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弗洛伊德:最終章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 32 線上閱讀

她小心翼翼關了門,指指爺爺的房間,示意爺爺睡着了。兩人在黑暗裡牽着手,輕手輕腳地去到甄意的房間。

言格看了一圈,在她耳邊低聲問:「過了這麼多年,房門還沒裝上。」

甄意笑了,眼珠一轉,踮起腳尖道:「衣櫃還在,要不要鑽進去?」

他在半明半暗的天光里,很淺地彎了一下唇角,沒作聲。

他們長大了,鑽進去太困難。

甄意的床還是當年的少女床,又短又窄。言格個子太高,只能側身蜷着,把她摟在懷裡緊貼在一起。

她覺得異常和暖,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她的快樂總是張揚不掩飾,即使黑暗中,即使閉眼睛,他也能感覺到她的笑意。還感覺到……

她的手伸進他的衣服里,留戀而試探地摸來摸去,不出幾秒就滑進他的褲子。

他低眸,窗外的彩色煙火光此消彼長,映她清澈的眸子裡,像千變萬化的琉璃。

「甄意,」他欲言又止,終究低聲道,「你的房間沒有門。」

「沒關係。」她說悄悄話,很乖乖地商量,「我可以忍住,不發出聲音。好不好?」

「……」

「這裡是我長大的房間誒,」她的腿往他的兩腿之間鑽,聲音柔軟而蠱惑,「你難道不想在我的床上和我做愛嘛。」

「……」言格呼吸微沉,良久,緩緩道,「甄意。」

「嗯?」

「你的床不是很牢靠,可能,會響。」在夜裡低低地說出這種話,他的臉不經意泛紅。

她靜了幾秒,卻很輕地笑了,湊到他臉頰邊咬耳朵:「可這樣更帶感了怎麼辦?外面還在放焰火,可以遮蓋掉動靜。」

「……」

可她說完沒一會兒,天空密集爆發的禮花就漸漸消沉,近在咫尺的爆竹聲也變得稀稀拉拉而遙遠。夜空回歸黑暗,世界重入靜謐。

她偷偷地笑,湊到他耳邊,輕聲道:「言格,我們生個小孩子吧。」

夜裡,這樣的話太蠱惑人心。

言格緩緩閉了閉眼,夜裡分明清涼,他卻覺得發熱。他側身解開她裹在胸口的浴巾,低頭親吻她的臉頰她的身體,輕緩而謹慎,似乎不願驚動這寂靜的夜。

彼此肌膚間的溫度緩緩蒸騰,她在他的愛撫下很快便覺迷濛而空虛。

他才壓低重心,床板便吱呀一下,在靜謐的夜裡清潤地傳開,清晰,微弱,一直傳到客廳。兩人都僵了幾秒,屏氣凝聽,好一會兒,確定沒引來動靜。

甄意的心咚咚跳,抬眸看他,他撐着手,在她上方,黑黑的眼睛清亮得像星星。

那一聲吱呀叫她窘迫極了,她也生怕吵醒爺爺。可這樣偷偷摸摸的刺激又叫人的身體愈發敏感細膩,不可控制。

危機已過,她張開腿圈住他的腰身,再度親吻他,他見她笨拙地扭來扭去,俯身摟住她把她抱起來。

安靜而寧謐的夜裡,兩人小心而謹慎,緩緩地,無聲地親密着。

他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沾染,濕潤得擰成一簇。懷裡,她的肌膚細膩,炙熱,柔弱,夜色中,她細膩白皙的胸脯上沁出了細細的水珠。

除夕的夜裡,溫暖,輕柔,萬籟俱寂。

……

甄意軟在言格懷中,還沉浸在片刻前的迷醉里,意識不太清。手指習慣性地攀着他微微汗濕的手臂,忽然忍不住,就幸福地笑了:「言格?」

「嗯?」

「第一次覺得過年好幸福。」她閉着眼像在夢囈,「以前每次過零點時,都是我一個人。看別人家放煙花,然後自己爬上床睡覺。唔,今天有人和我一起睡。」

她吃吃地笑了兩聲,覺得很滿意,樹袋熊抱樹枝一樣手腳並用地摟住他。

他輕輕吻她的額頭:「好好睡覺。」

「唔。」她心滿意足地合上眼,過了不知多久,又想起什麼,一下子醒來:「言格。」

「嗯。」

「言格,我們生個小孩子吧。」

「……」他善意提醒,「你剛才說過了。」

「可你都沒有回應我。」她癟嘴。

「……」沒有回應?那剛才他們在做什麼?

