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一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 · 10 線上閱讀

甄愛和江心的宿舍還攔着警戒線,裡面的擺設和當初一樣,清掃過後血跡淡了很多,地板中央用白線畫着江心死時的人影。

桌上的檯曆永遠停留在2月。甄愛這次細心看了,上面有記事筆跡,但29號沒有。

她望向浴室,想到案發當天,或許泰勒就站在這個位置,他望着安靜的浴室,沒有進去。再一出門,就是永別。

她扭頭看言溯:「泰勒如果知道他錯過,肯定很悲傷。」

言溯靜靜思索半晌,倏爾唇角一彎。

「我們來演一遍吧。」他忽然邁開大步,朝她逼近。

甄愛見他氣勢逼人地過來,條件反射地往後躲,卻耐不住他手長,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眸光幽暗,「你事先不知道我是來殺你的,為什麼要躲?」

甄愛怔了怔,回過神來,立刻進入江心的狀態:「嗯,我給你開了門,但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所以沒有叫喊,也沒有掙扎。」

沒有叫喊,沒有掙扎。

言溯臉色微微一凝,這話從她口中平平靜靜地說出來,有種不動聲色的蠱惑人心。

她的臉背着光,虛幻而瑩白。他收回思緒,深深望着她,嗓音低沉:「你今天很漂亮,過會兒要去哪兒?」

甄愛的心砰地一跳,愣愣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卻又醒悟過來,他是說那天的江心。

他都這麼認真地演戲了,自己當然不能拖後腿,她低下頭,漫不經心地別過身:「泰勒約我去吃晚餐,他給我買了貴重的禮物呢!」

說到這兒,甄愛一愣,兇手不是泰勒。江心盛裝打扮,已打算和他和好。泰勒是傻子才會在殺人後把戒指塞到她嘴裡去。

言溯踱步過來,斜倚着書桌,看着立在梳妝檯前的她,目色寂寥,語含輕愁:「所以你不管我了?」

甄愛望見鏡子裡他頗顯頹然的神色,心裡又是一顫,她臉色冷淡,硬下心去洗手間:「我要洗臉化妝,你走吧。」

她打開龍頭放水,手摸在台子上,沁人的發涼。鏡子裡,言溯從身後走近她,一步一步站定,貼住她的後脊背,甄愛腳底冷颼颼的。

這一次,鏡中的人臉色沉冷,微微低頭像在催眠:「你的意思是我們再也不見面了?」

洗臉池的水位嘩啦啦上升,甄愛手抓着池沿,一動不動。她早該想到也不是楊真,她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

她咽了咽嗓子:「對,不要再見面了。」話音未落,她渾身一顫,因為他微涼的手已握住她的後頸。他壓低身子,重量都在她身上,「我送了那麼多東西給你……」

甄愛反駁:「那些廉價的珠寶還給你。」

「這就是你的衡量方式。只有這些?我為你付出的,只有這些嗎?」他的手微微用力,甄愛一抖,知道自己現在被「按」進水裡了。

她輕輕咬唇,不再說話。

世界一片安靜,只有汩汩的水聲。現在,她沉在水底,窒息了。

可他忽然鬆手。

回了頭。

甄愛於是「聽」到手機響,是泰勒「打」過來的電話。

下一秒,言溯毫無預兆地捂住她的嘴,甄愛猝不及防被他半抱半拖到洗手間門口,很快鎖了浴室的門。

他抱着甄愛在門邊,一手捂住她巴掌大的笑臉,一手「掐」在她細細的脖子上。

甄愛陡然間渾身發燙,他的手微涼,身體卻很熱,貼着她難受死了。且他手就這麼捂着她的臉,全是清淡的男人香味,叫她心緒混亂,胸口亂跳。

她輕輕掙扎一下,可他並沒有鬆手,漂亮的臉上乾淨又分明。

甄愛熱着臉,窘迫地閉了閉眼,算了,索性配合到底。

此刻的她就是江心,她應該被淹得沒了絲毫的反抗意識,聽見泰勒在門外和她說話給她道歉求她出去。她悲慟地希望他能衝進來。可她之前太任性,他每次都讓着她,這次也一樣。她聽見泰勒說我把戒指放在桌上了。

兇手受了刺激,手上的力量愈來愈大,捂着她不能呼吸。她越來越恐慌,泰勒終於走了,她徹底絕望。

「想哭嗎?他已經走了,沒人來救你了。」言溯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說出來的話悲涼又隱恨,「為什麼,你不愛我?」

甄愛眨巴眨巴眼睛,徹底傻了。小小的臉蛋瞬間成了番茄。

言溯關了水龍頭,打開洗手間的門帶她走出來,一扭頭,愣住,怎麼忽然間紅彤彤的?

言溯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她。

甄愛梗着脖子,沒好氣:「看什麼看?」

他揪揪眉心,不解:「為什麼你像一隻煮熟了的蝦米?」

「……」蘋果番茄西瓜桃子各種形容都有,他怎麼就選了蝦?

