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一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 · 7 線上閱讀

言溯微微眯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臉襯得白皙清盈,剛從室內出來還帶了霏霏的紅,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靈又淡漠,沒有一絲情緒。就好像天地萬物都不曾影響她,不曾在她眼睛裡留下哪怕一絲的痕跡。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麼,最終答案是:「不行。」

歐文挫敗,差點兒咆哮:「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紳士點兒!」

言溯自若地反駁:「原來紳士的判定標準是請甄愛小姐回家住。」

歐文瀕臨抓狂:「為什麼?你們家房間一大堆!」

某人義正言辭:「她會破壞家裡的平衡。」

「什麼平衡?」

「我家除了Marie, Isaac和Albert,還沒住過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爾蒙是一種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愛艱難地理解好半天,結果頭頂一串問號?

歐文扶額解釋:「Marie是新加坡女傭,Isaac是只鸚鵡,Albert是條熱帶魚。」

甄愛不可置信:「你用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和牛頓(Isaac Newton)給你的寵物命名。」

「儘管我很欣賞你看出她們名字的出處,但我不喜歡你對她們的態度。」言溯倨傲地抬着下巴,頗有不滿,「Albert是條很聰明的熱帶魚,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學三大定律,英國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歡吃蘋果。」

甄愛點頭:「你選Marie做女傭,該不會因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樣吧?」

言溯眯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象中的聰明。OK,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個小時後……

甄愛坐在開放式廚房的吧檯這邊,懷疑地看着脫了外衣身形修長的男人在廚房裡做飯。

她從沒見過有人做飯竟用到量杯試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調味料全部整整齊齊按先後順序排列,像軍訓的小朋友乖乖排隊在盤子裡站軍姿。

做飯的人在心裡默念計算着秒鐘,看準時機用量,順序絲毫不亂。

歐文在一旁喝水,說言溯心裡的計時和鬧鐘絲毫不差時,甄愛詫異地伸着脖子看:「反正都是要吃的麼,不用那麼精準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歐文杵杵甄愛的手,道:「看見沒,他竟然還分析別人有控制欲。」

言溯:「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門科學,橫切面,縱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順序,控制時間,每一項指數都會影響最終結果。就像是做化學實驗一樣。」

鴉雀無聲。不對,三隻烏鴉從甄愛頭頂飛過。

她想了好幾秒,才猶猶豫豫地「哦~~~」一聲,表示她聽懂了。

菜端上來,甄愛傻了眼。松仁綠豆擺成麥田怪圈,甜玉米是梵高的向日葵,蝦仁果蔬是瑪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魚是小長城,青椒牛肉是楊輝三角。

甄愛咽了咽嗓子:「你做成這樣是給人吃的?」

她的重點在於——是給人「吃」而非「看」的。

可言溯的理解——是給「人」吃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你為什麼要質疑自己身為『人』的屬性?」

甄愛:「……」

甄愛開動,嘗了一口,稱讚:「言溯,你要是不破譯密碼了,可以去做廚師。」

這樣的讚美不會讓言溯有半點反應。

「你還真容易被收買。」他鄙視她,「如果擅長什麼就要做相關的職業,我有一百條命都不夠活。」

「為什麼?」

「賭徒盜墓者神偷廚師西點師鋼琴師小提琴師圍棋手國際象棋手……我不會累死嗎?」

他只是陳述事實,卻不妨礙歐文聽着很想扁他:「閉嘴!」

甄愛:「賭徒?你心算很厲害?有沒有砸過拉斯維加斯的賭場?」

言溯臉色略灰:「我說了那麼多,你就聽到這一個。……還是我最鄙視的一個。」

他不開心地低頭吃飯,甄愛想挽回:「那你為什麼選擇密碼邏輯和行為分析?」

言溯不理。

甄愛追問:「為什麼啊?」

「因為智商太高,不想暴殄天物。」

甄愛徹底閉嘴。

歐文:「AI,你不喜歡吃三文魚?」

「不是啊。」

「那你怎麼一片沒吃?S.A.切的很好。」說到這兒,歐文忍不住笑,「他真的計算過不同厚度的三文魚入味速度,還有醬油芥末的比例。」

言溯迅速地說:「喜歡吃魚的人聰明;不喜歡吃魚的人笨。」

「……」甄愛也較勁了,「生的三文魚可能攜有沙門氏菌,腸炎弧菌等多種細菌;還會攜帶很多寄生蟲和線蟲。」

一群烏鴉從餐桌上空飛過。

歐文的刀叉掉進盤子裡,一臉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悶聲悶氣地控訴:「Ai,如果你也這樣,我真的會瘋的。」

