糊糊只有一個想法格外的清晰:言溯,他真的是個天才。

她看向他的方向,只看到他俊朗的側臉,認真而專注地盯着屏幕。

拆彈專家在拆剩下的支線。經過那才那一輪,警察們都片刻地放鬆了,言溯卻沒有丁點兒地鬆懈,望着屏幕,若有所思的樣子。

或許是感應到她的目光,他看似出神的眼眸忽然恢復了清明,緩緩扭頭看向她。

甄愛心一跳,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原本因案件而冷肅的臉柔和了一些,說:「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甄愛這才想起剛才他說要帶她去醫院的,她微微一笑,表示不急。

傑森完全崩潰,全然沒了之前冷靜淡然的樣子,看着言溯像是看着他命里的克星,呆了半天才道:「我認輸,我配合警方,我需要減刑!」

布萊克警官惡狠狠瞪他一眼:「遲了。」

傑森絕望地望向言溯,後者沒有像布萊克那樣快地下定論,他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又重新看向屏幕,炸彈上的計時器顯示為00:03:43。

而那邊的拆彈專家停了下來,沉穩地說:「最後一根,黑線,還是白線。」

一片安靜。

警官們陡然又從希望之地墜落黑暗。布萊克警官這才明白剛才傑森那句話的含義,他不太高興,陰沉沉看向後者,極不情願道:「你說吧。」

傑森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道:「白線。剪了白線就沒事。我喜歡白色,白色也能代表我。」

甄愛立在一旁,面色微白。相同的問題,她竟然再一次遇到。

爆炸線從來都是紅藍色,哪裡會有黑白色的?

除了那一次,除了她遇到的那一次。

可現在,再一次出現相似的場景,只是巧合嗎?

拆彈專家平靜地等待最終答案:「決定?」

布萊克看傑森:「你確認就是白線?別給我耍花樣!」

甄愛臉色不太好,望向言溯,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相信,他一定能看得出來傑森有沒有撒謊!

言溯雙手插兜,抿了抿嘴唇,淡靜地看着傑森,在想心事。

傑森也不看屏幕,而是意味深長地看着言溯,嘴角掛着挑釁又囂張的笑。

這時,屏幕那邊的利教授開口了,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一震,包括傑森。

「孩子,把剪子給我吧。」

利教授淚流滿面:「國家培養一個拆彈專家要幾百萬美金,你的父母培養你要付出更貴重的心血和情感。孩子,把你的專業技術用在需要你的地方去。今天你已經做得很好,不要讓你年輕的生命浪費在我這裡。孩子,把剪子給我。」

春天的風唰唰地吹過地面,沁人的涼。

鏡頭裡,年輕的拆彈專家身影凝滯了一秒,卻沒轉身,他的聲音青澀而嘶啞:「軍人是不能後退的,先生。」

就是這樣平靜的一句話,讓熒幕這邊的甄愛差點熱淚盈眶。

布萊克警官眉頭緊鎖,良久,低喃一句:「如果真要爆炸,我們不能搭上另一個家庭。」

甄愛聽見了。他沒說另一個人,而說另一個家庭。因為悲劇,從來都是結伴而行,破碎整個家庭。

他提高音量下令:「Morgan,立即撤回。這是上級的命令!」

軍人的至上原則是遵守命令,不得違抗。拆彈專家終究把剪子遞給利教授,退出來了。

炸彈計時器上的時間一點點流逝。00:03:16

言溯微微眯眼,語速陡然快了三倍:

「你的性格,自大又不容許被質疑。我從一開始就用種種行為刺激了你。你潛意識裡把我看做對手,主動說『白線』是說給我聽的。對你來說,進監獄服刑幾十年還不如來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畢竟,這很可能是你生平最後一次完美的藝術品。你的自尊和驕傲不容許你忍受進監獄的結局,而你追求完美和刺激的個性驅使你迫不及待地看着它毀滅。

所以,你一定會誤導我。」

傑森一動不動,身體的任何部位包括睫毛眼珠手指都沒有動靜,他早就意識到這個人不簡單,他的情緒肯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所以此刻,他緊張得腦子都停止了轉動。

甄愛也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仿佛天人交戰,她狠狠地握着拳,把嘴唇咬得森白。

布萊克對着鏡頭下令:「那就是黑……」

「等一下。」甄愛突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一聲,說完卻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才察覺自己的失態。

她無措地看向言溯,卻撞上他冷清卻閃着點點笑意的眼眸。

沒有看錯。

他在笑。

就好像,她如果不喊出那句話,他也會阻止一樣。

言溯挪開目光,復而看向傑森。

剛才甄愛喊話的一瞬間,傑森的眉心顫動了一下,很輕微,卻沒有逃過言溯的眼睛。就像是布萊克的話讓他進入了慶祝的倒計時,而甄愛掐斷了慶典的煙火。

他道:「不好意思,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很聰明,猜到了我會懷疑你誤導我,猜到了我會選擇相反的結果。所以,你說的,是正確答案。」

「正確的答案是完美,用正確的答案誤導我啟動了爆炸,這才最完美。」言溯唇角的笑容帶着全開的氣勢,「white!」

白線!

