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一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 · 9 線上閱讀

甄愛不去想他平常或許就光着身子起床的畫面,而是捕捉到其中的含義:「你昨晚就知道我在?」

言溯沒聽出這是個問句,以為是陳述句,於是說:「我昨晚就知道,但我剛才忘記了。或許,你應該像我學習存在感。」

甄愛無語:「昨晚就知道我在,你還睡這兒?」

言溯靜靜看她:「因為你跑錯房間所以我也要跑錯嗎。因為你睡錯了床我就不能睡自己的床。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錯誤懲罰自己?」

甄愛知道他腦子構造不一樣,可心裡還是憋着氣,關鍵是她知道跟他爭論不會有好結果。她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一咬牙,盯着他腰間的浴巾挑釁:「不用遮了,我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對我來說,一點兒不稀奇。」

言溯的眼波動了動,輕描淡寫地說:「原來你和迪亞茲警官一樣。放心,等我死了,會把身體捐給科研機構。讓你看個夠。」

甄愛:「……」

她挑釁失敗,還疑似暴露身份。甄愛頭一次抓狂,忿忿拿浴巾裹住自己,動靜很大地爬下床找衣服,忍不住埋汰:「古怪的人住古怪的房子,正常人怎麼可能找對房間。」

「自己笨還怪我的房子。作為人類,你應該清楚自己是一種能夠記憶的生物,走過的地方,可以在腦海中行成一張平面的路線圖。」

甄愛極度無語,他這話在挑戰全天下的路痴,雖然她不是路痴。「你奇葩不代表所有人都是!」

言溯淡定反諷:「噢,我能找到我的房間,是因為我和鴿子一樣,腦袋裡面裝了磁場感應器。」

末了,很不給面子地說,「你比鴿子笨,因為鴿子絕對不會撲騰撲騰飛到人類正在炒雞肉的鍋里去。」

甄愛坐在餐桌前一下一下狠狠地揪麵包片吃,偶爾眼珠一轉瞥言溯一眼,後者趴在餐桌上睡覺。歐文過來坐下,問他:「昨晚沒睡好?」

言溯沒動靜,靜悄悄趴着,一秒後,原本抵在額前的左手抬起來,以手肘為中心做圓周運動,轉了120度,指着甄愛。

甄愛一驚,狐疑看他,不知他是醒是睡。過一秒,他悶悶開口:「被這個人散發的雌性荷爾蒙騷擾了一個晚上。」

甄愛之前不覺得,但現在拿到歐文面前說,不免臉微微發燙。

「我就說了,雌性生物會影響我家的平衡。」

歐文莫名其妙,只當他又鬧古怪脾氣了,沖甄愛抱歉地笑笑。

言溯仍是趴着,左手卻準確地找到黃油刀的位置,從盒子裡挖了一塊黃油。

甄愛和歐文同時扭頭,他還在睡,小刀卻找到麵包片,一層層塗上去,均勻稀薄。幾下的功夫,白白的麵包上覆了層金箔般淡黃色的塗層。

甄愛看一眼自己麵包片上深淺不一的黃油塊,說不出話,怎麼會有這種人,事無巨細,到他手中全成了藝術?

吃完早餐,言溯去散步,走到門口,忽然退回來,叫上甄愛一起。

甄愛覺得早晨山里氣溫太低,且起床時他們分明鬧了小小的不愉快,她不想去。可言溯直接吩咐Marie給她找雙雪地靴。

Marie飛快拿來,特熱情:「這鞋非常乾淨,也很暖和呢。」

甄愛轉念想想他從來獨來獨往的性格,現下被點名同他一起去散步,只當他是示好,心理上挺過得去。

山間的積雪沒化,銀色的樹梢偶爾露出一截乾枯的枝椏,或墨綠的常青樹枝。冬日清晨的陽光稀薄又寡淡,空氣中飄着一層輕紗般的霧靄,不時折映出細砂般的晨光。

兩人一前一後,互不說話地走在雪地里,除了窸窸窣窣步調不一致的雪軋聲,天地間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山林的空氣甘醇清洌,像剛融化的泉水,吸進身體裡一片神清氣爽。甄愛雖然怕冷,可在過腳踝的深雪裡艱難跋涉十幾分鐘,身體暖得像捧着熱水袋。

言溯步子比較快,走上一會兒就把甄愛甩開幾十米,不催促也不回頭,就那樣不作任何預告地停下來等她。

甄愛每每抬頭,就見他黑色的身影在銀色的雪地里格外的清挺,內斂而又安靜,像一棵沉默無言的樹。

她知道他在等她,不免加快腳步,跑得氣喘吁吁,呼吸的白氣在空氣里張牙舞爪;可到離他還有四五米距離的時候,他又邁開大長腿,無聲地繼續前行。

往往復復,總是如此。

走了一圈,這場散步就以這樣一言不發的方式結束了。

直到走近古堡,他忽然沒來由地問:「冷嗎?」

「不冷。」甄愛這才意識到,室外的氣溫零下好幾度,她竟沒有寒冷的感覺,心裡一閃而過一個念頭,好像明白了什麼。

言溯說:「增加陽氣最好的方法就是鍛煉,比如清晨散步,跑步游泳。」

看似無厘頭的話讓甄愛心裡涌過大片的暖意,自然而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關於怕冷一事的「病理分析」。

她微笑:「我知道了。」

繞到正門,門口停了輛紅色跑車。甄愛覺得眼熟,這不是第一個證人西德尼·泰勒的?