甄愛略微負氣地別着頭,不說話。

言溯思量半刻,探過頭來,問:「你被嚇到了?」

甄愛無語望天,這人在人際交往和情感方面真的是白痴!

言溯一下兩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我不會殺你的,我沒有殺人動機。」

「……」

這算是安慰?她無語:「說案子的事吧!」

言溯走到梳妝檯邊:「兇手恨泰勒,恨那枚戒指,就把它塞進了死者嘴裡。而他不甘心自己那麼久的付出,所以把買給她的東西都拿走。衣服和化妝品帶不走,但有首飾盒。」

甄愛走到桌前,一愣:「有兩個盒子,他並不知道哪個裝的首飾,哪個裝的普通飾品。而且,在這個角度,他看得到飾品盒下壓着紙條。他看了,但不論他把上面的字樣看成死亡威脅還是毒品交易,他都沒拿走。因為這會成為轉移警方視線的證據。」

一切都豁然開朗。

也不是寫密碼的文波。

甄愛再一次心跳加速,卻和剛才在他懷中的窘然無措不一樣。這次激動又興奮,在這樣的交流中,她已不知不覺進入他腦海中那個飛速運轉卻井井有條一切都明晰可辨的世界。

「只有趙何了。」

「這次反應倒挺快,還難得是正確的。」言溯唇角微彎,似乎在誇她。

甄愛神色尷尬:「其實,我沒看出來他喜歡江心。」

言溯睨她一眼:「趙何的宿舍,給你什麼印象?」

「很乾淨,很整潔。他體育很好,很多體育項目都拿獎。」

「你怎麼知道的?」言溯一笑。

甄愛愣了愣,自己都覺得不解:「我當時看到照片牆,都是他一個人拿獎……」她恍然,「他很驕傲,不太合群,沒什麼朋友。大學生一般不會在宿舍里放那麼多獨照,沒有和朋友的。不,有一張。」

她聚精會神,那個場景給她的感覺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和密碼社團的人一起拍的。他和江心站在一起。」

言溯眼睛裡有無聲的笑意:「不錯,值得表揚。」

甄愛抿唇一笑,很開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來。」

「去一個陌生的環境,那裡的一切會在潛移默化中給你留下印象,看你有沒有花心思去想。繼續。」

甄愛思索一會兒:「他好像很節儉,衣服什麼的都很普通。」

「一個參加眾多體育比賽拿了很多獎金的男人,不買奢侈品不過夜生活沒有收集愛好吃飯穿衣儘量節儉,還要偷別人的東西,他的錢去哪兒了?」

甄愛問:「你就這麼看出他喜歡江心?」

「他說他和江心曾經吵架,因為江心踢了更衣室的門。」

「這話有什麼問題?」

「趙何這種在體育方面『小有成就』的校園明星會因這種小事和女生爭吵?」言溯輕抬眉梢,「雖然原因不對,但這話也有真實的部分。江心確實在更衣室,還真踢過門。」

甄愛蹙眉,不理解。

言溯換個方式:「如果過會兒回去,歐文問你,你臉怎麼這麼紅。你會怎麼說?」

甄愛很窘,小聲道:「言溯帶我去還原現場,宿舍里暖氣太高了。」說完就愣住。

「你覺得你去了哪兒這件事,瞞不過歐文。」言溯意味深長看她,道,「趙何就是這樣,為了讓他的謊言更可信,他會和真實結合。他想隱瞞和江心的感情部分,這裡他說謊,而剩下的人物和地點都是真的。」他說完,微微一笑:「大部分的人都是這麼撒謊的,包括你。」

甄愛臉紅,剛才他說「趙何想隱瞞和江心的感情」,他怎麼能用這個來類比她和他,她對歐文撒謊是想隱瞞和他的感情部分?

白痴!

