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香杉樹:第十四章 · 3 線上閱讀

問題在三月二十一日得到了解決。美國戰爭遷移局宣布,島上的日裔居民必須離開,他們將有八天的時間來準備。

小林一家在中央谷五英畝的土地上種了價值一千美元的大黃,他們和托瓦爾·拉斯姆森達成了協議,請他們代為照管和收穫作物。增井一家在月光下為他們的草莓地除草,給豌豆打樁;他們想把莊稼都管理好再交給邁克·彭斯和他好吃懶做的弟弟帕特里克。他們答應為增井家照看莊稼。住田家決定打折把東西賣掉,並關閉他們的託兒所;星期四和星期五,他們舉行了全日特賣,看着他們的修枝器、廢料、香杉木椅子、給鳥兒戲水的盆子、花園椅、紙燈籠、貓飲水器、裹樹網布、蠟燭、盆景樹任由人們搬走。星期天,他們用掛鎖將溫室門鎖上,並託付皮耶絲·皮特森幫忙照看。他們把一群下蛋的雞和一對綠頭鴨送給了皮耶絲。

加藤倫恩和小橋川喬尼開着載重三噸的運乾草的卡車奔波在聖佩佐島的馬路上,車上載着家具、板條箱和各種器具,開往日本社區中心。日本社區中心裏面堆滿了各種床、沙發、爐子、冰箱、屜櫃、桌子和椅子,星期天晚上六點的時候,社區中心被鎖上並用板條釘上。

三名退休的刺網漁民——吉莉安·克里奇頓、山姆·古托和艾瑞克·霍夫曼先生被徵召為聖佩佐島治安官的助手,負責看守堆放在日本社區中心的物品。

戰爭遷移局搬入友睦港外邊的W.W.貝森罐頭加工廠碼頭那陳舊腐霉的辦公室。碼頭上不僅有陸軍運輸司令部的辦公室,農場安全管理局的代表處和聯邦就業服務局也駐紮在那兒。一個星期四的下午,正當所有人都在準備下班離開的時候,中學棒球隊的教練卡斯巴斯·欣克爾衝進戰爭遷移局的辦公室,把他的花名冊摔在秘書的桌子上——他的接球手、二壘手和兩個外場手,將缺席整個賽季。這件事情難道不能再斟酌一下嗎?這些孩子可不是什麼間諜!

三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晚上,友睦港高級中學的高年級舞會正在中學的禮堂舉行,今年的主題是「水仙花之夢」。一支安納柯蒂斯的搖擺樂隊——小城男人忘情地演奏着歡快的舞曲;在舞曲的間隙,棒球隊隊長站在樂隊演奏台的麥克風前,愉快地向即將在星期一離開的七位隊員分發榮譽信。「沒有你們我們贏不了比賽,」他說,「現在我們甚至湊不出一支完整的球隊。但是我們贏得的每一場比賽,都是為了即將離開的各位而贏的。」

伊芙琳·尼爾林是個動物愛好者。她是一個寡婦,住在耶司利海岬一間香杉木板搭成的棚屋裡,裡面既沒有抽水馬桶也沒有電。她從幾戶日本人家裡牽來了羊、豬、狗和貓。太田一家把他們的雜貨店租給了查爾斯·馬可奧和森家,把他們的一輛轎車和兩輛皮卡車賣給了查爾斯。亞瑟·錢伯斯和小尼爾森商議,請他為自己的報紙充當特別通訊員,把消息傳回聖佩佐。亞瑟在三月二十六日的報紙上刊登了四篇關於追在眉睫的撤離行動的文章:《島上日本人接受軍方遷徙命令》、《日本婦女堅持PTA的工作至最後一刻,獲得表揚》、《遷徙命令使棒球隊球員不足》,以及一篇《實話實說》專欄文章,題為《時間緊促》,強烈譴責遷移局《毫無道理並迫不及待地驅逐我們島上的日裔美國人》。第二天早晨,七點三十分的時候,亞瑟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小日本的擁護者是些沒種的傢伙,」一個尖銳高亢的聲音響起來,「他們都沒種……」亞瑟掛斷了電話,接着去打一篇準備在下期的報紙上刊登的故事:《虔誠地讚美復活節的早晨》。

