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一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 · 2 線上閱讀
言溯回身看他。
「她並不是初期證人,已經5年了。前幾任保護她的特工都殉職了。」
言溯靜靜看他半晌,聲音低沉:「歐文。」
「嗯?」
「給你一句忠告。」
歐文豎着耳朵聽。
「當心別死了。」
「……」
言溯說完,收拾鋼琴架上的紙張,歐文看着甄愛送過來的卡片,問:「你不準備看看?」
言溯漫不經心的,沒有太大的興趣。
歐文湊過來拿甄愛的簡歷,高中及以前在歐洲,大學及以後在美國,單調平實。他把紙張微微傾斜,順着光,果然看到紙上有痕跡。雖然符號有變體,但毫無疑問是摩斯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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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便條,挺清楚的。」歐文不自覺念出來:「Delf Ben Agust,號碼150-250-0441-2!,中國的手機號?」
言溯一頓,目光飄向他手中的紙。一串串符號在他腦子裡飛快運轉,他皺了眉:「這不是人名和電話,是死亡威脅。」
歐文臉色微白,道:「有些證人不尊重生命會故意殺人,但Ai不會。」
「她寫字用左手還是右手?」
「右手。」
「她右手受過傷,力氣不夠,而且她個性警惕,怎麼會留下這麼深的印跡?」他似氣似笑,有些惱,「不是她寫的。」言溯抬眸看歐文:「她有一個懂摩斯密碼的室友,你們沒調查過她身邊的人?」
歐文趕緊給甄愛打電話,沒人接轉語音信箱。他立刻動身往外走。
「你現在應該祈禱,這個威脅不是發給她的。」言溯語氣淡淡,眼看歐文要鬆氣,又漠漠加了句,「可能性不大。」
「……」
甄愛電話靜了音,進學校圖書館時掏卡才發現十幾個未接來電。
回電話給歐文,對方鬆了一大口氣,問了一堆問題後,說他和言溯馬上過來。掛電話時還聽歐文很緊張地對誰嘀咕,說人沒事,取消定位追蹤。
電話那頭一個淡漠的聲音給歐文回應:「要死早死了。」
甄愛折回學生公寓等人。時近傍晚,校園裡到處是開車回家或約會的同學,白雪地上一片彩色人影。
甄愛立在矮矮胖胖的小雪人旁,沒一會兒就看見言溯,從白茫茫的冬天走來。
第一反應是驚訝。他沒坐輪椅,腿好好的,還很筆直修長。
坐進輪椅時就個頭不小,現在看來更顯高顯瘦,黑色的長風衣,灰色的圍巾,身形挺拔頎長,低調又過目不忘,像英國電影裡的貴族紳士。
甄愛等他走近,沖他禮貌一笑,呼出的氣在冰冷的空氣里凝成一陣白色的水霧,很快被風吹走。言溯顯然沒對她的笑容做準備,不怎麼生動的表情更僵,像被冷風凍住;淺茶色的眸子幽靜得像教堂里染着陽光的玻璃。
甄愛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長時間的等候冷得她直跺腳,笑容也在打顫。他們不熟,相對格外尷尬。甄愛見他一臉淡定,只好自己沒話找話:「歐文開車帶你來的?」
這毫無疑問是句廢話,和天氣好吃飯了沒一樣無意義,卻是寒暄的好方式。
但言溯顯然不認同這句話的價值。
他無聲看她,淺色的眼眸在白雪照映下顏色更淺,略帶輕諷:「一隻大鳥把我叼過來的。」原話是「I hitchhiked a giant bird.」分不清是典型的美國式冷幽默,還是對無聊問題的反諷。
甄愛認為更接近後者。他有人際交往障礙吧?
