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弗洛伊德:最終章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 27 線上閱讀
「每一組實驗與數據都會反饋到科學家手上,他們更新數據,改良方法,研究不同人的行為與心理,得出規律,然後反饋社會,讓人類根據實驗結果審視環境與自身,提高自己。」
最簡單的例子便是,離婚家庭的孩子容易滋生心理問題。這便提醒情侶在結婚孕育離婚方面都要慎重。
言格靜靜聽着,不予置評。
他之前以為厲佑所在的機構用藥物製造精神病,後來發現是MSP的雙環蛇派,他們用藥物催發精神病是為了逆向研究治療精神病的藥物,並拓展人的思維量,讓多重人格的每個人格都在某一領域擁有超凡的能力。
卞謙的話讓世界安靜得只剩風聲:
「優勝劣汰。沒有競爭力的精神思想和基因一樣會被淘汰。歷史總是如此,為了整體的進步與發展,小部分人的犧牲是必須的。這就是人類歷史的規律。拿孤兒院實驗組來說,我們已經獲得完美的實驗數據,會造福更多需要數據成果幫助的人。有一小部分劣質的人犧牲了,但也有人完美地蛻變,成為優質精英。」
甄意知道自己是他說的完美蛻變之一,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所獲得的一切是否得到了這場實驗的推助。但可以肯定,沒有這場實驗,她不會是今天的樣子。或許更好,或許更壞。
卞謙溫容有度,平和陳述,不帶強加與苛責,卻讓每個人困惑迷茫,恍惚動搖。
「但是……」言格清潤的嗓音把大家引了回來,「這不是司警官的信仰。司警官的信仰,甄律師的信仰,是每一個維護正義的人最普通卻最堅定的信仰——保護每一個微小的平民,不犧牲個體的利益和生命;不拿生命做比較權衡,不拿生命做加減乘除,為了一個人,可以與權力代表的一眾人作對。」
卞謙一愣。
而言格,背脊修挺,立在夜風裡。這個世界,熱鬧,歡騰,迷醉,腐爛。只有他,清醒,一塵不染。
「她的信仰與你違背,正因如此,她才會主動提出設計抓你。」
卞謙又是一愣,而就是這一瞬,原本軟在地上的司瑰突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卞謙備用的槍抵在他的腦袋上,另一隻手抓住他的右手往上一掰。
甄意脫離束縛,一下摔倒,嘩啦啦手腳並用爬去言格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腿。
言格:「……」
他低頭看一眼坐在腳邊的女孩,淚痕像花貓似的,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心稍微落下。
司瑰的槍抵在卞謙頭上,而卞謙身後的槍全部對準司瑰。
卞謙舉起手,槍套在食指上晃,他清秀的臉上自然從容,對司瑰笑了一下:「你要殺我?」
「我要抓你。言醫生說得對。正因如此,我才要親手抓你。」司瑰亦是彎起唇角,海風吹得她的短髮肆意飛舞,「第一次讓警察跟着假的那個滿城跑,是不想在醫院槍戰。我獨自被你帶到橋上,是不想在交通密集的地方交火誤傷民眾。」
卞謙臉上的笑一寸一寸消失,殆盡。
他眼眸深暗深暗的,盯着她很久,一字一句:「一路上的虛弱是假裝?在醫院裡不捨得對我開槍也是假裝?」
「對。擔心對你開槍,潛伏在周圍的你的手下會朝醫院射擊。第一批離開的警察也是事先設計好的。我了解,你絕對會來這一套。所以將計就計讓你卸下防備,帶我來你最終準備啟程的地方。」
而真正的特警隊一路悄無聲息地跟隨。
甄意愣了愣,難怪出警那麼快!
看着她碎發飛舞的臉頰,舉着槍強作狠心的樣子,甄意心疼死了。
卞謙恢復了淡漠,道:「開槍吧。」他發狠,「想抓我回去,不可能。所以,一槍打死我。」
司瑰手握得筆直,卻不動。特警隊和僱傭兵的槍口也對峙着,一動不動。
海風更大了,遠處的伊麗莎白港亮起了禮花。
晦暗的夜色中,司瑰悲傷地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淚:
「阿謙,我愛你,很愛很愛。可我無法因為愛情背棄我對正義的信仰。我不是哲學家,不知道我們誰對誰錯,但明顯南轅北轍。我絕不可能加入你。不僅如此,我這一生還會致力於打擊你的信仰。」
卞謙眼眸暗沉,划過一絲蝕骨的痛。司瑰含着淚,抬手撥保險栓。
甄意驚怔,看見僱傭兵的槍對準了司瑰。
千鈞一髮之際,卞謙突然側身,抓住司瑰的槍一繞,將她轉了個身,他右手中的槍繞着食指一轉,重新握好抵在她的腰上。
司瑰條件反射地摁動扳機,卻是空響。沒有子彈!
