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二章 琵琶與鸚鵡螺 · 6 線上閱讀

「關於投彈手,也有數據?」

「嗯,聯邦調查局對投彈手的畫像是——98%是男性,不合群,有蓄意破壞的歷史。50%的投彈手會把自己炸傷,還有一部分會在放置炸彈時把自己炸死。」

甄愛一頭黑線:「真是吃力不討好,愚蠢的人類。」

言溯聽了這話,竟微微笑了,復而才道:「相反,做炸彈的人通常比較聰明。當然,那些隨意混合石墨硫磺把自己炸死的除外。」

玩笑開完,他才繼續:「以個人恩怨為驅使的投彈手,他的目的是泄憤和謀殺,炸彈是他的工具。因此他會準確地選擇目標。所以,爆炸的地點和人群,就顯示了他的恩怨和身份。」

言溯望了一眼小範圍爆炸後混亂的校園,「他長期生活在這個環境,卻總是被這裡的人忽視。爆炸,是他情緒的爆發,也是他吸引注意力的方式。那一刻,他在對這個校園裡的人說:你們看啊,我在這裡,聲勢浩大地登場。」

甄愛的心微微一震,那人心理是有多扭曲,才非要以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才認為投彈手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或教職工。那……他這個炸彈是隨機選人的?」

「不。這些忽視他的人里,總有那麼一個或幾個,格外觸動他的神經。」言溯握着她濕漉漉的小手,覺得那手軟若無骨,綿綿的滑絲絲的,比他家的鸚鵡好摸,也比莫扎特和Elvis好摸。

他定了定心緒,簡短道,「這是他第一次投入使用的炸彈,他需要試驗,需要轉移警方注意。」

甄愛蹙眉,想清楚了:

「他不僅是情緒爆發,更是精心布置的謀殺。

無差別的殺人,當然比鎖定仇人的殺人更安全保險,更遠離警方視線。一批批的爆炸案下去,無數的受害者里,總有一批他真正想殺的人。可到了那個時候,警方又怎麼會知道,他真正的目標究竟是誰?找不到真正的目標,就難以找到真正的兇手。」

言溯似有似無地彎彎唇角,她真是聰明得可愛。

她兀自說完,倏爾一笑:「還好有你,你一定能阻止他的,對吧?」

言溯被她這樣信任和奉承,臉色微僵。一回想,他又在不知不覺中和她講了很多話,而她不僅聽得津津有味,還全都明了,甚至能跟上他的節奏和他交流,真是特別。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默默地決定把她的手再洗一遍。

甄愛完全參與到推理中,也不覺自己的手早洗乾淨了:「那他做事有條理,完美主義,是從炸彈的構造上看出來的?」

「那個炸彈對普通的炸彈手來說,已經非常精細。他還用水銀平衡器,他很有想象力和創造力,把自己的作品當成了藝術。」

甄愛冷汗,能把殺人武器當做藝術來研究的人,果然變態又恐怖。這樣的人真不能久留:「那你怎麼知道嫌疑人在你的照片裡?」

「炸彈是一種非常具有殺傷力和破壞力的武器,是智慧和超自然力量的結合,製作過程越危險,爆炸瞬間帶給製作者的認同和享受就越發的非比尋常。幾百上千個小時與危險共舞,他會放棄最終派上用場的一瞬間?」

甄愛徹悟地點頭:「所以他會在現場等着看爆炸。」

這話讓言溯一愣,他忽略了一個細節!

他摸出手機,也不管手是濕的,給布萊克打電話:「嫌疑人範圍縮小了,他一直在那條街的某個文化展位上。這樣才能時刻觀察台階上的炸彈,卻又不被任何人懷疑。」

飛速說完他掛了電話,湊過去擁抱甄愛,讚嘆:「聰明的女孩。」

甄愛突然被他抱住,他寬闊又硬朗的懷抱里滿是男人的味道,讓她差點心亂,好在只是短短的一瞬。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很開心能幫到他。

「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言溯鬆開她,「或許是那些想滿足英雄主義扮演拯救者角色的醫生或警察,但考慮到1.他們沒有足夠的獨立時間,2.炸藥劑量太大,所以就排除了。」