傑森的臉徹底白了。

屏幕中的利教授雙手直哆嗦,默默念着老天保佑,剪刀架在白線上,閉上眼睛,一剪。

計時器徹底關閉。

所有人如釋重負!大家抹着額頭上的汗,長長地舒氣,滿臉喜氣地互相祝福。

拆彈專家又重新下去處理剩餘的炸彈。

警察們要過來和言溯慶祝,握手擁抱什麼的,他卻冷着一張臉,退後得遠遠的:「細菌培養基,不要靠近我。」

傑森被押着離開,經過言溯身邊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麼……你是什麼人?」

言溯並不正面回答:「把白色當正確答案,是因為你認為自己是啟蒙之光?」

傑森狠狠一愣,他已經被他分析得體無完膚。

言溯輕嘆:「可是,它被剪斷了。」

傑森如遭雷擊,繼而苦笑:「世上還從來沒人這麼了解過我,或許,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我不和殺人犯做朋友。」言溯很是冷淡疏離,「而且,我不了解你,我只是在推理。」

傑森失魂落魄地被帶走。

甄愛原本準備問傑森,他是怎麼想到用黑白線取代紅藍線的,但沒有機會接近。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她想着言溯和傑森的對話,起了玩鬧的心思,湊過去故意逗他:「傑森說你了解他呢!」

言溯臉灰了:「了解,是一個帶有感情色彩的詞。不許亂用。」

「那你了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愛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兒,若有似無地問了句:「那,你了解我嗎?」

她心砰砰跳,說完便轉過頭去不看他,假裝欣賞路邊的風景,假裝只是隨口一問。

言溯眸光一閃,側眸看她。

她扭頭望着路邊的新芽,披散的長髮上還粘着灰塵與血漬。他不覺得髒亂,反倒是莫名有種想替她拂去污漬的衝動。

他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了解……」

「但,挺想了解的。」

他話說完了,她卻沒有回頭,腳步輕快地在前邊走。

彼時,道路兩旁的樹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風輕輕地吹,一點點細細密密的新綠色下,她黑髮白衣,小手背在身後,驕傲地抬着頭。

言溯跟在後面看着,忽然就低頭一笑。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真好……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一個電話,因為忘帶藍牙耳機,而交通法規規定開車不能手接電話,古板遵守規矩的某人開了車載。

言溯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嚴苛而略帶訓斥地開口:「你今天做了什麼!」

這樣暴怒的語氣嚇了甄愛一跳,有人敢這麼跟言溯說話?

她第一反應以為是言溯的爸爸,可這人說英文。

她小心地探頭看一眼,屏幕上顯示着「Professor Hill」希爾教授。

她沒聽說過。

而言溯接下來的反應更是嚇了甄愛一跳。他專注地看着車,表情很平靜,說:「我錯了。」

電話里,希爾教授的聲音緩和了一點兒,但明顯還有很盛的怒氣:「錯哪兒了?」

「哥倫比亞大學的爆炸案,我不該擅自給不明人物進行心理畫像。」語速不徐不疾,哪裡還有半點兒平時的傲慢。

甄愛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猜想希爾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師。呃,看老師訓學生這種事,太尷尬了。

可透過後視鏡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沒有絲毫的不滿或難為情,表情反而很誠懇:「我錯在過分誇大心理學在犯罪偵查上的作用。在沒有任何多餘線索的情況下,我完全依靠犯罪心理學。而且,我在FBI行為分析小組趕來之前就獨自畫像,沒有向任何人進行交流或參考,這是非常危險且不科學的。」

他的道歉誠心誠意,可希爾教授愈發火大,近乎苛刻地譴責:「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聲太多,驕傲自滿。越學越回去了!」

言溯的臉,紅了。他沉默良久,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

話沒說完,希爾教授直接掛了電話。

言溯定定開着車,極輕地抿了抿唇,臉色愈發像滴血。

甄愛從沒見過他因為羞恥而臉紅,一下子困窘得無地自容,恨不得跳車把這個空間留給他一個人才好。

天,她剛才應該裝睡的。幹嘛聽這種尷尬死人的電話。

接下來十幾分鐘的車程里,車廂內都是一片靜謐。

他始終繃着臉靜默,看似認真地開着車,清俊的臉卻比平時還要冷清,他無聲地生氣了,但是,是在氣自己。

甄愛原本準備一直不說話,但等了十幾分鐘,覺得他差不多消氣了,又覺得剛才希爾教授那樣斥責他,他服服順順地承受,實在替他委屈。

她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聲道:「是因為你,才抓到傑森,阻止了第二場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運氣。」言溯冷靜地接話。

「啊?」

「今天的案子天時地利人和,非常順利就破案。這樣,我或許不會反思今天犯的錯誤。這很危險。」

「錯誤?你的意思是,」甄愛想起剛才他和希爾教授的對話,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沒有等待FBI行為分析小組,過分依賴犯罪心理?」

說完才覺唐突。

「概括能力不錯。」他不以為意,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還好希爾教授把我訓了一頓,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覺中養成這個習慣,以後會害死我,更會害死別人。」

甄愛的心震動了一下。

經過剛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責,他對希爾教授的情緒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是有多開闊!

她很想參與其中,小聲說:「能……給我講講這兩條錯誤嗎?」

言溯的神色稍微鬆緩,道:

「第一點,當時現場畫像時,我說過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利。如果當時有完整而專業的團隊,隊員之間就可以互相補充糾正。不完善的信息很可能耽誤時間或是抓錯人。

儘管後面傑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們不能通過結果驗證過程的正確性。

我今天確實衝動了。

第二點,我過分依賴了犯罪心理和行為畫像。」

甄愛不解:「可是我覺得很神奇很正確啊!」

他很簡短地說:「在現在這個社會,很多正常無害的人也會經常出現反常的心理,或異常的行為。」

甄愛一愣,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當時聽到言溯的畫像描述時,她想到了哥哥。其實仔細一想,自己也是。可她會報復社會把無辜的人炸飛嗎?

她不會。

「心理側寫只能縮小範圍,不能鎖定罪犯。FBI行為心理分析小組在實際畫像的過程中,也要根據法醫,法證,信息調查等各種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反覆修改畫像。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案子。

FBI行為分析小組對組員的入門要求是10年以上的工作經驗。你就知道FBI對這個神奇的學科有多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