司瑰驚住,卞謙低頭貼近她的耳朵:「這麼快的出警速度,我會想不到嗎?」右手一揚,赫然一隻黑色的彈匣。
他狠狠道:「阿司,你剛才的行為,我原諒。我們離開這裡。」說着,一手抵着司瑰,要抱她越過欄杆。
甄意急了,可言格靜靜看着,並沒有任何試圖阻攔的言行。
遠處港口的喧囂隨風飄來,繽紛的燈光也似乎隨之傳來,在卞謙臉上閃了一下。
沒人注意,但司瑰猛地驚住。
她清楚剛才言格在拖延時間,等的是狙擊手從夜幕中的海上靠近。狙擊手在暗,他們在明。
司瑰呆呆的,盯着漸漸下滑到卞謙背後的紅點,瞪大了眼睛。
一瞬間,她忘了她所有的思考與堅持,使出全身的力氣推他:「阿謙!」
言格突然蹲下抱住甄意,將她埋進懷裡撲倒在地上,拿身體嚴嚴實實地護住她。
甄意猝不及防,尚未明白,就聽啾的一聲槍響,隨即是更多的槍響。
她心跳驟停,驚得渾身發涼。
「言格!」
「我沒事。」他在第一時間回答她,很快,又用力地重複一遍,「甄意,我沒事。」
她抬頭要看,眼睛卻被一雙溫柔寬厚的大手捂住,帶着淡淡的香味。她蒙蒙的,外面槍林彈雨,她被他保護起來。
沒有大規模的槍聲,只有多次啾啾的聲,不出十幾秒,消失了。
甄意心有餘悸,她倒下前,餘光看見司瑰把卞謙推開。她立刻從言格懷裡鑽出來,定睛一看,僱傭兵們都不見了,司瑰沒有危險。
夜裡的世界很安靜,只有呼嘯的海風,和女孩心碎的嗚咽。
司瑰再度被卞謙敏捷地護在懷裡,她仰着頭,貼在卞謙的脖頸間,嗚嗚地哭着,肩膀一直在抖。卞謙沒了一點聲響,只是一動不動摟着司瑰。明亮的燈光里,他的臉清秀,雋永,蒼白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在司瑰耳邊說了句什麼。
風聲太大,只限她一人聽到。
司瑰怔住,停了哭泣,仿佛靜止。
終究,他寂靜而無力地垂下頭,嘴唇從司瑰的臉頰邊緩緩划過。
夜色璀璨,對面的伊麗莎白港燦若銀河,五彩斑斕的禮花騰空升起,在夜空海面交相輝映。這個夜晚,世界各地的人都在歡騰慶賀。
他卻悄無聲息,在海風中仰倒下去,翻身墜入幽深的海里。
「阿謙!」
司瑰尖叫,伸手去抓。甄意衝上去攔在她身前,護住她的肚子。
「阿謙!」司瑰大哭,掙扎着要去抓,可卞謙已墜落海面,濺起的浪花很快被涌動的潮水吞噬。
「阿司你別這樣,你肚子裡還有小寶寶啊。」甄意哭了,她不知道卞謙情況怎麼樣,可她不想他死啊。
言格脫了風衣,踩上欄杆縱身一躍,跳進海里。
「言格!」甄意大駭,可司瑰情緒激動,她不敢鬆手。
更多的警察從橋上跳下去。深夜的海風凌厲冰冷,吹得人瑟瑟發抖。
司瑰摟着甄意,哭得撕心裂肺。甄意又冷又懼,和她哭成一團:「阿司,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話這麼說,心卻疼得麻木,司瑰這樣絕望悲傷,她好怕她不會好起來了。
……
夜色中的海港,遠處耀眼的禮花徐徐地在空中綻放。
風乾的淚痕斑駁在臉上,司瑰立在空曠的碼頭上,望着忙碌的人群發呆。
甄意拿毛毯裹着她,用力摟住她單薄的肩膀。
卞謙渾身濕漉,胸口鮮血淋淋,被特工抬上擔架。人影交錯而忙碌。碼頭探照燈下,他雙眼緊閉,漆黑的頭髮一簇簇貼在慘白的臉頰上。
司瑰隔着十幾米的距離盯着,目光筆直,凝滯。
終於,他被抬上直升機,機艙門無情地合上,再也看不到了。
螺旋槳加速旋轉,颳起猛烈的風,吹得人左搖右晃。
司瑰被甄意牽着,呆呆地後退,仰望着騰空而起的直升機,夜色中,淚水盈盈,再一次滑過蒼白的臉頰。
「甄?」
「什麼?」
「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是不是?」
「……」
甄意仰頭,海上的星空那麼燦爛,深灰色的直升機很快隱匿進夜幕。她摟住司瑰的肩膀,一低頭,眼淚砸進她的脖子。
絢麗的禮花繽紛奪目,在新年的夜空密集地綻放。
司瑰最終被醫護人員送返去醫院。
……
大橋燈火通明,碼頭空曠寂靜,海灣依舊深沉而波盪,一切似乎恢復了寧靜。海上的風有點大,吹在身上,冰涼透心。
言格眺望海水對面的伊麗莎白港,看了眼手錶,零點差三分。
他扭頭看向身旁的人,國安部的特工組長孟軒。後者剛放下電話:「這一組實驗結束了,也告破了。上級要彰你。」
「不必。」言格望着遙遠的海港,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亮燦燦的。
「隨你。」孟軒知道他的性格,打招呼準備走,又回頭望言格的車,玻璃黑漆漆的看不到人,問,「甄小姐情況怎麼樣?」