「他怎麼會來?」

言溯:「我讓賈絲敏查出了戒指的購買記錄。」

進門去,泰勒坐在客廳里等候,臉色不好不壞,垂着眼皮沉思着。

言溯坐進他對面的椅子裡,也不先開口,而是示意Marie倒水,然後……自己喝起來了。

兩人坐着,誰都不說話。

甄愛在一旁打量。泰勒和言溯其實年齡相仿,但氣質截然不同。

言溯倨傲冷清,雖不至於冰山,但也給人很強烈的疏離感,一雙眼睛裡全是凌然睿智。

而泰勒陽光帥氣,笑容溫和燦爛,加上籃球隊員的身份,是學校里的白馬王子。

兩人比誰更耐得住氣,當然泰勒先敗下陣:「我給她買那枚戒指,是想和好,挽回她的心意。」

言溯手臂搭在椅背上,雙手悠然地十指交叉,閒閒地開口:「我知道。」

泰勒詫異。

「戒指是案發當天上午買的,那天不是節日,不是生日,更不是你們的紀念日。不要一臉驚訝地看着我。死者的日曆上,把所有重要的日子用紅筆圈起來外加標註,29號那天空白。所以戒指不是紀念。」

泰勒瞠目結舌。

言溯淡淡的:「我長了眼睛。」

泰勒回過神來,聲音流露出無盡的憂傷:「是的。我愛她。我們之前很好,她很單純,可愛又貼心。我從沒這樣愛過一個女人。可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變了。」

言溯手指交疊,輕點着手背,臉色不耐,似乎在聽極度無聊的東西。

泰勒越說越傷感:「她沒什麼錢,最近卻有那麼多價值不菲的東西,說是別的男人送的。有時吵架,她怪我只會送花送巧克力,給她的驚喜不值錢。我覺得那是我父母的錢,用這些來表達愛意太不純粹。這次我拿到實習的第一筆工資,就給她買了戒指。可她還是不理我。」

畢竟是認識的人,甄愛有些感動。

沒想這時,言溯不冷不熱殺出一句:「很好,在你講完一堆廢話後,我們進入正題討論你是怎麼把她殺了的。」

泰勒驚愕,差點兒從沙發上跳起來:「我沒殺她!我怎麼可能殺她!」

言溯冷着臉:「是嗎?那你為什麼要把新戴上的戒指拔出來,怕別人發現和她肚子裡的那枚是一對?」

泰勒被這問題襲擊得呆若木雞,甄愛也覺得此刻的言溯似乎哪裡不對。

泰勒驚愕:「肚子?什麼意思?」

言溯罕見地咄咄逼人:「法醫在死者的胃裡找到了你送她的那枚戒指。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戒指會被她吞進肚子,而戒指盒不見蹤影?我相信陪審團會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

泰勒臉色慘白,疾聲道:「我沒殺她。我那天是去過她的宿舍。約好了吃晚飯她卻不來,我就上去找她。第一次去的時候她不理我,我把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走了;之後我不甘心,想當面和她說清楚,才第二次返回。可是……」

他嘴唇劇烈顫抖,眼裡全是驚恐。

「再一去,就……我很害怕,想報警卻看見戒指盒掉在門口戒指不見了。我怕警方懷疑我,就撿着盒子跑了。」

客廳里死一般的寧靜,甄愛深深蹙眉。

她被動參與了案件的調查,已經想象得到當時錯過的悲劇。這麼悽慘震驚的真相,她不知道他該怎麼承受。

可言溯語氣愈發凌厲:「為什麼你以為她不理你?」

「她以前就是這樣,一和我生氣,就自己關進浴室里,怎麼哄都不理。」

「你在死者的宿舍過過夜?」

「是。」泰勒臉色微紅,「她說舍友不在宿舍住,所以有時候就……」

「好了。」言溯打斷,「第二次回去時,地上除了血,有沒有什麼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

「亮閃閃的。」

「沒有。」

「你可以走了。」言溯直接轟人,起身又想起一句:「哦,對了,我知道你沒殺她。」

泰勒一怔:「什麼?」

「你不怎麼配合,廢話太多,答一個問題找不到重點,七彎八繞一大堆。」言溯很不客氣,「果然還是嚇你一下比較省事。」

泰勒愕得一臉灰,甄愛無奈扶額。

言溯眸光冷淡,語氣微涼:「不好意思,我不允許任何效率低下的人浪費我的時間。」

甄愛想提醒說這話太直了,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沉默地端了一杯水到泰勒面前,又沉默地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分析,她的第一個動作,對泰勒,是鼓勵和安撫;第二個動作,對自己,是抗議和不滿。他凝眉想了想,心裡有一小點點陌生的不爽。