嗯,言語上的回應?他說:「我們當然會生小孩子。」

她開心地笑了兩聲,乖乖睡了。但不過幾秒,她再一次睜開眼睛,好奇:「你說,我們的孩子會不會有自閉症?」

「……」這種時刻有必要糾正一下,「其實,嚴格意義上說,我和言栩患的是阿斯伯格綜合徵。」

「什麼東東?」

「阿斯伯格綜合徵。」他平和地重複,「一種罕見的自閉症,患者通常……」他不太擅自誇,「嗯,……智商很高。」

甄意之前查過資料,自閉症的人大多數有智力發育問題。那時她還覺得言格這種情況真是奇蹟,如今才搞清楚,他們有更專業的分類。

她默默想了想,說:「你這個病好酷。」

言格:「……」

「不像我的病,一點兒好處都沒有。」甄意不滿意地咕噥,「多動症的孩子好難養,而且如果有人格……」

她沒有說下去,心突然像被誰狠狠扯了一下,痛得發麻。

她一直認為有病也沒關係,只要自己努力克制就好,她想和言格在一起,就一定要和言格在一起。可,孩子……

她閉了閉眼,竭力壓抑住內心突然翻江倒海的絕望,做成輕鬆的樣子,道:「你要是娶我,是在拿你的小孩冒險。」

他下意識摟緊她的身子,只道:「是我們的小孩。」

甄意心裡一磕,像被溫暖撞了個滿懷,頭低下去,聲音也低下去:「那也不該。」

「如果你擔心,有心理壓力,我們可以不要小孩。」言格側頭,嘴唇碰上她的耳朵,說得很平淡,像再尋常不過的事,「我覺得只有我們兩個人,也很好。」

她狠狠愣住,埋頭在他的懷裡,淚水決了堤一樣往他胸口涌:

「言格,我永遠不要離開你,絕對不要。」

大年初一的早晨,陽光明媚,溫暖宜人。

甄意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金色的陽光在自己的睫毛上跳躍,好溫暖;扭頭一看,便望見言格清黑溫潤的眸子。

他不知多久前醒了,正一瞬不眨看着她,眼眸黑漆漆的,裡邊只有她小小的影子,乾淨,純粹。

她不可自抑地咧開嘴,回報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早晨起床洗漱做早餐,她心情一直都快樂,反反覆覆地哼着一首很久以前的歌:「每一天睜開眼看你和陽光都在,那就是我要的未來,我要你的愛……」

言格喝着粥,聽着她樂顛顛的音樂,看着她哄爺爺,給爺爺刷牙洗臉,他的心情也是舒適的。

他下意識地望一眼手錶,2月14號。情人節。

甄意已照顧爺爺吃完早餐,扭頭望他:「言格,我們今天上街玩好不好?過些天要送爺爺回療養院了,我想帶爺爺玩。」

「好。」他點點頭,原本就打算今天帶她去玩,「想去哪兒?」

「遊樂場吧。」她笑。

「嗯。」剛好,他也這麼想。上一次一起過情人節,他們就去的遊樂場。

甄意給爺爺換好衣服,帶好水壺,又裝好手帕和紙巾。言格靜靜看着,不曾料到她在私底下,在爺爺面前,會有如此悉心細緻的一面。像個小管家婆。

二月的深城已經很溫暖,遊樂場裡遊人很多,大都是年輕的情侶們。

甄意考慮着爺爺的身體,沒玩刺激性的項目,坐着觀光車四處遊覽,後來爺爺見了旋轉木馬,便興奮地要玩。

言格買了票,讓甄意陪着爺爺坐,自己則站在一旁專注地看,看她在木馬上快樂地旋轉,歡笑。今天,甄意穿了件春款的白色裙子,沒有束頭髮,長長的頭髮在風裡飄揚。美好得像從天而降的天使。

坐在木馬上,她不停地對他招手,沖他笑開懷。小臉上全是歡喜,因為快樂,整張臉都仿佛被點亮,燦爛得讓周圍的一切都失色。

言格專注地追隨着她的身影。遊樂場裡,五光十色,他都看不見。周圍的人,也都不存在。所有的喧囂,他也聽不到。除了她。

終於,她興沖沖地從木馬上下來,回到他身邊,開心地和他說「好好玩」。

他捋一下她鬢角的碎發,輕輕別去她小而柔軟的耳朵後,才一觸碰上去,甄意的耳朵根兒便微微紅。

他很少在大庭廣眾下做這樣的舉動,甄意抬眸,見他眸光清淺,似乎有什麼話要和她說,可這時,爺爺鬧着還要再玩一次旋轉木馬。甄意陪他再玩一次。

言格看她坐上木馬,回頭望一眼遠處的花圃。

剛才差點說錯,本來想說「我去給你買花好不好?」不應該問,應該直接買過來。

她好像不記得今天是情人節。可仍他記得多年前的舊事,總想補償。

他回頭,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蘇銘,於是放心地往花圃那邊去了。他想,等買花回來,他應該和她說:「你的白裙子很漂亮,捧着紅色的花朵,會更漂亮。」