甄愛接話困難,好半天才岔開話題:「歐文停車去了?在這兒等他?」
「進去。」他邁開長腿,臉上帶着不願聊天的冷漠,「寒冷會弱化人的心理防線。這或許能解釋為什麼你突然話這麼多,像鳥一樣嘰嘰喳喳。」
甄愛望天,談話徹底失敗。這人思維太跳躍,她絞盡腦汁也不知怎麼接這話。
才進大樓,他毫無預兆地腳步一停,甄愛差點兒撞到他背上。
言溯扭頭看他,眼眸乾淨得像外面的雪地:「歐文說你看到我名片時,說我是個看似低調實則內心十分高傲的人?」
甄愛沒來得及退後,離他很近,仰頭看他俊逸平靜的容顏,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儘管尷尬,她還是承認:「是。」
「高傲,」他緩慢念了一遍,「儘管我本身很喜歡這個詞,但你應該是不認同的。」
甄愛坦然:「不算不認同,只是覺得謙虛總是好的。」
他背脊挺直地上樓梯,目光直視前方:
「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謙虛列為美德。對邏輯學家來說,一切事物應當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對自己評價過低和誇大自己的才能一樣,都是違背真理的。」
甄愛一怔,條件反射道:「《希臘譯員》。」
「福爾摩斯迷?」他極輕地挑眉,清澈的眼中閃過難以捉摸的意味,可下一秒說出的話依舊欠扁,「明顯白看了。」
甄愛不怒不惱也無所謂:「歐文說過會兒帶我去吃生日晚餐。你也去嗎?」
他淡淡回答:「神奇的解密之旅變成溫馨的生日晚餐。溫馨這個詞太適合我了,perfect!」
甄愛失笑,沒見過能把反話說到這種程度的人,彆扭得像個小屁孩。
言溯察覺到她在笑,神色清凜下來,腦袋裡蹦出一串分析。
她的笑不合理。邏輯上說不通;行為分析的角度也看不出任何隱含意義。
明明不好笑,她為什麼要笑?不合邏輯的東西讓他覺得不愜意。他微微蹙眉。
甄愛轉過走廊:「我當你這句話是生日快樂。」
他默了半晌,規矩地回答:「生日快樂。」
走到門口開鎖,她回頭望他,「歐文說你看出死亡威脅,能解釋一下嗎,我很有興……」
話沒說完,門自動開了,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甄愛已有不詳的預感,緩緩推開門,就見室友江心躺在一片猙獰的血泊中,脖子上一道駭人的刀口,血放得到處都是。
言溯繞過她,神色如常地走進去,「估計你今天吃不下晚飯了。」
甄愛撥通電話:「911嗎?我室友被殺了,請……」
「屠殺。」言溯蹲在地上,聲音帶着說不清的冷冽。
甄愛一頓。確實,這樣血腥的場面不是謀殺而是屠戮,可她沒理他,按自己的想法報了警。放下電話,她輕掩房門,站在門邊不進不退。
「為什麼沒叫救護車,為什麼知道她死了?」言溯戴着手套,正檢查死者。
這個時候還曉得審問她,果然是他的風格。
甄愛倒不覺得他唐突,靜靜道:「從浴室到宿舍,起碼2升血。」
「眼神不錯。」他意味不明地說,「這麼精確,你懂人體解剖學?」
甄愛心裡一個咯噔,烏黑的睫羽一垂,遮住漆漆的眼眸,平靜如初地回答:「不懂。」
驚訝加遲疑的這幾秒鐘,對言溯來說,完全不難分析。答案是——說謊。
「在你剛在反應的時間內,地球已繞太陽走了74475米。」
嫌她反應速度慢,甄愛乾脆沒反應了。
言溯手指壓着江心的脖子,盯着傷口,不緊不慢地說:「小型水果刀,刀口不長卻很深,精準地刺斷頸動脈,兇手運氣真好。」
甄愛聽出最後一句是反話。果然。
「不過,讓一個邏輯學家相信運氣這種抽象的東西,呵……」他笑一聲,語氣里其實沒半點笑意。
死者江心盛裝打扮,穿着精緻整齊,齊肩頭髮是濕的,鬼手一樣在地上張開,從浴室到房間有很長的血跡。
言溯蹲在原地把死者檢查一遍,脖子兩側有掐痕,肩膀上有隱約的淤青,因為死亡時間不長尚未完全顯現,還看不太清。
他起身,目光掃視一圈,卻沒走動,怕破壞現場。
很普通的雙人宿舍,左邊是江心的床和桌椅,東西很多,主要是衣服和配飾,看上去價值不菲;梳妝檯上擺着形形色色的香水化妝品,幾乎擠不下。還有一本劃着很多圈圈的日曆,顯示主人日常繁忙。有個飾品盒摔在地上,胸針發卡耳環之類的東西灑在地板各處。
右邊是甄愛的床和桌椅,乾淨簡單,書桌上幾排大眾傳媒的書,床上掛着幾件昂貴又性感的衣服,再無其他。
言溯的目光落在江心的梳妝檯上,問:「她有幾個飾品盒?」
甄愛望着滾落一地的飾物,漫不經心道:「一個,……不知道。」
「這話有問題,」嚴謹的邏輯學家皺了眉,「既然回答『一個』,為什麼說不知道?既然不知道,為什麼要猜測着回答?」
甄愛:「……」
梳妝檯旁邊的窗戶半開着,下午這一帶有小型雨雪,在深色的桌子上留下兩個清晰的乾燥印記。
甄愛也看到了一個正方形一個長方形。長方形剛好符合地上飾品盒的形狀,而正方形……她四周看看,現場少了一樣東西。
剛這麼想,言溯自言自語:「少了兩樣東西。」
兩樣?她沒看出來。好奇想問,但看言溯的臉,明顯寫着「請勿打擾」。
言溯望向浴室,牆壁上滿是噴濺型血跡,可以斷定是第一現場,而梳妝檯前全是點滴型血跡。看得出兇手特意把死者拉到房間裡來,為什麼?
死者的衣服很整齊,頭髮卻濕漉漉的,為什麼?
放了這麼多的血,兇手身上不可能不粘血,他怎麼大搖大擺從這裡出去?
