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兩萬里:第二部 第十章 海底煤礦 · 二 線上閱讀

我謝過船長,於是我去找我的兩位夥伴,他們還沒有離開他們的艙房。我請他們跟我走,但沒有告訴他們目前處在的位置。

他們登上了平台。貢協議一向見怪不怪,處變不驚,睡覺前在水裡,醒來時在山下,在他看來,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尼德·蘭卻只顧尋找火山洞是否有出口。

吃完飯,十時光景,我們下船來到陡岸上。

「我們又上陸地了,」貢協議說。

「我才不把這地方叫『陸地』呢,」加拿大人回答道。「更何況,我們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在山的峭壁腳下與湖水之間是一條沙堤,最寬處有五百英尺,沿着沙灘繞湖逛一圈可能很輕鬆。但峭壁底部地勢崎嶇不平,火山岩和大浮石成堆,怪石嶙峋,橫七豎八,好看卻不好走。怪石大都風化,在地下火的作用下,鍍上一層光滑的琺瑯質,在探照燈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輝。我們腳步所到之處,微塵紛紛飛揚,夾雜其中的雲母細片形成閃閃爍爍的火星雲。

離湖灘愈遠,地勢愈高,我們很快來到了陡坡上,陡坡很長,蜿蜒曲折,堪稱地道的滑坡,雖然可以緩慢往上爬,但務必小心翼翼,因為礫岩沒有水泥粘砌,大石頭光亮如玻璃,石英結晶細如齏粉,走起來很容易打滑。

在偌大的山洞裡,火山的自然屬性昭然若揭。我讓我的兩個夥伴留意進行觀察。

「你們能不能想象一下,」我問他們,「當這個大漏斗裝滿沸騰的岩漿,火紅的液體就像熔爐里的鐵水一樣直往火山口冒,那該是怎樣的景象?」

「我完全可以想象,」貢協議答道,「不過,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這位偉大的鑄工半途而廢,終止了自己的工作,熔爐怎麼變成了一湖風平浪靜的海水了?」

「貢協議,很有可能是大洋水下發生了重大變故,形成了一個大缺口,鸚鵡螺號就是利用這個通道開進來的。當時大西洋的海水大舉入侵火山內部,水火無情展開了一場大戰,結果海王尼普頓略勝一籌。此後,多少世紀過去了,這個被海水半淹的火山就變成了平靜的山洞。」

「很有意思,」尼德·蘭回敬道,「我同意這個解釋,但是我感到遺憾,剛才教授先生說的那條通道沒開在海平面以上。」

「可是,尼德朋友,」貢協議也回敬道,「如果通道不開在水下,鸚鵡螺號就不可能進來了!」

「而且,我補充一點,蘭師傅,那樣的話海水就進不了山裡面,火山依然是火山,因此說,您的遺憾是多餘的。」

我們繼續往上爬行。堤岸越來越陡,越來越窄。坡道不時被深坑切斷,必須跨越而過。老有大石頭攔路擋道,請我們繞着走。我們有時跪着雙膝鑽,有時貼着肚皮爬。多虧貢協議的敏捷和加拿大人的力氣幫了我的大忙,所有的障礙都被克服了。

爬到三十米左右高度,出現了地質變化,但還是不好通行。繼礫岩和粗面岩之後,又出現了黑色玄武岩。玄武岩是火山岩漿鋪攤而成,石被裡充滿氣泡;礫岩和粗面岩則形成有規則的稜柱,猶如廊柱那樣支撐着巨大穹隆的拱頂柱石,堪稱鬼斧神工的天然建築,令人嘆為觀止。還有,在玄武岩之間,熔岩蜿蜒流過時遭到冷卻,留下長長的瀝青條紋,而且覆蓋着厚厚的硫磺毯。此時,一道更強的自然光從穹頂火山口泄漏進來,讓奇形怪狀的火山噴出物沐浴在朦朧的晝光之下,否則,它們葬在死火山的腹地,將永遠不見天日。

但是,當我們爬到兩百五十英尺高度時,遭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礙,不得不立即停止前進。此地穹隆內壁突起,不能直接往上爬,只能繞道而行。在這最高層面,植物開始同礦物爭奪統治權。在坑坑窪窪的峭壁上,不時冒出幾株灌木,甚至幾棵大樹。我認出幾棵大戟,正流着腐蝕性的乳漿。還有一些向日草,在這裡有名無實,因為太陽光從不關照它們,只見它們垂頭喪氣,耷拉着色褪香消的半老花朵。七零八落的長葉蘆薈也形容憔悴、鬱鬱寡歡,它們腳下開着幾朵菊花,扭扭捏捏,還挺難為情的。但在凝固的熔岩流之間,我發現幾朵小紫羅蘭,發出幽幽的清香,我得承認,這股幽香沁我肺腑,盪氣迴腸。香是花之靈魂,而海里的花雖是水生瑰麗,但沒有靈魂!