可,她為什麼第一反應要撒謊?他怎麼就篤定她會撒謊?甄愛眨眨眼睛,完全懵了。

言溯卻沒在意:「女生會隨便跑去男生的更衣室?」

甄愛收回心思。她對趙何沒有印象,模模糊糊認為是一個搞體育的心思簡單的人。哪裡會想他那麼傻又那麼執着地用錢培養一段愛情?江心用的哪些手段也不得而知了。

言溯繼續:「他拿走首飾盒,離開現場。然後泰勒第二次過來,看到慘狀撿了空戒指盒逃走。」

甄愛的腦子高速運轉:「後來文波來了,他抽走密碼紙條,把飾品盒摔落在地上。」

言溯微微蹙眉,但暫時沒有打擾她:「嗯,泰勒沒有第三次回來,他的腳印呢?」

「被人擦掉了。泰勒驚慌失措從宿舍跑出去,整好被楊真看見。她以為泰勒殺了人。她想保護他,還很開心,就拿毛巾把地上的腳印擦掉。」

「分析得不錯,」言溯低頭見她安靜地興奮着,小臉微紅,他心思微動,卻還是說,「但有一個問題。」

甄愛立刻抬頭,認真地看他,像等待點評改錯的學生。

「泰勒跑出去後,楊真就來了。」

甄愛一窘:「那就是等楊真走了之後,文波再來拿紙條的。」

言溯見她有些亂,忍不住彎唇:「文波的腳印呢?他預見到有兇殺案,帶着毛巾來擦?」

甄愛不好意思地笑笑。

言溯:「如果紙條是文波拿走的,他一開始就不會提。那天他故意誤導我們說是死亡威脅,就是擔心密碼在現場。」

甄愛一拍腦袋:「是啊,你問楊真紙條的時候,她反應太快。她知道。」

「嗯,她看成死亡威脅,以為是泰勒寫的,就拿走了。」

一切都理順後,甄愛的思路異常清晰:「我想到一個證據,有個血滴被壓癟過,上面還有奇怪的油墨,或許就是棒球卡上的。他把金卡送給江心,殺了她後又帶走。卻不小心掉在地上。」

言溯淺茶色的眼中閃過一道光,心情愉悅:「聰明。」

甄愛興奮卻又小聲:「可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不引人注意地離開宿舍的。」

言溯:「泰勒不是常在宿舍住嗎?」

甄愛瞬間被點醒:「他換了泰勒的備用衣服離開!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他的那包血衣服去了哪兒?不能燒,他沒車也不能亂扔,帶回宿舍洗也太危險。那……」

「他每天下午要幹什麼?」

「運動隊要訓練。」甄愛靈光一閃,「體育館有私人儲物櫃。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放到那兒,然後周末再處理。」

「他的失物招領表,是自己的卻說是舍友的。丟失的那一欄只寫了開頭字母K,和金卡沒有半點關係。K就是KEY的開頭。」

「他弄丟了運動隊私人儲物櫃的鑰匙。」

言溯微微一笑:「鑰匙丟了,可以找管理員開鎖,何必大費周章尋物啟事,除非那裡有不能看的東西。」

「太好了!周末學校沒人,不會有人看到他的尋物啟事。」甄意狠狠地佩服了言溯一把。居然這麼快就要結案。

「體育館有攝像頭,可以看到他穿着泰勒的衣服背着運動包的場景。」言溯才說完話,手機響了,是賈絲敏。

他語速飛快把推理分析以及證據的位置告訴對方後,說:「順帶查一下文波漫畫屋櫥窗里的體育用品,或許會發現有意思的東西。」

關門下樓去,甄愛還在想心思。

下了一層,言溯問:「你想問文波的漫畫屋?」

甄愛不知他怎麼看出來的,還慢吞吞地想:這人說話總是這麼直接?

言溯見她半天沒反應,鄙視:「你上輩子是蝸牛。」說着探頭往她背後看上一眼,「我看看,是不是背上的殼太重了。」

甄愛恍然想起還沒回答他的問題,於是趕緊點點頭。

言溯哼笑一聲:「果然是。」

甄愛一愣,馬上辯解:「我點頭的意思是,我想問漫畫屋的事,不是說我背上的殼太重了。」

言溯唇角的笑容無聲地揚起來,眼中笑意點點。

甄愛微窘,居然被他繞進去,沒好氣地說:「我背上沒有殼。」

言溯慢條斯理的:「他的毒品不能放在家裡和學校,放在櫥窗的體育用品里最好,非賣展出。」

「萬一錯了呢?」甄愛疑問,話音未落,身邊的人僵了一下,背脊筆直地走出去。

她居然懷疑他出錯?言溯一向不在意「笨蛋」們的想法,但這次,他不太開心。

甄愛也察覺了不對,尷尬地跟着。

終於,他沒忍住開口:「你質疑我?」

「不是。」甄愛解釋,這是在美國,如果錯了,文波可以把他告死的。

嗯,聽上去疑似是關心。

言溯滿意了:「大部分漫畫屋的,都不愛運動,是書呆子。」

甄愛笑:「這麼說,你應該經常逛漫畫屋。」

言溯古板地看她:「大部分逛漫畫屋的人是書呆子。這是一個非完全直言命題,這種命題反推不成立。從書呆子推出他要逛漫畫屋,犯了最基礎的邏輯錯誤。」

甄愛望着高高的淡藍天空,背着手輕輕地搖頭:「啦啦啦,我沒聽。」

言溯:「……」

「咳,除此之外,我不是書呆子。」

「啦啦啦,我還是沒聽。」

言溯緩了腳步,看她。

她不知不覺走到前面去了,粉粉嫩白的小手背在白色大衣後邊,紅色的圍巾在雪地里格外的耀眼。腿干細細的,套着栗色的雪地靴,踩着積雪吱吱呀呀地響。

她仰着頭望着天,似乎心情不錯。

他也抬頭望了一眼,冬末的天空,很高,很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