甄意從旋轉木馬上下來,沒見言格,四處望沒找到。打電話過去,正在通話中。想在原地等,可爺爺看見遠處的蛋糕鋪子,要吃蛋糕。走到半路,便看見蘇銘。她微微一笑。

蛋糕鋪子人很多,擠擠攘攘,甄意排隊付錢時,爺爺不知看到外邊的什麼,突然跑出去。

「爺爺!」甄意趕緊扔下盤子追出去。蘇銘立刻跟上。

遊樂場裡有春節嘉年華,演員和人流如潮湧。甄意追出幾十米,一眼看見爺爺被假面人吸引,走進了遊行隊伍。

她好不容易繞過花花綠綠的服裝和千奇百怪的面具,一把抓住爺爺的手,廢了好大勁兒把他從遊行隊伍里拉扯出來。

爺爺以為她要生氣,沮喪地低下頭。

甄意卻擔心他撞到,焦急地左看右看,這時,後腦勺一沉,有人拍了她一下。

回頭便看見一張黑洞洞的假面,臉頰粉刷般地白,甄意嚇了一跳。

言格走向花圃,買了一束玫瑰,剛付錢,電話響了,是孟軒。

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幾步:「有事?」

「卞謙醒了,說了一件事。」孟軒似有為難。

「什麼?」

「他把MSP最新研製的藥刺進甄意的後腦,過了這些天,要開始見效了。」

言格腦子裡轟然炸了一下。這些天甄意時不時迷惑又精神不振的樣子浮現在他眼前。

心狠狠一沉,像被重錘擊落。懷裡的玫瑰瞬間墜落在地,他走了幾大步,陡然飛奔起來。

甄意!!

面前白慘慘的假面演員咧嘴笑了,看上去更嚇人,甄意後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但假面演員似乎想和遊人套近乎,張開五彩斑斕的服裝,摟住她轉圈圈。

甄意不太喜歡,掙脫開,演員從面具後沖她漂亮地勾勾唇角,隨着其他人消失在了遊行的嘉年華隊伍。

甄意莫名有些頭暈,不知為何,剛才腦袋一拍,不重,可她像是震盪了,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司瑰的病房,卞謙對她的一拍。

她疑惑,轉頭見爺爺坐在地上開心地玩玻璃球,她彎腰要去扶他。一躬身,脖子上像有一根筋被抽出來,痛如剝皮。

她眼前花了一下,緩緩摸摸後脖頸,摳了摳,好痛!可收回手,什麼都沒有。她腦袋凝滯一秒,看見手心多了一滴鮮血,兩滴,三滴……

她怔怔的,摸了一下鼻子,怎麼突然流鼻血了。很快,白裙子上染了點點的紅,像綻開的玫瑰花瓣。

爺爺仍舊坐在地上玩耍,她想走,可腳重得像灌了鉛,挪不動。

言格……言格……

她抬頭望。

這真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初春,陽光和煦,四周一片歡樂祥和。

嘉年華的小丑和假面妖冶像鬼魅,他們盛裝打扮,跳着歡樂的舞蹈,斑斕的彩色如流水在她面前滑過。

她看到了,看到遊行隊伍對面的言格。他也看見她嘴邊的鮮血,清秀平靜的臉上划過深深的駭然。

可一瞬間,歡快遊行的隊伍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不知為何,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從心底最深處席捲到四肢百骸,痛得她的眼淚掉了下來。怎麼又哭了?奇怪。

她跑向言格,才邁出腿,身子一歪,輕飄飄地倒在地上。世界天旋地轉,所有的色彩從眼前划過,變成一片湛藍。

深城二月的天空,那麼高,那麼藍,沒有一絲白雲,安靜得像亘古的宇宙。忽然,天空中出現了言格的臉,驚惶,絕望。

她蒙蒙的,出什麼事了?他為什麼哭?

他抬起她的頭,眼淚滴在她臉上,失控了般在說什麼,可她聽不見,意識像水流一樣從腦袋裡抽走。

無數的回憶如幻燈片閃過,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她好像看到上個月,他坐在床上,她枕在他肩膀,聽他給她讀那首膩得發麻的女孩情詩。

他尷尬得臉紅,嗓音卻認真清雋,念着:

「……

胸懷中滿溢着幸福

只因為你就在我眼前

對我微笑

一如當年

我真喜歡這樣的夢

明明知道你已為我跋涉千里

卻又覺得

芳草鮮美

落英繽紛

好像

你我才初相遇……」

初相遇嗎?

有光一閃,回到很多很多年前,有聲音在烈火里尖叫:「甄意,軟弱的甄意,沉睡吧,讓我來拯救你。」

後來,她躺在醫院被遺棄的擔架上,面對記者的閃光燈,她稚嫩的胸部腿根裸露在外。她羞愧到茫然時,又聽到烈火里的聲音:「甄意,沉睡吧,姐姐來拯救你。」

她想,活着好累,要不,就睡去吧。

可就在那時,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清香與溫暖。有個小男孩走過來,把他海軍款的墨藍色風衣蓋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睛一下子恢復清明,追向了他。

從不曾記得這件事……此刻卻想起。

原來,這就是初相遇嗎?

原來,是被他的溫暖拯救。

原來,只是為了追逐他,而活了下去。

……

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唯獨記得,愛過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