「如果是警察,不如直接槍擊;如果是醫生,不如直接投放病毒……」甄愛說到此處,心裡一震,趕緊閉嘴。

言溯卻沒在意,關了水管,擰乾手帕,悉心把她的手擦乾。

兩人這才起身去看監控錄像。

剛好警察局的炸彈專家帶着炸彈碎片準備離開,言溯眯着眼看,陡然喊停:「等一下。」

他拿起專家手中的一塊碎片:「中間這條刻痕怎麼回事?」

專家:「不是爆炸留下的,應該是製作者留的印記。通常來說,製作炸彈的人把它當做藝術品,就會在炸彈內部留下專屬符號。都很簡略,看不出任何信息。」

言溯不置可否地挑眉,問:「碎片拼出來是什麼符號?」

「應該是一個三角形,頂端有條直線。」

言溯想了想,邁開長腿繼續走路,一邊示意甄愛跟着他,一邊掏出手機撥號:「布萊克警官,投彈手今天很可能穿白色衣服。」

等他收線,甄愛追問:「為什麼他今天可能穿白色衣服?」

「三角形頂端有條直線,這個圖形倒過來看呢。」

甄愛想起幾個小時前言溯的演講,立刻道:「那是杯子的形狀。」

「聰明。」言溯幾不可察地一笑,很滿意她認真聽了自己的演講,「那是聖杯的形狀。」

「你的意思是他信教?」

「不一定,但起碼他對教義故事很了解,並很認同。考慮到他沉默嚴苛又古怪的性格,這樣的人一定會遵守那條不成文的規矩。」

「那條規……」甄愛腦中光亮閃過,「9月勞動節後,不穿白色?」

言溯側身瞥她一眼,沒說話,卻有讚許。

秋天到來,不穿白色。

而現在,甄愛望向路邊的新綠:「立春了。」

到了學校監控室,言溯把甄愛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躬下去身子,視線與她平齊:「坐在這裡別動,我馬上出來,好嗎?」

甄愛臉微紅,不明白他忽然哄小孩一樣討好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她不做反應,他便理解錯了。

他頗為嚴肅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很快會抓到他。」

甄愛微笑:我其實沒有害怕。

言溯進去看視頻。

和警官說的一樣,放炸彈的地方是視頻監控的左下死角,只看到一隻手放了個小盒子在台階上。時間是早上六點多。

死角……更加確定作案的是在校人員。

言溯要看的不是這段時間的監控,而是他從教學樓走出來的那刻。

視頻里,甄愛跟在他身後,有人圍上去和他說話。某一刻,視頻右下角出現一個戴着黑寬帽的男子,很快朝言溯那邊走過去。

他越過甄愛的肩膀,往言溯手中塞了禮物,而他的另一隻手在甄愛的帽子裡放了什麼東西!

那人轉身離開,言溯追過去,跑出了監控範圍。但身後的甄愛有一個奇怪的動作,她望着那人的方向,捂着後腦勺。

那人扯了甄愛的頭髮。

言溯蹙着眉繼續看。很快,甄愛追了過去。幾秒後,一個女學生蹦跳着從視頻左下角跑過,視線轟然炸開。

台階上的人群像禮花一樣四下綻放。

屏幕右下角的甄愛驚訝地轉身,那個叫安琪的女生渾身血淋,在爆炸瞬間衝擊波的作用下,撲到她身上。

看上去,就像她保護了甄愛……

言溯走出去時,甄愛乖乖坐在原來的位置,一動不動,只是執拗地一下一下狠狠搓着手。

他坐在她身邊,臉色不太晴朗,聲音卻很輕,「怎麼了?」

她嚇了一跳,尷尬地再不動了,好半天才說:「還有味道。」

言溯知道她說的是血腥味,可不知該怎麼安慰。

甄愛看上去也並不需要,她似乎在想別的事,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很久,才說:「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吧?」

言溯不會撒謊,點頭:「第一面就看出來了。」

「我早該想到。」甄愛彎彎唇角,望天。

言溯也望望天。

又過了好久,甄愛靜靜地說:「我的第四任特工叫哈維,阿拉巴馬州的。他說,阿拉巴馬州的名字來源於印第安語,意思是:我為你披荊斬棘。

他說阿拉巴馬男人的血液里住着戰士的魂。他的名字哈維意思也是戰士。他是戰士中的戰士。」

我為你披荊斬棘;