甄愛笑笑,「啊,我只是說着玩玩,三文魚還是很好吃的。」

晚飯後,歐文獨自去山林散步;言溯在圖書室看書;甄愛則跟着Marie去看房間。

二樓是古典的歐式城堡風格,羊絨地毯石壁掛畫,繁繁複復的幽靜長廊,要是沒有女傭帶領,絕對會迷路。

她的房間在言溯隔壁,室內裝飾簡單幹淨,沒半點兒冗繁。

Marie幫她鋪床,邊拾掇邊自言自語說言溯骨頭不好,所以家裡的床都是硬板的,還嘀嘀咕咕說什麼:「他是個奇蹟。」

甄愛沒懂,也沒問,收拾好了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圖書室,言溯雙目微闔坐在輪椅里,修長的雙腿交疊着搭在鋼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還是在思考。許是閉上了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異常清潤,甚至有些柔弱。

鋼琴和書架間拉了幾條長長的線,夾着一排排現場照片和記錄紙。

「在想證詞的事?」甄愛沒地方坐,靠着鋼琴。

言溯睜開眼睛,見她立着,把雙腿往這邊挪了一點兒。甄愛看着鋼琴凳上緩緩消散的一個腳後跟印子,心裡怪怪的,在他腳邊坐下。

「不是。」他垂眸,不知在想什麼,抬眸時已恢復一貫的清明,「知道為什麼這四人的回答都類似嗎?」

甄愛不答,她知道這種時刻他寧願自說自話。

「因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個人都有想隱瞞的事,卻又想知道自己隱瞞的事警方知不知道。」

甄愛輕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燈光下眸光流轉:「但你想說這種小案子根本難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語言的。即使他們口語表達25%的謊話,我也能看到75%的真實。」言溯抬手往鋼琴鍵上划過,一串清幽的音符,「真遺憾,他們碰上了我。」

這樣傲慢自負的話,由他一說,變得格外的真實。今天訪問證人時,她已瞥見他腦子裡的閃光。

甄愛抿唇,因為他,她參與到了外面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她忐忑而無措,卻開心而期待。但表面上沒她仍是風波淡淡,抬眸直直盯着他看。

太過直接的對視讓他臉色一僵:「怎麼?」

「你竟然沒有推斷他們的性格。比如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謹小慎微;趙何左右逢源;楊真箇性詭譎。」

言溯鄙夷:「你這種行為分析說出去會被人打死。」

甄愛聳肩表示無所謂。

言溯微一低頭,淺色的眼眸遁入幽深:

「根據證據推斷事實可以,但擅自給他人做心理畫像就牽強。這不是連環殺人案里虛幻的不明人物。他們四個很正常地站在我們面前,連犯罪嫌疑人都稱不上。以自己的專業知識去窺探普通人的心理並下定論,這是精神上的侵犯。毫無疑問,這不是我學這門專業的目的。」

甄愛微訝,被他這瞬間平靜無波的浩然正氣震撼。

有氣勢也有收勢,這才是一個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

難怪這麼年輕就成了FBI和CIA的特別顧問,擁有這樣專業技術的人不少,可他這樣底線分明的人才最可貴。

言溯補充:「行為分析不是單獨的學科,也沒你們想象的那麼神奇。很多時候都要輔助心理刑偵法證。有些時候,連證據都可能是假的。」

甄愛心裡忽然一片寧靜,聽得見自己緩緩的心跳聲。

「一開始你說少了三樣東西。除了珠寶盒和戒指盒。第三樣應該是紙條,可你怎麼確定現場有紙條?」

言溯從繩子上摘下一張照片,遞到甄愛跟前。

是梳妝檯被霧雨沾染後留下的兩塊印記的特寫,一個長方形,一個正方形。長方形印記上有一個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紅色馬克筆圈出來,格外明顯。

甄愛心服口服。當時在現場他就看出來了。他的觀察力太敏銳。

「原來飾品盒下壓了張便簽紙。現在飾品盒摔在地上,紙卻不見了。」

「嗯,我特地叫人檢查那裡,有不乾膠的痕跡。便簽紙上的。」

「會不會是兇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穩穩放在鋼琴上,淡然道:

「飾品盒是有人抽那張紙條時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抽,是因為來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跡。隔得太遠,不能把飾品盒拿起來再拿紙。飾物掉進血泊里,卻沒沾上血。說明來人取走紙時,血跡已開始凝固。我不認為是兇手回來取的。他要是一開始想拿走什麼,就不會忘記。」

他靠進椅背:「所以說,在我們發現兇案現場之前,就有人去過了。」

他像一個巫師,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聽到他清沉又醇雅的聲線,不慌不忙像彈鋼琴般優雅,抽絲剝繭般地細數案件。

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證據,推理,細節,一切緊張又刺激,每一點細微之處的發掘都牽一髮動全身,一點點匯集,在將來的某一刻,量變引起質變。

那是多驚心動魄的一件事!

