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弗洛伊德:第三章 栩栩如生 · 17 線上閱讀

嗷!那天他都在場,居然趁她不在重看她的錄像?!心花怒放,嘚瑟得想跳扭擺舞,又像大熱天喝冰水一樣痛快。甄意忍了忍,沒忍住,唇角揚起大大的笑容,卻無聲靜謐。

怕他會羞,又小心翼翼縮回去。

她退回走廊,差點兒笑死,一會兒捂着嘴笑得腰杆兒亂扭,一會兒仰天哈哈大笑,張着口卻不發出聲音,笑得快直不起腰。

路過的護士狐疑地看她,她這才收斂,輕叩病房門,一下,兩下。

裡邊很安靜,隔了兩秒,言格清淡的聲音傳來:「請進。」

推門進去,他還是躺在窗邊的沙發里,捧着平板,很是從容淡定的樣子。

見了是她,把耳機摘下來,安靜地瞧着。甄意裝不知,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問:「看什麼呢?」瞟一眼平板,喲,手可真快,內容全換了。

言格沒有絲毫異樣,道:「看淮如謀殺許莫受審的視頻。」

他拔掉平板上的耳機,就聽法官在念叨:「……承認死者已無生命跡象……需被終身監禁……」兩個終身監禁,夠她把牢底坐穿。

甄意拉了一個軟凳坐下:「有沒有說淮如為什麼殺許莫?她和許莫的關係查清了沒?」

「沒有消息。」言格簡短地說。心裡卻想,他應該去看看淮如。

「是你上次說的嗎?」甄意嘀咕,「淮如非法製藥賣給許莫?兩人因為藥物或金錢鬧矛盾窩裡鬥了。這麼說,許莫的病情是淮如的藥物害的?」

心裡有點兒難過,但不管怎樣,她的生活還是要繼續,這些事情也該告一段落,拋到腦後。最近,媒體宣揚她是個奇蹟,還冠上「職業偶像」「人生贏家」的頭銜。她已不敢開機,連出門都要全副武裝。說實話,這些虛名,她一點兒不在乎。

又不能陪她過一輩子,能陪她過一輩子的……她轉頭看他,不經意笑了,從袋子裡拿山竹剝了起來。

剝掉厚厚的殼,手變成紅紫色,捧着小小的白色果肉遞到他嘴邊:「喏。」

他垂眸看着她手裡的果肉,睫毛眨啊眨,有點不自然,又看看她,最終還是張口,嘴唇輕輕一抿,含了進去。飽滿多汁,酸酸甜甜的。

甄意塞一瓣到自己嘴裡,笑問:「言格,想吃鑽石水果嗎?」

……初吻……深吻……

他把山竹咽下去,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覺得有點兒熱。

她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笑,看到他不好意思,她才低下頭繼續剝山竹。可想起他趁她不在偷偷看她的視頻,笑意再也忍不住,臉上的笑容一寸寸放大。

他察覺到她在笑,目光挪過來,見她簡直花枝亂顫,納悶:「你聞到笑氣了?」

「沒。」甄意擺擺手,一個勁兒地笑,「就是剛才看到一個特悶騷的男人。」

言格極輕地擰了眉,他並不理解「悶騷」的意思,但這種詞彙肯定不是他。他只聽到了「男人」,哪個男人能讓她笑得這樣開懷?

