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往生:第二十三章 線上閱讀

二三

高辛夷來接的許半夏,告訴她陳家正熱熱鬧鬧地發喪,阿騎在那兒陪着,問許半夏要不要也過去。許半夏搖頭,打開關了半天的手機,道:「回家吧,回去洗個澡,正好吃中飯。你也回家吧,最近太累,別的沒有,身體要養好。有什麼都不能有病。」

高辛夷點點頭,道:「知道了,可是我很久沒逛街了,今天心情不好,不逛街我會難受。胖子,一起去吧,我請你吃酸菜魚。」

許半夏閉上眼睛,嘆氣道:「這兩天全放到小陳的事情上了,我得惡補功課,回去起碼有二十個電話要打。你自己去逛吧,有時間也陪陪你老爹。」

高辛夷「哼」了一聲,道:「他才不要我陪呢,陪他的人歲數比陪我的人平均年齡都要小。好吧,我把你送回家,你的車子給我玩一天。」

許半夏還是閉着眼睛,道:「沒天理的,你老爹那麼多好車,幹什麼要看中我的車子?我今天還要跑出去,你去把你的2000開來跟我換。」

高辛夷道:「那容易,我叫我老爹開輛車給你,我就是不要他的臭車。」說完就給高躍進打電話,要他開輛車到許半夏住的地方,態度之強硬,沒一點商量餘地。

許半夏聽了假模假樣地大嘆一口氣:「唉,生什麼孩子啊,比生個討債鬼還頭痛。」
高辛夷吃吃笑道:「那也是我老爹花心害的,否則我多好一個人。」

許半夏當場就喝倒彩:「噓,不如我們換一把,你老爹給我,我老爹換給你,我還欠着我老爹一百萬沒還呢,你這就代我還了他吧。」

高辛夷道:「還什麼還,換我是你,你老爹敢問我換錢,我叫阿騎揍他一頓再說,天下哪有這麼變態的老子?比起你的老子來,我家那個還算是好的。胖子,我老爹送給你吧。只是我老爹好色,喜歡年輕美妞,否則你做我後娘滿好。」

許半夏知道高辛夷是在打趣她,便道:「別的沒什麼,只有一個技術性問題沒法解決。我做你後娘後,你叫我娘我不會覺得怎麼樣,阿騎叫我岳母大人我就要吐了。」

才說完,許半夏的手機響,是馮遇。「胖子,一起中飯。不許說賴,我十萬火急。」

許半夏連忙答應,商量了吃飯地方,這才掛線,「野貓,一起去嗎?」

高辛夷忙道:「你那種吃飯不好玩,全是喝酒,我才不要去。」

許半夏想說「今天不是喝酒」,但一想馮遇叫她去一定商量的是裘畢正與郭啟東的事,高辛夷去了也沒勁,便作罷。到了家,高辛夷還真開了她的車飛一樣就溜,奇怪了,她老爹錢那麼多,她什麼車不好買,為什麼非要總是蹭她許半夏的便宜?

洗澡時候高躍進來電話,保姆接的。所以洗澡不能盡興,頭髮也沒有吹,就帶着漂染下樓取車鑰匙。高躍進一見面就笑道:「胖子,你得買新衣服去了。」

許半夏一拍早就長得矯健結實的漂染,道:「上,親親這個胖帥哥。」漂染非常懂事,立刻衝上去趴上高躍進,兩隻前爪正好搭在他的胖肚子上,鼻子湊在高躍進下巴嗅來嗅去。許半夏眼看着高躍進非常尷尬地一動不敢動,臉部肌肉發僵,這才道:「漂染,人家胖帥哥不喜歡你,咱不理了。」漂染依言退下,在高躍進雪白的襯衫上留下兩個梅花爪印。

高躍進這才敢大大喘一口氣,道:「胖子,有點女人樣好不好?別把我女兒也帶壞了。」

許半夏道:「你女兒已經廢了,連我的車都敢搶,不用我帶都已經不是女人了。高總,你怎麼回去?」

高躍進一揚眉,道:「什麼?我親自把車給你送來,你連頓中飯也不請,連口水都不給喝?」

許半夏很是無辜地道:「正準備出去和朋友吃飯,可是朋友們不讓我帶漂染,我也不方便帶你了。」

高躍進怎麼會聽不出許半夏又再揶揄他,只得笑道:「帶家屬一名應該沒有關係的,我正好還沒吃飯。」

許半夏笑道:「他們說他們怕漂染,不認識,不好打交道。」

高躍進也不是個好打發的,只是道:「沒關係,別怕害臊,我懶得爬上去喝茶了,就在下面等着你。」

許半夏看看手錶,道:「有句老話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打地洞,你們父女倆這點共性是不能否定的。這樣吧,我保姆燒的菜不錯,高總你在我這兒吃一下,然後要喝多少茶就喝多少茶,看電視也不會問你收電費,我兩個小時以後保證回來。」

