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兩萬里:第二部 第六章 希臘群島 · 二 線上閱讀

不錯,這是海神尼普頓的老牧人普洛透斯的故居,現在叫斯卡潘托島,位於羅得島和克里特島之間,我只能透過大廳的觀景窗看到花崗岩島基。

第二天,2月14日,我下決心花幾個小時來研究群島的魚類,但不知因何緣故,窗板老是關閉着。在測定鸚鵡螺號的航向時,我發現它正朝康地島(即現在的克里特島)開去。我登上林肯號的時候,全島剛爆發反抗土耳其專制統治的起義。後來起義結果如何,我一無所知,尼摩船長與大陸斷絕一切聯繫,自然也不可能告訴我相關情況。

當晚,我獨自同他待在大廳里,對此事件隻字不提。再說,他好像心事重重,卻又不肯說出來。後來,他一反常態,下令打開大廳的兩道窗口,來來回回地踱着步,仔細觀察着海水的流動狀態。他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我單方面實在估摸不透。我便利用時間研究眼前游過的魚類。

在眾多游魚中,我特別注意阿菲茲蝦虎魚,亞里士多德多次提到過,俗名「海花鰍」,在尼羅河三角洲鹹水中最為常見。與海花鰍為伴的是成群的半含磷光的大西洋鯛,它是鯛魚中的佼佼者,埃及人視為神魚,每當鯛魚光臨尼羅河時,便預示着水量充沛,豐收有望,因此,人們要舉行宗教儀式隆重歡迎。我還注意到身長只有三分米的唇魚,這是一種硬骨魚,鱗甲透明,青灰色魚身有紅斑點,以水草為食,而且食量很大,肉質鮮美至極,備受古羅馬美食家的青睞,唇魚的內臟配以海鱔白肉、孔雀腦、紅鸛舌,可以烹製宮廷極品名菜,維泰利尤斯〔3〕吃得津津有味。

〔3〕 維泰利尤斯(15—69),古羅馬皇帝。

另一類海洋居民吸引着我的注意力,讓我頓生懷古之情。這就是魚,他們可貼在鯊魚的肚皮上進行沾光旅遊,據古人說,如果魚貼滿船底,還可能引起重心失衡或機身失靈,妨礙行船。在著名的亞克興戰役〔4〕中,一條魚拖住了安東尼的戰艦,讓奧古斯都輕易取得勝利。列國命運居然維繫於一條小魚!我還欣賞了美麗多姿的花魚,屬於笛鯛目,希臘人視之為神魚,說它們能把海怪驅逐出自己經常活動的水域。顧名思義,花里的「花」,是指色澤艷麗,富有變化,從玫瑰紅到寶石紅,斑斕多彩,背鰭閃閃發光,很容易辨認。海里奇珍異寶層出不窮,令我目不暇接,竟然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映入眼帘。

〔4〕 亞克興戰役,公元前31年古羅馬屋大維(奧古斯都)與安東尼在希臘亞克興海角發生的一次大戰,奧古斯都大獲全勝,從而奠定了他在羅馬帝國的統治地位。

大海水裡突然冒出了一個人,原來是一個潛水員,腰帶上繫着皮夾子。這肯定不是被拋入海浪中的死屍。這是一個正在用手使勁划水的活人,有時他消失了,那是為了浮出水面呼吸空氣,但立刻又潛回水裡。

我轉身對着尼摩船長,聲音激動地大叫道:

「一個人!一個遇難的人!要不惜一切代價救他!」

船長沒有理我,只見他走過去靠在窗口上。

那個人遊了過來,臉貼在窗板上,眼睛看着我們。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尼摩船長居然對他打了個招呼。潛水員用手勢回答,然後立即游向海面,再也沒有出現。

「別擔心,」船長對我說,「這是尼古拉,馬塔潘角的,外號叫佩斯。基可拉季斯群島上知名度很高。一個大膽的潛水人。水就是他的家園,他在水中呆的時間比在陸地上還長,不停地在各個島之間游來游去,一直游到克里特島。」

「您認識他,船長?」

「為什麼不,阿羅納克斯先生?」

說完話,尼摩船長便向大廳左窗附近的一個壁櫥走去。挨着壁櫃,我看見一隻包鐵皮的箱子,箱蓋上有一塊銅牌,鸚鵡螺號的題銘赫然可見:「動中之動」。

這時候,船長竟然不顧忌我也在場,大方地打開櫥櫃,原來是一個保險櫃,裡面裝着大量的金屬條。

這是金條。這些價值昂貴的貴重金屬從何而來?船長又是從什麼地方弄到這些黃金的?他到底想幹什麼?

我一句話也不說。我只顧默默看着。船長把金條一根一根從保險櫃裡取了出來,然後整齊地碼在箱子裡,裝了滿滿的一箱子。我估計箱子裡裝有一千公斤以上的黃金,也就是說,其價值接近五百萬法郎。

船長把箱子關得嚴嚴實實,在箱蓋上寫了地址,用的可能是現代希臘文。

辦停當後,尼摩船長按了一下電鈕,電鈕與船員值班室有電線相通。馬上來了四個人,他們好不容易才把箱子推出了大廳。後來,我聽到他們動用滑輪吊車把箱子放到鐵梯上。

此時,尼摩船長轉身問我說:

「您剛才說什麼來着,教授先生?」

「我什麼也沒說,船長。」

「那麼,先生,我祝您晚安。」

說着,尼摩船長離開了大廳。

我回到寢室,心裡有多鬱悶,人們可想而知。我想一覺解千愁,但哪裡睡得着。我老想着潛水人的出現與裝滿黃金的箱子有什麼聯繫。不久,我感到船身在顛簸晃動,鸚鵡螺號正離開深水層浮向海面。

而後,平台上有走動聲。我知道,有人解開了小艇,放出了海。小艇與鸚鵡螺號船側碰撞了一下,而後再也無聲無息了。

過了兩小時,又響起同樣的聲響,同樣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小艇被吊回大船,重歸原位,鸚鵡螺號也重新潛入水裡。

就這樣,價值好幾百萬的黃金被送到指定的地點。大陸的哪個地點?尼摩船長的聯繫人又是誰?