胸口有點兒鬱結,他閉了閉眼。為什麼那個男人也跑來醫院了?想了想,清淡地說:「甄意,你剛才說的那種男人,不好。」

「誒?」甄意好奇,「為什麼不好?我挺喜歡的。」說着,把剝好的山竹遞到他嘴邊。

他不吃,別過頭去。

她也不勸,過一會兒,他又回頭看她。她邊吃邊笑,像吃了什麼不對勁的藥,或者被人點了笑穴。

「……」言格被她的笑容弄得不自在,且他躺着,她坐着,近距離看着他,有種她瞬時會從天空上吻下來的感覺。他更加不自然,動了一下,想別過頭去,卻又不太想。

她眼眸純淨,凝視他幾秒,問:「要坐起來嗎?躺久了不舒服吧?」

「嗯。」他試圖起身。

甄意趕緊擦乾淨手,去扶,順勢坐在沙發上。

他坐起來,頭一歪,便靠在她肩頭。

甄意瞬間靜止,仿佛他靠進了她心裡。陽光走過地毯,照在她光着的腳趾頭上,暖暖的。

她輕輕揪着手指,一動不動,身體好像僵掉了。

唔,不知是因為在病痛中,還是因為言栩的沉睡,他這些天格外柔弱。

她小心翼翼地扭頭看他一眼,他合着眼帘,睫毛又黑又長,鼻樑高高的,呼吸有些沉,卻還均勻。

不是說躺累了麼,怎麼才坐起來就靠我肩膀上睡了,我又不是枕頭。甄意腹誹,又窘窘地望着天。心裡納悶,嘴上卻沒說。

想起司瑰偶爾靠在她肩上,才靠上去就跳起來踹她一腳:「甄意啊,你長點兒肉吧!硌死我了。」她挺好心的,小聲嘀咕:「舒適度很差吧……」

「很好。」他閉着眼睛,聲音仍然虛弱,輕輕飄進她耳朵里。

好心的房主對租客建議:「你可以靠在我腿上,腿上肉比較多,像天鵝絨枕頭,你現在用的是蕎麥枕。」

「蕎麥枕對身體好。」他說。說完卻身子一斜,枕去她腿上。

太突然了!好癢!甄意差點沒忍住一個激靈。

「昂~我有痒痒肉!等一下。」她托起他的頭,一手趕緊在腿上搓搓又揉揉,「呼,這下好了。」她的手指深入他的發間,也叫他頭皮發麻,心弦輕顫。

她的腿的確很舒服,柔軟彈彈的,像果凍,他又想睡了。喝下許莫的藥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自我催眠,現在總算好了。只是,似乎用力過度,心靈和思緒都有種靜得起不來了的無力感。

他腦袋有點兒沉,安枕在她腿上,心裡也安靜下去。

她覺得這個動作太親昵,不禁心裡歡喜。想讓他舒適,所以乖乖坐着不動,手指卻不聽話,忍不住纏着他的短髮在指尖繞來繞去。

他睫毛輕輕顫一下,卻沒睜眼,她不安分撥弄他頭髮的感覺,其實很舒適愜意。

「甄意。」他低低喚她。

「嗯?」她一僵,手指不動了,卻還不甘心,指尖又戳了戳。

「不是說這個。」他嗓音略沉,「對不起。」

「誒?」她倒是訝住,「怎麼了?」

「言栩車禍那天的事,對不起。」他靠在她腿上,睜開眼睛,眼眸清黑而深邃。

這些天,腦子裡總不由自主回想起她悽慘而驚恐的哭聲:「言格,你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我會害怕。你這樣我會害怕!」

一想起,心就疼,怎麼心理暗示都沒用,都解救不了。

對他來說,世上只有這種疼痛,用催眠治不了。可偏偏,他的痛,只有這一種。

甄意愣了愣:「沒事啊,說什麼對不起。我不介意的。幸好你沒聽我的,因為你的堅持,言栩獲救了啊。」話這麼說,心裡卻溫暖得骨頭都快化了。其實,他多在意她。

她又有些難受:「言格,你別太難過。雖然不能說言栩一定會什麼時候醒來,但他至少還活着。」

他若有似乎地「嗯」一聲,合上眼睛:「我知道。」

……

探視間裡,很安靜。

淮如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着虛空。良久,門開了。

她一動沒動。來人走過來,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目光涼淡,毫無感情,看着她。

淮如看着那張漂亮的臉,心裡有些恨,更多的卻是不甘。

她們的人生,分明起點一樣,卻為何天差地別?

探視室內靜謐一片,安瑤和淮如隔着一張桌子,彼此對視着,兩張臉上都面無表情。

認識這麼多年,每一次對面而坐都不融洽。安瑤不想和她說話,淮如則不知從何說起。

很久後,安瑤極淡地蹙了眉:「你不是說要見我嗎?沒事我走了。」

還沒起身,「是不是你把徐俏的事告訴了淮生?」淮如眼睛裡閃過一絲惡狠狠的光。

安瑤很淡:「我沒那麼無聊。」

「那他為什麼自殺?」她急得渾身都在抖,眼珠執拗地一轉,「是甄意推的他?是甄意推的他!」

「淮如,要不是甄意,你弟弟現在摔得稀巴爛了!」

「淮生他怎麼樣?」

「傷到了腿,其他地方沒事。」淡漠的回答。

就是這一句話,叫淮如心痛似刀割,一瞬間低下頭,喃喃道:「我不能去照顧他了。」

安瑤看她半秒,道:「淮生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孩子。他現在有了你費盡心機給他弄來的腎,他以後會過得很好。」