為保護你,奮戰到底。

「每次回家,他都會先把室內檢查一遍。那天他踩到重力感應的時間炸彈,還有一分鐘爆炸。我知道,重力時間炸彈一旦撤去壓力之後,時間就會成倍地加速。他說松腳之後一分鐘或許會縮短成十幾秒。他說:123,我們頭也不回,一起跑……」

甄愛低下頭,輕輕笑出一聲,「啊……我真傻。」

言溯默然不語,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況,那位戰士一定是看着她跑出了安全的距離,才鬆開腳的。

相比兩人一起的十幾秒,他寧願給她一分鐘,而只給自己幾秒。

「跑出很遠後,我踩到一截髒兮兮的手……他是個很愛乾淨的帥小伙兒……我沖回去,就像今天這樣,摁着他胸口的傷。可他卻說:

Run, Kim, please, Run!」

那時,她的名字叫Kim。

甄愛望着走廊頂上的日光燈,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言溯眼瞳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緒,下頜的弧線緊緊繃着。

他知道,這只是她黑暗過往的冰山一角。

良久,他突然扭頭看她,定定地說:「甄愛,看着我。」

甄愛回頭迎視他淺茶色的眼眸,不明所以。

他沉聲道:「毫無疑問,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善良的女孩。」

甄愛怔忡地睜大眼睛,不管是對她還是對他,這都必然是一個相當高的評價。

她懷疑言溯是不是想安慰他,可言溯卻十分確定。

經過那麼多常人無法想象的悲劇,她還能堅守自己的底線和專業,從不為自己的遭遇悲春懷秋,卻能為同胞的苦痛而落淚。

「我想,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心。」他毫不吝嗇地誇讚,「很乾淨,很美麗,我很開心。」

言溯微微一笑:「不,我應該說,我為你驕傲。」

就是這麼無厘頭又毫不成章法的讚美讓甄愛心裡升起大片的暖意。

他果然不會安慰人,可他的讚許和認同已經讓她心情豁然開朗,再次充滿鬥志。

既然他真心實意地誇獎,她便當之無愧地收下。

她絲毫不臉紅,還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感謝。

她的笑真誠又單純,帶着一點兒不太習慣的青澀,他微微怔住,一瞬間心裡莫名其妙地想,啊,是啊,歐文說的沒錯,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他有點兒窘,收回目光,又問:「這些經歷,你和別人說過嗎?」

甄愛搖搖頭:「我不被允許看心理醫生。而且,我也不需要。我自己能處理好。」

「我也相信你能處理好。」他點頭表示支持。與此同時,心裡莫名有種奇異的優越感,半晌後,又為這種優越感鄙視自己。

「對不起。」他雙拳緊握,摁在腿上,「我以後不會再說那些話。」

甄愛不解:「你說什麼了?」

「那些讓你看醫生的話。」說完,他神色轉陰,眯着眼,「原來我說的話這麼讓你記不住。」

甄愛感覺他又被自己逆了毛,趕緊順順:「我覺得那些話是你的關心,只是你關心的方式比較奇特。」

「誰關心你了?我是分析問題解決問題。」話這麼說,臉上卻有一絲尷尬的微紅。

「哦,這樣。」甄愛不無失望,悻悻地扭頭回去看牆壁。

言溯見她這樣,不覺擰了濃濃的眉毛,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又默了半天,探手進她背後的帽子裡,摸索了一下。

甄愛一愣,趕緊回身,卻見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樣彩色的東西:「你會變魔術?這是海螺?」

「這叫鸚鵡螺。」言溯剛準備詳細解釋鸚鵡螺的來源演化什麼的,但唯一的聽眾沒聽,而是搗鼓着小螺,好奇地搖啊搖:「真好看。」

言溯默默地閉了嘴。

「難怪叫鸚鵡螺,它像鸚鵡一樣色彩繽紛呢。」

言溯忍了忍,最終還是決定糾正她的錯誤:「大自然的358種鸚鵡里,很多都沒有色彩繽紛的顏色。比如非洲灰鸚鵡,一身的灰毛,特別難看……」

「你剛才是怎麼變出來的?」甄愛故意不聽。

言溯黑了臉:「我說了我不是變戲法的。」

「啦啦啦,我沒聽。」甄愛望着天,聽着鸚鵡螺里的聲音,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