第二天,我把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貢協議和加拿大人,說這事太離奇古怪了,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兩個夥伴聽了更驚訝,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從哪兒弄這幾百萬黃金?」尼德·蘭問。

對這個問題,我無從回答。午飯後,我便回到大廳,開始伏案工作。直到下午五時,我還在做筆記。此時——可能與我個人心態有關——我覺得渾身燥熱,只好脫掉真絲外衣。簡直莫名其妙,我們又不在高緯度地區,何況鸚鵡螺號已潛入水下,溫度不應該升高。我看了看壓力表,表明水深六十英尺,大氣溫度即使很高也不可能影響到這麼深的海水。

我繼續我的工作,但溫度不斷上升,達到叫人忍無可忍的程度。

「難道船上起火了?」我自言自語。

我正準備離開大廳,尼摩船長卻進來了。他走近溫度計,查看了一下,轉身對我說:

「四十二度。」

「我看到了,船長,」我答道,「只要溫度稍微上升一點,我們可就承受不了啦。」

「哦!教授先生,只要我們不希望升溫,它就升溫不了。」

「這麼說您可以隨意調節溫度?」

「不行,但惹不起卻躲得起呀。」

「這麼說熱度來自外部?」

「沒錯。我們正在沸騰的水流中穿行。」

「這怎麼可能?」我嚷嚷道。

「您看看。」

窗蓋板打開了,我看到鸚鵡螺號周圍海水白花花一片。一股含硫的蒸汽從水浪中翻滾,海水像鍋爐一樣沸騰着。我把手貼到玻璃窗上,只感到一陣滾燙,只好連忙把手抽回。

「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問。

「桑托林島附近,教授先生,」船長回答我道,「準確地說,在內阿-卡邁尼島和帕萊阿—卡邁尼島之間的水道上。我剛才是想讓您看看海底火山爆發的奇觀。」

「我還以為,」我說,「這些新島嶼的形成已經結束了呢。」

「在火山帶,沒有平靜的時候,」尼摩船長說,「地下火老在這一帶鼓搗着地球。據卡西奧多爾〔5〕和普林尼的論著,早在公元19年,就出現過一個新島,叫忒伊亞聖島,就是現在形成火山新島的地方。後來,忒伊亞聖島沉入波濤中,公元69年,再次拋頭露面,而後再次沉淪。此後一直到現在,該島的沉浮似乎靜止了。但是,1866年2月3日,一個新的小島,有人命名為喬治島,在含硫的蒸汽煙霧中,在內阿-卡邁尼島附近冒了出來,並於同月6日與該島連成一片。七天後,即2月13日,又冒出了一個小島,叫阿夫羅薩,它與內阿-卡邁尼島之間形成了一條十米寬的水道。造島事件發生時,我正在這一帶水域活動,我有幸目睹了造島運動的全過程。阿夫羅薩島,圓形,直徑三百英尺,高三十英尺。它是黑色玻璃熔岩夾雜着長石片形成的。最後,3月10日,一個叫雷卡的更小的小島冒了出來,在內阿-卡邁尼島附近,此後,這三個小島連成一片,就形成了三合一的島嶼了。」

〔5〕 卡西奧多爾(約480—575),古代拉丁語作家。

「那麼,我們現在所在的水道呢?」我問。

「那就是,」尼摩船長指着一張希臘地圖對我說,「您看,我已經把所有的新島都標在上面了。」

「這麼說,這條水道總有一天會被填平吧?」

「有可能,阿羅納克斯先生,因為,自1866年以來,在帕萊阿卡-邁尼的聖尼古拉港對面,已經冒出了八個熔岩小島了。事情很明顯,內阿島和帕萊阿島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合二為一。如果說,在太平洋,是纖毛蟲在興造陸地,那麼,在這裡,則是火燒熔岩擔此重任。您看,先生,您看造島工程還在海浪里進行呢。」

我回到觀景窗前。鸚鵡螺號停止了運動。高溫叫人無法忍受。海水由白色變成了紅色,那是一種鐵鹽侵染的結果。儘管大廳嚴加封閉,但依然迷漫着一股嗆人的硫磺味,我看到窗外猩紅的火光逼人,電光的威風頓時無地自容。

我渾身大汗淋漓,氣都喘不過來,快被蒸熟了。是的,千真萬確,我有在蒸籠里被蒸的感覺!

「沸水裡不可久呆,」我對船長說。

「是的,不可造次,還是小心為妙。」尼摩船長不動聲色地說。

船長一聲令下,鸚鵡螺號立即掉轉船頭,遠離了這座大火爐,那裡頭可不是逞能的所在,弄不好要自討罪受。一刻鐘後,我們露出水面呼吸上新鮮空氣。

這時,我還心有餘悸,假如尼德·蘭選擇這帶水域實施逃跑計劃,那我們非葬身火海不可了。

第二天,2月16日,我們離開了羅得島與亞歷山大港之間水深三千米的大海溝。鸚鵡螺號通過基西拉島海面,繞過馬塔潘角,告別希臘群島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