高躍進見許半夏是真有事,便也不歪纏,取出名片,在後面寫了個地址給許半夏,道:「今天太陽很好,我在這個地方曬太陽,等下你吃完飯過去。」說完也不管許半夏什麼反應,車子一扔,自己走出去小區打出租。

許半夏一看地址,是個被稱為本市後花園的天然湖旁邊的別墅區。那地方據說每一幢房子都按業主的要求設計,當年推出的時候,許半夏只有摸摸鼻子嘆沒錢。不知高躍進有什麼事情,好像今天就賴定她了的樣子,這個人精太精明,本來以為他把女兒扔過來,多少也會自覺提出給點什麼好處,可至今沒有表態。或許也可以理解成為他等着許半夏表態吧?

臨出門前照一下鏡子,眼皮還有一點紅,不過打死別人都不會相信她許半夏會哭。上一刻還悲天哭地,下一刻又要周旋歡笑去,不得不佩服自己一下,水平還是有一點的。

自己已經早到,沒想到馮遇和馮太太帶着兒子還要早到一步,可見他很是心急。想到高躍進說的帶家屬一名,不由好笑,馮遇算是帶家屬兩名。

馮遇一見許半夏就道:「看來混個政協每天去開會還是有好處的。我把那份文件拿去給我一個在稅務局的朋友,你知道他昨天來找我怎麼說?他說他們副局長親自插手這事,叫他別管。所以他昨天就把東西交還給我,他都不想留一份底。他奶奶的,黑得跟什麼似的。」

許半夏道:「自從上回被關係那麼好的稅務抓進去住一晚後,我跟那幫龜孫子沒來往了,我本來以為大哥你是找公安去的,其實你別管裘畢正,單是把郭啟東放倒的話,裘畢正這傻冒可能還會幸災樂禍地袖手不管,郭啟東一倒,裘畢正還混什麼混,你看着他遲早關門。他那公司的資金運作,要沒有郭啟東的話,誰都接不下來。你告到稅務去的話,查起來罰的是他裘畢正的錢,他還能不拼着老命上下活動?他既然混進政協,總歸還是有點能量的。」

馮遇一拍桌子,叫了聲「對」,又隨即笑道:「死胖子,早不說,害我走了彎路。本來昨天晚上就想叫你,可是你一直關機,幹什麼去了?」

許半夏做個鬼臉,道:「這兒現在只有一個胖子,死胖子反正不是我。」

馮太太道:「胖子你哭過?」話音才落,馮遇的眼睛就好奇地盯上來。

許半夏道:「不好意思,本來想不說的,小陳今早剛去世。」

馮遇驚道:「怪不得你這麼反常,連手機都不開。這就是我的不對了,不應該把你拖過來。胖子,你還是回去照應吧。兄弟一場,不容易。」
許半夏笑道:「出都出來了,你總得讓我吃了飯再走吧。別事情才談完就想找藉口扔我出去。」

馮遇笑道:「你肯不走當然最好,我還有事情跟你商量。是你的事。」

許半夏一見馮太太一臉笑意,不知什麼事,笑道:「我有什麼事?伍建設的事還早着呢。」

馮遇笑道:「你不要總是想着賺錢,這麼大了也得考慮考慮終生大事。我有個親戚,在商檢做個處長,三十三歲,離異,兒子歸他老婆。我看着他不錯,怎麼樣,你有沒有想法?有的話,我叫他過來?」

許半夏吃了一驚,有點自言自語地道:「你們不說,我還真忘了自己該考慮這件事了。不過大哥,公務員絕對不考慮,就跟中醫一樣,再好的人也不要。」

馮太太好奇地道:「胖子,這是為什麼?公務員現在也挺好的,收入穩定,工作也不累,家裡可以照顧得到,不像馮胖子三天兩頭都在外面應酬。你要是找個生意人的話,你們兩個都不着家,那家還成什麼家?」

許半夏不便說出她見過的有點權的公務員有多壞,吃喝嫖賭樣樣都來,最無恥的是花的還是別人的錢,一轉身穿上公裝,又是一幅正經人的模樣。只是笑道:「那次給稅務的關進去一夜,我對公務員徹底恨透了,現在看見他們就討厭,說不出為什麼。」