他扭頭看門邊的甄愛,不咸不淡地說:「覺得害怕或不舒服,就出去吧。」
「我沒有覺得。」
言溯微微眯眼,那表情似乎是被挑戰了,他看她半晌,扭過頭去,語氣變得不容置疑:「從進來到現在你一直抱着手。這是潛意識裡自我安撫的姿勢。不用騙我。」
面對他的質疑,她不承認也不否認,無所謂地說了一個字:「哦。」
言溯默了,表情有點古怪。她的回答一點不符合語言學裡的對話有效性規則,前言不搭後語,毫無章法和邏輯。這段對話無法繼續。
他不打算繼續,可半晌後還是說:「你站在這裡打擾我了。」
甄愛抬眼:「我沒動也沒說話。」
「呼吸有聲音。」
「……」
甄愛無語,開門出去。
很快歐文來了,轄區的警察也來了。法證人員開始搜集證據。
來人里有位漂亮的拉美裔女法醫,小麥色皮膚,波浪捲髮性感身材,見到言溯,笑也不笑:「Hey, weirdo!」(你好,怪胎)
言溯不理;
女法醫叫伊娃·迪亞茲,歐文稱呼她伊娃,言溯卻生疏地稱呼她迪亞茲警官。
甄愛透過門縫看,房裡拉了窗簾一片黑暗,紫色熒光下,猩紅的血跡觸目驚心。還在看着,歐文擋住她的視線,拍拍她的肩膀:「Ai,別怕。」
甄愛點頭。
「S.A.」有人叫言溯,這次是黑髮黃皮膚的警官,看上去和言溯歐文很熟。
她胸前的名牌卡寫着Jasmine Van der Bilt賈絲敏·范德比爾特。非常傳統而老牌的姓氏。范德比爾特是政壇數百年來十分活躍的家族。
但這女孩不像混血。至少不像言溯那樣有明顯的混血兒特徵,眼窩深,瞳仁淺,鼻樑高,皮膚白,五官立體得像石膏。
賈絲敏是典型的東方面孔,臉平眉細額線低,眼睛細長,膚色偏暗。
她很有氣質,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在這方面,甄愛很遲鈍,從小到大她沒有社交,常常不懂別人的表情或舉止承載的意思。
甄愛立在一旁不說話,但賈絲敏還是注意到她。
因為甄愛的外貌太出眾,眉眼輪廓宛如手工精心描畫,美得像中世紀宮廷里出來的,淡靜沉然,毫無攻擊性。
非常安靜而古典的美人。
賈絲敏忍不住多看她幾眼,才繼續看言溯,詢問他對犯罪現場的看法,想聽他的意見。
但言溯以法證人員證據採集未完成為由拒絕,說他只是觀察到一些東西,不希望他的意見干擾警官的判斷。
賈絲敏更欣賞他;甄愛也側目,詫異於他的原則,原來他並不是一味出風頭秀智商的人。
言溯抬起清淡的眉眼,迎上甄愛的眼神,又波瀾不驚地移開。
賈絲敏看過現場後,出來和言溯談論:「少了一個類似珠寶盒的東西,會不會是搶劫?」
言溯淡淡道:「搶劫沒必要把人從浴室拖來房間,操作困難還容易留腳印。」
「我去查有沒有類似的案件,看是不是連環……」
「不用浪費時間。即使她是目標類型,連環殺手也會誘拐,而不是選在學生宿舍殺人。不過這個兇手,」他微微眯眼,「有手段,冷靜,有備而來,這次的憤怒得到發泄……很可能發展成連環殺手。」
賈絲敏疑惑,不知言溯怎麼看出兇手的個性,雖好奇但終究沒問,點點頭:「和我想的一樣。」
言溯對裡面的法證人員道:「椅子下有一處血跡不規則,像被擦拭過;那邊有什麼東西把血點壓癟了,重點看看;檢查一下梳妝檯上長方形的印記,是不是有不乾膠的成分。」現場人員依言照做。
死者被抬出時,言溯又交代伊娃:「檢查死者的肺部。」
這時,有警官問是誰打的報警電話,能不能回警局協助調查。
通常來說,第一個發現現場並報警的人有很大嫌疑。
言溯毫不猶豫指甄愛。
警官詫異:「你不是死者的室友嗎?」
歐文知道言溯是警局的熟人,趕緊說:「她和S.A一起的。」
言溯不太滿意地看了歐文一眼,對警官說:「她是和我一起來的。但來案發現場前,我和她只相處不到5分鐘,死者死亡約半個小時,不能用做不在場證明。」
這麼配合,十足模範好公民。
歐文無語看他,對甄愛交代:「Ai,我會通知律師,你要不想說話,可以一句不說。」
言溯點頭:「歐文給你找的律師一定是最好的。」
歐文繼續無語,你個牆頭草,究竟在幫哪邊?
甄愛坐在審問室里接受詢問,言溯等幾個警官立在玻璃窗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