星期天下午,四點鐘,初枝告訴媽媽,自己要去走走;她說,這是她離開之前最後一次散步。她想在森林裡坐一會兒,同時想一會兒事情,她說。她出門的時候假裝朝保衛角的方向走去,然後在森林裡繞個圈兒來到南海灘的小路,順着小路來到香杉樹林。她發現,伊什梅爾正在那裡等着她,頭擱在夾克上。「沒辦法了,」她在樹洞口跪了一會兒,對他說道,「明天我們就得走了。」

「我想到辦法了,」伊什梅爾說道,「等你到了地方,你就寫信給我。校報出來的時候,我就寄一份給你,把我寫給你的信夾在裡面,回信地址就寫新聞記者班。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麼樣?這樣安全吧?」

「我希望我們根本不需要什麼計劃,」初枝說,「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做?」

「寫信到我家來,」伊什梅爾說道,「但是回信地址上寫山下肯尼的名字——我父母知道我和肯尼要好,你可以直接寫信給我。」

「但是如果他們想看肯尼的信呢?如果他們問起他的近況呢?」

伊什梅爾想了一會兒。「如果他們想看肯尼的信?不如你集五六封信,然後把它們塞在一個信封里,怎麼樣?一封是肯尼的,一封是你的,一封是海倫的,一封是小湯姆的——告訴他們這是校報的要求。我今天晚上就打電話給肯尼,跟他說這件事,這樣你跟他說起來的時候就不會感到奇怪了。你把他們的信都收齊,然後把你的放在最後一封,一起寄給我。我會把你的抽出來,其餘的帶到學校去。這個辦法絕對管用。」

「你和我一樣,」初枝說道,「我們都喜歡繞來繞去。」

「這不是繞來繞去,」伊什梅爾說,「我們只能這麼做。」

初枝解下外套的系帶,那是一件從安納柯蒂斯的商店買的人字形縫式裹身外套。外套下面,她穿了一條寬繡花領子的裙子。這一天,她把自己的長髮都披散在後背,沒有編辮子,也沒有扎絲帶。伊什梅爾把鼻子湊在上面。

「有股香杉樹的味道。」他說。

「你也是,」初枝說,「我會無限懷念你的味道的。」

他們躺在乾苔上,既不觸摸,也不說話,初枝的頭髮盤在一側肩膀上,伊什梅爾將手放在膝上上。樹洞外,吹起了三月的風,他們聽到蕨草在風中沙沙作響,嘆息般的風聲和樹下小溪中的流水聲交錯在一起。樹洞中,這些聲音都變得細微柔和,初枝感覺自己是在萬物的心臟之中。這個地方,這棵樹,是安全的。

他們開始親吻和彼此撫摸,但是她始終感覺到一種空洞,那些念頭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把食指放在伊什梅爾的唇上,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的頭髮垂落在乾苔上。香杉樹的味道也是他的味道,是這個她明天就要離開的地方的味道,她開始明白自己將何等地思念這個地方。想到這裡她就滿心是痛;她為他感到難過,也為自己感到難過,她開始默默地哭泣,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喉嚨發緊,胸中像壓了塊大石。初枝緊抱着伊什梅爾,默默地哭泣着,聞着伊什梅爾喉結的味道。她鼻子緊貼着他的喉結。伊什梅爾雙手移到她的裙·擺下,然後緩緩地順着她的大腿滑上去,滑過她的底褲,移到她的腰際,然後停留在那裡。他輕輕地抱住她的腰,過了一會兒,手開始下移,移到她的臀部,緊緊地將她摟向自已。初枝感到自己被抱了起來,她感覺到他的堅硬,身體緊緊地貼向他堅硬的部位。那長長的硬物頂着他的褲子,隔着褲子頂着她的底褲,光滑、濕潤的絲質相互摩擦着。他們吻得更加激烈,她開始扭動着,仿佛想把他吸進去一樣。她能感受到他的硬物,以及中間隔着的她的絲質內褲和他的棉質褲子。他的手從她的臀部移開,在裙下順着她的腰線向上摸到她的乳罩扣子。初枝將身體拱起,為他的手騰出空間。他順利地解開了搭扣,將乳罩的肩帶褪到她的手臂上,輕柔地親吻起她的耳垂。他的手又向下從裙子裡出來,撫摸起她秀髮覆蓋的脖子,然後是她的肩膀。她任由自己的身體壓在他手上,挺起胸脯,將乳··房迎向他。伊什梅爾親吻着她裙裝的前襟,然後開始從繡花領子往下將十一顆組扣解開。這頗費時間。他們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初枝的雙唇吮着伊什梅爾的上嘴唇,伊什梅爾小心翼翼地解着她的紐扣。一會兒,初枝的前襟敞開了,伊什梅爾將她的乳罩推了上去,舌尖在她的乳頭上遊走。「我們結婚吧,」他耳語道,「我想娶你,初枝。」