馮遇笑嘻嘻地道:「胖子你這是藉口,我看你前一陣批地的時候,與那些公務員還好得恨不得粘在一起,掰都掰不開。」

許半夏道:「那不一樣,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要我回家還對着這種人,我寧可夜不歸宿,露宿街頭。」

馮遇笑道:「那沒辦法了,你們沒緣分。胖子,你看那邊熱帶魚缸旁邊,三個人的那一桌,穿粉藍襯衫的那個就是。」
許半夏微笑道:「我不敢看,我最抵擋不住美色,如果是個帥哥的話,我得違背原則了。」但一邊說話,一邊還是扭頭去看一眼,見那個商檢的處長也正好看過來,便沖他笑一笑回頭。「還真是帥哥啊。不過還不如趙總氣質好,所以我還不會違背原則。」

馮太太笑道:「那麼說,趙總要是…嘻嘻,我不說了。」

許半夏笑道:「阿嫂說就說嘛,趙總要是肯要我,我就不講原則了。可惜人家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上我。」

許半夏越是這麼坦率,馮遇夫婦越是不把這話當真,一致笑嘻嘻地說不信,不過馮太太道:「小許啊,我看你還是要花點時間在個人大事上面,否則像你一樣今天飛這兒,明天飛那兒,連坐下來與男朋友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這樣下去你總有老的時候,那時候再找就難了。」

許半夏笑笑,心想這事哪有這麼容易的,看的男人太多,知道他們肚子裡都是什麼貨色,更知道他們外面會玩出什麼花樣來,這樣的人在家裡放一個還有什麼味道?馮太太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起碼不會難過。「看緣分吧,緣分到了的時候,弄不好出差在外,電梯裡『叮』地一聲就遇見個對先生。」

馮遇其實也對今天的相親沒抱什麼希望,都是馮太太在積極。他覺得像胖子這樣的人精,除非她自己鬼迷心竅迷上什麼人,否則靠相親對上一個人簡直是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把對方肚腸有幾個轉彎都搞清楚了,對方還怎麼混。

家宴,大家吃得隨便,所以很快就結束,許半夏也不回家,直接去高躍進給的地址。地方很容易找,只是門禁森嚴,大概是高躍進早就打過招呼,或者是她開的就是高躍進的車,所以得以放行。這個別墅區地方很大,許半夏心想,憑高躍進的財力,還能不把房子造到臨水的地方去?一定不會是路邊的這幾幢。所以車子徑直往裡開,一邊開,一邊對各色各樣華美的房子艷羨不已。

高躍進的房子果然在臨湖的地方,房子不大,兩層,外牆看上去只是灰色的花崗岩。沿牆密密種了一圈竹子,幾乎遮住房子的輪廓不被人看見,只有一條用簡單的鵝卵石鋪就的竹徑通向裡面,可能房子已經有了點年紀,竹徑兩側布滿青苔。倒是非常風雅。更風雅的是,裡面不知誰在吹笛子,配着幽篁森森,流水潺潺,端的是天上人間。只可惜連許半夏這樣的門外漢都聽得出笛子聲很不成調,晦澀斷續,足以殺人。

進去,有個上了年紀的保姆來開門。保姆眉清目秀的,穿着白色的棉布襯衫,黑色紡綢褲子,外面套件灰色的開襟毛線背心,腦後梳着個圓髻,看上去非常雅致利落。倒讓許半夏收起了匪氣,說話落腳也輕聲輕氣起來。只是奇怪,高躍進這麼個俗人怎麼也有這等眼光。

房間裡一水的藤製家具,因為天氣還未太熱,上面還鋪着鵝黃的軟薄墊子,不似家具店常見的那種花花綠綠兼且滾着花邊的墊子,看得出布置的人花過不少心思。真不知野貓來了這兒會不會文氣一點。

高躍進大概是沒有聽到人來,還是坐在伸到水面的露台上皺着眉頭擺弄他的笛子,一管尺來長的竹笛子被他的胖手襯得跟筷子一般不起眼。許半夏走過去也不說話,自管自坐到露台另一張寬大的藤椅上,午後的太陽正好暖暖地斜照過來,非常舒服。