「很好。」他眉間卻籠了淡淡的愁雲。他感覺得到,她的精神一直都警惕着,時刻在害怕甄心的反撲。
「MSP最近研發了一種奇怪的藥物,聽說可以治療人格分裂。」
言格的目光挪過來。
「清除記憶。由於衍生人格以記憶為依附,除掉記憶就能除掉衍生的人格。」
言格眸光微閃,收回去了,臉色淡淡如水。
甄意的病情,他並不心急,也不沮喪,每隔幾天給她做一次心理輔導,他一點不膩煩,即使時間跨度拉成一生那麼長。
言格拉開車門,甄意在后座上困困地睡了,裹着毯子縮成一小團,只露出白皙的臉蛋。
看手錶,已經過零點。對面的海港,禮花綻放在整個夜空。他低頭把手錶的分針往回調了一格。
言格俯身,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嗓音輕磁:「Hey。」
「唔?」她蒙蒙地應一聲,因他的手有些涼,她顫了一下,擰着眉頭嫌棄地把臉蛋往毯子裡縮了縮。
言格:「……」
「甄意,」他的手鑽進去把她的臉蛋捧出來,半哄的語氣,「看時間。」
他把手錶湊到她跟前,緩緩而安然地念,「10,9,8……」
甄意歪頭睡在他清涼的手心,聽見倒計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呆呆看了半晌,漸漸眼神聚焦。她望着錶盤上一格一格挪動的秒針,眼睛裡星光璀璨,欣喜地嗡嗡:「要跨年啦。」
封閉而溫馨的車廂內,他極淡地彎了彎唇角,繼續念:「7,6,5……」
她小手揪着毛毯,臉頰貼着他的手心,不知為何,莫名緊張又期盼。
他緩緩低頭,靠近她:「4,3,2……」
她閉上眼睛,他便傾身吻住她的唇。
「唔……」她柔柔地哼出一聲,像一隻慵懶的貓咪。
新年到了。
甄意醒來時是元旦下午。看到手機上的時間,她嚇一大跳,沒想自己那麼能睡。
病房裡只有安瑤和言栩,言栩盯着電視機看南極的企鵝,安瑤在削蘋果。
甄意抬起脖子,覺得後腦勺有些疼。她已不記得卞謙在病房對她的一拍,只記得自己在橋上撞了後腦。
安瑤見她醒了,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甄意搖搖頭,沒胃口:「言格呢?」
「剛才家裡有人來,是好事。」
「好事?」
「他們送訂婚禮的方案過來。」
「訂婚禮?」甄意的心咚咚的,「這種事我怎麼能不參與?」
安瑤扶甄意上輪椅,推着歡欣雀躍的她過去,剛靠進房門,聽裡邊陌生男人沉沉的聲音:
「如果走正常渠道,甄小姐作為頭號嫌疑人,證據確鑿,上法庭無疑。」
律師?安瑤一愣,剛才來的分明是家裡人,她反應極快,轉身要把甄意推走,但甄意緊緊握住輪子。
門內的人還在對話:「請您放心,我們會請最專業的大律師組成金牌律師團為她打官司。」
言格道:「除了一定要贏,我還有另一個要求。」
「您說。」
「她不會出庭做證。」堅定而冷漠,絲毫不讓步。
「這……」另一人猶疑一下,最終道,「我們會盡力……我們保證。」
甄意心裡又酸又暖。她知道他心疼她,不願看她坐在被告席被人質問揭傷疤,也不願讓人看熱鬧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是精神病,是人格分裂症患者。
她輕輕叩門,三下。門內頓時靜謐下來。
甄意進去,看一眼律師,說:「謝謝。」他便出去,帶上了門。
言格黑眸清湛,一瞬不眨凝視着她,不言語,也不解釋。
甄意微笑,朝他伸出手臂;他接住她柔軟滑膩的手腕,往身前一帶,輪椅便磕到一起。
她開心地笑:「好好玩。」言格不說話,只是靜靜看她。
她摸摸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畫圈圈:「言格……」她柔軟嬌俏,在撒嬌。
「嗯?」
「我想上庭。」她滿心期盼,盈盈看住他。
他垂了一下眼眸,等她繼續。
「我想上庭,自己做辯護人,還想搞清楚這兩件死亡案的真相。不管是不是甄心,我都想弄清楚。」她顧慮着他的好心,又乖巧道,「至於你請的律師,讓他們給我做律師團好不好,有他們的協助和幫忙,一定穩操勝券。」
言格不言語,仍舊只是靜靜凝望她。
「我想光明正大地做了結,即使在公眾面前,我也要昂頭挺胸問心無愧。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她歪着頭,燦爛地笑了,又軟糯糯地搖他的手,「好不好啦?」
她還要說什麼,他伸手過來捧住她的臉頰,她一瞬便詞窮了,定定望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