今天甄愛做午飯,意大利千層面。

端到兩人面前,歐文神情古怪,嘴上倒是沒說什麼;言溯皺了眉:「這一大坨泥巴是什麼東西?」

「千層面。」

「千層面聽了你的話會自殺,它的體型是長方塊一層層的,不是這樣……」他盯着盤子裡那坨古怪的東西,找了半天的形容詞,最終還是失敗,不管風度地指着那一小坨,「它現在就像一堆被人暴打了一頓的彩色西紅柿。」

甄愛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失敗,哄他:「我嘗過了,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味道很好。你就委屈一下吧。」

言溯板着臉:「為什麼你廚藝爛就要我受委屈?」

「……」甄愛稍稍有那麼一點兒想拍死這倒霉孩子的心思,他說話不那麼直會死啊。

歐文很配合拿勺子挖了一勺送進嘴裡,愣住:「很好吃,S.A.真的很好吃。」

「怎麼可能好吃?」言溯面無表情看着盤子裡一堆小山形狀的泥巴,又看歐文,「你是騙子。」

甄愛走過去拿起言溯的勺子舀了一小坨,送到他嘴邊:「看着不好,可味道真的不錯。你嘗嘗,就一口。」

言溯垂眸盯着嘴邊的不明物體,默默地別過頭去,很是威武不屈地說了一個字:「不。」

「為什麼?你就試一下嘛。我要是騙你,我就是小狗。」

他依舊別着頭:「你這句話無效,沒有任何保證作用。即使你騙了我,你也不可能從靈長類動物變成犬科動物。沒有邏輯的騙子。」

甄愛挑眉:「你怎麼知道我騙你?」

言溯回頭看她:「從理論上說,你的千層面沒有考慮到順序火候時間形態等一系列因素,它不可能好……」

甄愛直接把那勺千層面塞進他嘴裡,言溯愣住,眨了眨眼睛,叼着勺子一聲不吭。

甄愛鬆開手:「怎樣,我沒騙你吧?」

言溯細細品味了一下,那一小團入口即化香香滑滑的泥巴真挺不錯。他又神情古怪地舀了一勺放進嘴裡。

甄愛得意:「現在承認我做的千層面好吃了吧?」

言溯臉上划過一絲彆扭,轉瞬即逝。

他搖搖頭,面無表情:「你做的這個,根本就不是千層面,而是千層泥。所以,我只承認你做的千層泥,味道不錯。」

午飯後,甄愛去圖書室找言溯。

他坐在沙發上,望着虛空,他一沒事就會發呆,腦海里高速運轉着外人不知道的事,甄愛才認識他幾天,卻早習慣他這種狀態。

她問:「你已經知道犯人是怎麼離開犯罪現場的?」

言溯語速很快:「是。」

「那……」

「我要喝水。」

甄愛起身給他倒水,看他手中把玩的手機:「你在等過了午休時間……」

「對。」他接過她手中的玻璃杯。

甄愛話還沒問完,已經沒問的必要。可心裡有了另一個問題,「你找到證據了?」

「嗯。」

甄愛吃驚。

案發現場除了死者,男友,以及甄愛的日常性殘留指紋和少量頭髮,並沒有別的關鍵證據。和案情有關聯的浴室桌子以及水果刀上都沒有指紋。地上也被擦去了鞋印。

目前來說,甄愛還看不清誰是兇手。

二號證人文波和江心發生毒品糾紛?三號證人趙何去偷東西?四號證人楊真嫉妒生恨?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緩緩扭過頭來,背着光的眼眸靜幽幽,開口:「對我有意見?」

「為什麼這麼問?」

「那你一直看我幹什麼?」

「……」

即使剛才和他對視了好幾秒,甄愛也沒臉紅髮熱,可這直言不諱的一問讓她些許尷尬。

甄愛氣他說話直接,索性說:「因為你好看啊。」

原以為他會不知所措,運氣好或許會臉紅,沒想他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睛,轉過頭去:「那你多看看吧。」

「……」

言溯握着手機,手指靈巧地翻飛,手機在掌中轉動極快。她看得眼花繚亂,沒想手機運動戛然而止,一下湊到她跟前。

甄愛一愣。他神色淡淡的,抬抬手中的黑色手機:「看得那麼入神,想自己玩玩?」

甄愛猶豫片刻,剛要去拿,他卻一下子收回去,淡淡地笑:「百試不爽。」

「試什麼?」

「就知道你突觸多,神經反射弧長。」

「……」

「太無聊了。」他忽然起身,「想不想去還原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