她仍舊一片空白,根本無暇回答;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聲音仿佛被哭泣掩埋在底下,無法從喉嚨發出。她只好用自己的指尖撫過他的背脊、臀部,然後她的雙手隔着他的褲子觸摸到裡面的堅硬之物,她感覺到有一會兒他似乎完全屏住了呼吸。她雙手擠壓着它,親吻着伊什梅爾。

「我們結婚吧。」他再次說道。初枝知道他的意思。「我就是……我想娶你。」

他把手伸進她的內褲,她沒有阻止。然後他將她的內褲褪到她的腿部,她仍舊在默默地哭泣着。他一邊親吻着她,一邊把自己的褲子脫到膝蓋處,他那堅硬的東西頂到了她的皮膚上,他的雙手捧着她的臉龐。「答應我,」他小聲地說道,「只管答應我,告訴我你願意。說你願意。說願意啊,求你,說願意吧。」

「伊什梅爾。」她輕輕地說了一聲。就在這個時候,他進入了她的身體,全部,他那堅硬的部分完全地充實了她的身體,初枝十分清醒地知道這是不對的。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這一點,只是它隱藏到此刻才出現,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禁嚇了一跳。她縮了回去,將他推開。「不,」她說,「不,伊什梅爾。不行。」伊什梅爾自己也退了出來。他是一個正經的孩子,一個善良的孩子,她知道這一點。他拉上褲子,將扣子扣上,並幫她把褲子穿了回去。初枝整了整自己的乳罩,重新扣上,把衣服也扣起來。她穿上外套,坐了起來,仔細地撣掉頭髮上的乾苔。 「對不起,」她說道,「這樣做不對。」

「我看沒什麼不對,」伊什梅爾說道,「這就像我娶了你,你嫁給了我,就像我們兩個結婚了。我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結合。」

「對不起,」初枝一面說着,一邊翻找着頭髮里的乾苔,「我不想讓你不高興。」

「我就是不高興。我心情糟透了。你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了。」

「我也不高興,」初枝說,「我心裡很難受,從來沒有感覺這麼難受過。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他陪她走回家,來到她家的地旁邊,他們在那兒的一棵香杉樹後面站了一會兒。當時已近黃昏,三月的靜謐氣氛籠罩着一切——樹木、腐爛的枯木、無葉的藤槭、地上散亂的石塊。

「再見,」初枝說道,「我會寫信的。」

「不要走,」伊什梅爾說道,「留下來。」

當她最終還是離開的時候,夜色已經濃了,她走出樹林,走進空地里,她心裡想着不要再回頭看了。但是走出十步之後,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過了頭——想要不回頭實在太難了。她心裡想,這就是永遠的再見了。她多麼想告訴他,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她多麼想告訴他,自己選擇離去是因為在他的懷抱里她感受不到完整的自己。但是她沒有說出來,她沒有說他們太年輕,他們無法看清這一切,他們被森林和海灘迷住了,所有這一切一直以來都只是幻想,她沒有找到那個真正的自已之類的話。她只是凝神望着他,她無法傷害他,就像應該的那樣,在某種不確定的程度上她仍舊愛着那個他,他的善良、他的認真、他心底里的美好。伊什梅爾,他站在那裡,絕望地看着她,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十二年後,她仍舊能回憶起他帶着那種絕望的神情站在草莓地邊上:默默無聲的香杉樹影下,一個英俊的男孩,伸着一隻手,召喚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