她認真看着他,突發奇想,不知道他的腦袋是怎麼運作的,好想解剖開來看一看。

言溯眸光一轉,整好撞上甄愛靜靜的眼神。和往常一樣,很乾淨,卻很清深,沒有透露任何情緒,沒有任何行為學心理學的理論可以依靠。

自第一次見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後,之後的每次相處,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再也沒有新的信息可以補充。

她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觸反而越看不透。

更奇怪的是,他們的思維總能碰到一處,不會無話可說,不會節奏不對,也不會莫名其妙。

甄愛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他漫不經心地「嗯」一聲。

「那你在等什麼?」

「兇手是怎麼離開現場的?」言溯雙手合十,抵在嘴唇邊,眼神銳利地看着虛空。

甄愛也皺眉,兇手原計劃溺水殺人,那怎麼讓自己沒濺到血,或者濺了血卻安全離開?

言溯放空眼神,仰頭望住圖書室頂高高的彩繪玻璃窗。

窗外是無邊的黑夜,襯得玻璃上的彩色圖畫格外鮮明,他忽然說:「想起小時候聽的童話,那個世界總是善惡分明,十分簡單。」

甄愛驚訝:「你小時候也看童話書?」

言溯一副「這不是重點吧」的表情:「我的母親是一位神奇的女人,直到我有行動能力後,才擺脫她的童話故事摧殘。2歲後,我寧願聽名家演講都不願聽她講故事。」

「兩歲?」

言溯臉上寫着「你怎麼還抓不住重點」的表情,僵僵地說:「對不起,我比較早熟。」

甄愛腦中浮現出一幅畫面,年輕的媽媽捧着童話書柔聲細語地講述,而嬰兒床里的小孩兒手腳撲騰,到處亂滾。她忍不住唇角噙了笑意。

言溯清逸的臉灰了一度:「立刻停止你腦子裡無聊的想法!」

甄愛收了笑,不滿:「你懂讀心術還是什麼?」

「我看上去像吉普賽人嗎?你對這種非科學的東西還真是熱情。」

甄愛反駁:「說兩個字『不是』就夠了。」

言溯別過頭去,不贊同地低聲:「童話看多了就相信非自然。」

「我媽媽沒給我講過童話,從小到大,我聽過的也只有兩個。」

言溯回過頭來,見她不是說謊:「這不科學。」

甄愛聳聳肩:「真的。我媽媽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是糖果屋歷險記,很可怕。」

言溯神情古怪:「你是說韓塞爾與格蕾特?」

「嗯,」甄愛點頭,臉色微白,「講一對兄妹被父母拋棄,去到森林裡的糖果屋。河裡淌着牛奶,石頭是糖果,籬笆是餅乾,牆壁是奶油蛋糕,煙囪是巧克力,屋頂是烤肉片……」

他峻峭的眉梢小心翼翼地抬起,無限配合:「所以……這是一個恐怖故事?」

毫無疑問,他搞不懂女人的心裡在想什麼。

甄愛臉紅了,輕聲解釋:「糖果屋的巫婆用這些來迷惑韓賽爾,把他養肥了吃掉啊。」

他的表情有如醍醐灌頂,緩緩地連連點頭,「是啊,好嚇人。」

甄愛:「……」突然好想拿他去做小白鼠。

言溯見她垂眸不說話,臉微白手握拳,不是假的,這讓他疑惑不解,思量了片刻,腦中突然划過一個想法。難道,童話之所以變成夢靨,是因為感同身受。

「你有個哥哥?」他隨意一問。甄愛烏黑的睫羽狠狠震顫,想否認,可考慮到他的觀察分析能力,說謊是徒勞,索性緘默。

再深入一分析。「而且……」他剛要說什麼,剩下的話卻凝在嘴邊。

難道……死了,或許很慘。她們一家人很可能是某種組織的人,只有她逃出來了。

對她來說,那個地方不就是邪惡的糖果屋?

言溯的話撂在半路,靜默不語。

甄愛低頭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抬頭:「我上次給你的密碼,你看出來了嗎?」

「沒看。」言溯直言不諱,「儘管我對世上所有的密碼都感興趣,但我不會讓我的能力成為別人利用的工具。這句話不是針對你,但你的那個密碼,顯然是你自己寫的。」

他頓了頓,道:「如果有人威脅或騷擾你,我會幫你處理;可如果只是你的業餘愛好或私人交易,我不會滿足你。」

甄愛並不覺得忤逆,反而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