我們爬到一棵茁壯的龍血樹下,它們憑藉粗壯發達的根系,硬是排開壓頂的亂石,贏得生存的權力,就在此時,聽到尼德·蘭大喊大叫:

「啊!先生,一個蜂窩!」

「一個蜂窩!」我駁回他的發現,並做了個手勢,表示根本不相信。

「真的!是蜂窩。」加拿大人一再肯定,「還有蜜蜂在周圍嗡嗡叫呢。」

我不由走了過去,非看個水落石出不可。果然,在一棵龍血樹幹上開有一個窟窿,洞口聚集着成千上萬個昆蟲界的能工巧匠,這些昆蟲在加那利群島比比皆是,它們生產的蜂蜜在當地備受青睞。

當然,加拿大人想採集蜂蜜豐富他的食品儲備,我若反對似乎有點不近人情。只見加拿大人搜羅了一堆混雜着硫磺的枯葉,用打火機點上火,開始用煙來熏跑蜜蜂。蜜蜂的嗡嗡聲逐漸靜止下來,尼德打開了蜂巢,收割了好幾公斤香甜的蜂蜜。加拿大人把蜂蜜通通裝進了他的背囊。

「等我把蜂蜜與麵包樹粉和成麵團,」尼德·蘭對我們說,「我就可以為你們提供美味可口的糕點了。」

「那敢情好!」貢協議道,「那可是蜜餞香麵包呀!」

「去吃你的蜜餞香麵包吧,」我說,「還是繼續我們的風味遊覽吧。」

我們走在羊腸小道上,就在小道的幾個拐彎處,整個湖面可以盡收眼底。船上的電光一照無餘,但見水面風平浪靜,光滑如鏡。鸚鵡螺號保持紋絲不動狀態。船員們在平台上和湖岸上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其身影清晰地映照在明亮的背景上。

我們繞來繞去,此時終於繞到了支撐穹隆首當其衝的最高峰前。在這裡,我才發現,蜜蜂並非火山洞裡稱王道霸的唯一動物。竟然還有兇猛的飛禽在黑洞中盤旋飛翔,有的則從巉岩峭壁的巢穴里忽然跳將出來。原來這是白肚鷹和好尖叫的隼。在峭坡上,還有美麗肥胖的大鴇邁開長腿在飛跑。不難想象,看到如此美味的獵物,加拿大人豈能不垂涎欲滴,也許他正後悔沒隨手帶槍出來呢。他試圖用石塊代替子彈,雖然幾次都沒有擊中,但最終還是打傷了一隻肥鴇。為了抓到這隻獵物,他可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我這麼說決非危言聳聽,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他畢竟化險為夷,手到擒來,讓肥鴇一併收入囊中,與蜂蜜糕點甜蜜相處了。

到了這裡,山脊是爬不上去了,我們只好往回走下堤岸。在我們頭頂上,火山正張着大嘴,猶如井口大敞開。在現在的位置,洞外青天清晰可見,西風席捲浮雲飛馳而過,雲霧殘片掛在山岡上,說明雲層低垂,沒有超過八百英尺海拔高的主峰。

從加拿大人帶着最後戰績凱旋算起,我們又走了半個小時,終於回到湖畔。這裡的植被主要是海馬齒草地,小草開着傘花,可以沾醋吃,味道很鮮美,別名又叫鑽石草、穿石草、海茴香等。貢協議順便采了幾把。至於動物,有不可勝數的甲殼動物,如龍蝦、黃道蟹、瘦蝦、糠蝦、長腳蝦、鎧甲蝦等;還有大量的貝類,如寶貝、骨螺和冠貝等。

這個地方張開一個奇妙的岩洞。我和夥伴們興致勃勃,伸開手腳躺在洞裡的細沙地上,地火烤過的琺瑯質洞壁光滑鋥亮,雲母粉屑閃閃發光。尼德·蘭摸摸洞壁,想試探一下厚度。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話題又轉到他那不死心的逃跑計劃,我以為不宜過分細談,但可以給他點希望:尼摩船長之所以南下,僅僅只是為了補充鈉材料。因此,我希望他會重回歐洲和美洲海岸,這樣一來,加拿大人就又可重啟多次未遂的逃跑計劃,而且更有成功的把握。

我們在這個妙趣橫生的洞府里足足躺了一個小時。開始我們討論得很熱烈,但現在卻個個無精打采了。我們無不昏昏欲睡。何必與瞌睡蟲作對呢,不如索性睡個痛快覺。我頓時進入了夢鄉,但做什麼夢是無法選擇的,我夢見我淪為軟體動物,渾身麻木不仁。這個山洞似乎成了我賴以藏身的兩片貝殼。

突然,我被貢協議的叫聲驚醒。

「危險!危險!」這位好小子嚷嚷道。

「出了什麼事?」我問,立刻坐了起來。

「水漫上來了!」

我驀地站了起來。洶湧的海水向我們的藏身之地猛撲過來,既然我們不是軟體動物,還是逃命吧。

不一會兒,我們安全地爬上了洞頂。

「這是怎麼回事?」貢協議問道。「出了什麼新名堂?」

「不!朋友們,」我答道,「這是潮水。只是潮水上漲把我們嚇了一跳,就像沃爾特·司各特〔2〕小說中的主人公受驚嚇那樣。大西洋在外面漲潮,根據平衡的自然規律,湖水也隨之上漲。我們算泡了半個澡。趕緊回鸚鵡螺號去換衣服吧。」

〔2〕 沃爾特·司各特(1771—1832),英國詩人,歷史小說家。代表作有:《湖上夫人》、《撒克遜劫後英雄略》、《皇家獵宮》等。

又過了三刻鐘,我們結束了環湖遊逛,回到鸚鵡螺號船上。此時,船員們的裝鈉工作也行將結束,鸚鵡螺號即可啟航。

可是,尼摩船長卻不下任何命令。莫非他想等到天黑,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水下通道離開?有可能。

但不管怎麼說,第二天,鸚鵡螺號離開了它的避風港,在遠離陸地的大西洋水下幾米深的海域潛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