淮如受不了她置之度外的語氣:「安瑤你為什麼這麼無情,再怎麼我們也一起長大。」

「你對我可沒有多少感情。」安瑤嘴角彎了一下,卻沒有任何笑意,「那麼多年,你一直拿我當年偷竊的事要挾我,數年如一日。我在美國拿着全額獎學金,還要兼職打工給你賺錢。淮生這些年來的治療費療養費多少是從我這裡出的?淮如,你是個吸血鬼,不,你把我的血吸乾了也不滿足。現在你要和我談感情?」

淮如臉色微白,眼睛紅了:「我能怎麼辦?我們都是孤兒,你能理解生命里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種掛念是什麼感覺。絕望,卻抓着狠狠不放。」

安瑤微微垂眸。她的確能理解,所以即使被淮如要挾,她都沒恨她,反倒真心可憐他們姐弟。那時,她甚至挺羨慕淮如,至少有一個弟弟。

而她,什麼也沒有。沒人這樣為她付出,她也沒有可付出的人。自小孑然一身,哪天要是死在國外,不會有人想念,也不會有人惦記。就那麼不留痕跡地死了,像沒來過世上一樣。

可還好,她遇到了言栩。

淮如一提到淮生就哽咽:「安瑤,我家淮生好可憐。我們是孤兒,沒人管。只能相依為命。我不能讓他死。我需要錢。為了錢,做任何事我都在所不惜。」

是真的可憐,安瑤都清楚。淮生有尿毒症,要透析要療養,淮如甚至想過非法買腎。

他還患有罕見的PKU,身體無法分解消化蛋白質,日常食物都會讓他中毒。每個月特殊食物費就近萬,更別說治療費和其他。國家對患有這種疾病的幼齡兒童有特殊食品補助,可長大就沒了。

安瑤記得,淮如很小就開始背誦食物里的蛋白質氨基酸含量,每頓都要計算,給淮生做一頓飯要花幾個小時,生怕出錯會害死淮生讓他變成痴呆。就是這樣的謹小慎微,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淮生被她照顧得沒有像其他患病兒一樣智力低下。

等淮生長大,需要長身體,淮如就真的拼了命。面對這樣的淮如,安瑤一直恨不起來。可這次,她踩了她的底線。

「安瑤,你以為我想威脅你嗎?我沒辦法,我沒想害你,我要的只是錢!」

安瑤聽言,寂靜地抬眸看她:「你已經害了。許莫要挾我時,我就知道是你指使。」

淮如愣住。

安瑤低眸,她對言格和甄意撒謊了,她早就猜到。

「這些事只有你清楚。聯想他現在的狀況,是你為了錢非法製藥。許莫是你的客戶。」

對面的淮如嘴唇抖了一下:「不是,或許是他意外發現。」

安瑤眼神空洞:「還不承認。『安瑤,你不是安如笙。』這樣的話,許莫怎麼會說?當然是有人教他。」

許莫威脅她的事,她也向甄意和言格隱瞞。小偷的事揭發出來也沒關係,她至多被人看不起。她什麼都可以忍,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什麼都可以坦白,唯獨這一點,是她的底線。她不能不是安如笙,不能不是言栩的安如笙。

那樣,她就什麼都不是。

正是由於言母發現了,才再無法容忍安瑤。在她眼裡,曾經是小偷沒關係,可偷身份……安瑤成了費盡心機接近言栩、欺騙言栩的女子。

「你知道這是我真正的致命點,知道我和你一樣,為了這一點會做出任何事。你把許莫引到我生活里來,是想我殺了他。一定是你有什麼原因要把他滅口。既然如此,利用我的致命點來封口,同時再度抓住我殺人的把柄。」

淮如沉默,她一箭雙鵰的計劃可謂天衣無縫,可安瑤比她想象的聰明,聰明得可怕。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許莫的同犯?」

「知道,」安瑤淡淡道,「也知道你等着我殺他。所以我特意避開他的心臟,只是讓他失去行動能力。你想要許莫死,一定會回來檢查,發現我沒把他殺死,你會自己親自補刀。」

淮如驚怔,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分明設計安瑤,沒想卻被她給設計。

看着面前安瑤漂亮卻分外冷靜的臉頰,淮如腳板心發涼。她想把許莫和安瑤一箭雙鵰,沒想安瑤把許莫和她一石二鳥。

她太久不言語,安瑤反倒彎一下唇角:「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很難不聰明。」

這話,讓淮如的眼神渙散開:「是啊。我們都是孤兒院裡出來的魔鬼。那時,可愛的孩子討人喜歡,會被新爸爸媽媽接走。不討人喜歡的孩子則吃不飽,做勞動,還挨罵。淮生病怏怏的,我太倔強。總有大的孩子欺負他,讓我變得愛打架,為他反抗會招來阿姨的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