高躍進見許半夏來了,卻非要把一個曲子吭吭哧哧地吹完,這才道:「我下鄉的時候,笛子一吹,小姑娘都傾倒,這麼多年沒碰它,手感都沒有了。」

許半夏笑道:「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很優秀的武生,上場一亮嗓子,準會贏得滿堂喝彩。後來不知怎麼毀了嗓子,不能再靠嗓子吃飯,好在一身武藝,做了海盜。有次搶了一艘船,上去一看,見老是老弱是弱,動了惻隱之心,便說你們只要聽我唱段戲,我就放你們走。眾人都想這下太陽從西邊出,小命有救了,一致同意。武生很是高興,拉開架勢就唱了起來,沒想到才唱了幾句,眾人一齊跪倒,大呼『大王開刀』。武生不解,問為什麼,其中一個老兒說,大王唱得實在難聽,聽的人生不如死,還不如大王高抬貴手一刀殺了痛快。呵呵,高總,我不是在說你。」

高躍進聽了只會抱着胖肚子笑,「我這幾天憋悶得要命,我就想着看見你不知能不能笑出來,看來還是沒有找錯人。」
許半夏沒想到高躍進找她是為這個,心裡有點不爽,不過也沒露出來,只是微笑道:「古代有點門庭的人家都養着清客相公,高總不妨也養他幾個,等你像曹操一樣奸笑的時候他會很見機地問你一聲『大人緣何發笑』,這下你就可以發表長篇高論,想憋悶也憋悶不起來了。」

高躍進也沒把她這損話放心裡去,只是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好像也心情不是很好?為什麼?我是因為被朋友慫恿着上市,上當了,這下想停手都不行,前期工作多得叫人頭痛,他們什麼古怪要求都會提出來,搞得我想揪住他們揍一頓。本來一直想找你談談野貓的事,這下一點空閒的時間都沒有,光是聽人講課就聽了好幾天。你呢?」

許半夏沒有想到高躍進這麼直接,看來他還是真的鬱悶,以前遇見過一個上市公司的副總,也說上市跟脫皮一樣累。所以也便直截了當道:「我有兩個過命的兄弟,因為我媽死得早,爹又不是東西,所以這兩個兄弟比親人還親。今早一個兄弟死了,另一個兄弟在那裡幫忙料理後事。」

高躍進吃驚,原本半躺在椅子上的人直了起來,面帶歉意道:「呃,這是我不對,你還是回去吧,幫我也拜一拜。」

許半夏打個哈欠,腿一伸,擱到前面的欄杆上,道:「不用,我本來就回家了,死前盡心就好,再說阿騎在那裡幫忙,有什麼事他會立刻通知我的。對了,阿騎是我另一個兄弟。」心想,怎麼叫高躍進接受阿騎,還真是個大麻煩,不如現在就慢慢在言語中打起埋伏來。

高躍進聞言也就不再就此說什麼,只是忍不住笑道:「你這人無論從性格還是行為,沒一點女孩子樣,有點坐相好不好?好歹我這兒也被人稱作雅舍。」

許半夏擱着腳正舒服着,怎麼肯放下來?閉着眼無比愜意地享受着太陽,笑嘻嘻地道:「高總省省吧,野貓只有比我還沒樣子的。再說本來我還沒進門的時候還挺敬畏的,被你一曲『大王開刀』的笛子一攪,現在只會從鼻孔里噴冷氣了。」

高躍進又笑:「胖子,你怎麼說話也跟那些幫我搞上市的所謂精英一樣酸?不過跟你說話好玩,跟他們說話得端着架子,否則他們更無法無天。」頓了頓,又道:「胖子,我一直想跟你說一句話,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說,我能幫就幫。又怕你誤以為我跟你談條件。」許半夏沒想到高躍進就這麼說出來,好像還很誠懇的樣子,不由睜開眼看了他一下,道:「我早就等你這句話了,只是這幾天手頭不緊張,等我緊張了就問你借錢。我一點不會誤會什麼。」

高躍進聽了只會搖頭,道:「小娘皮,比野貓野得多,你是骨子裡野。跟我說說你的兄弟,我以前也有幾個要好的兄弟,但是到現在為止,要麼變成上下級,要麼就淡了,最多春節時候見個面,見面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說。混到這個年紀,幾乎沒有什麼朋友,不對,朋友應該是滿天下都是。」

許半夏的腿這麼擱了一會兒,有點酸,正要放下來,保姆笑吟吟搬了一隻腳凳過來,給她擱腳。許半夏總覺得這個保姆不簡單,不由自主就站起來道謝。那個保姆也沒有受寵若驚,只是淺淺笑着退下。有了擱腳的,坐着不知舒服多少,又有碧綠的新茶,用的只是很簡單的薄胎骨瓷白杯子,精緻而內斂,許半夏是最講究吃穿住行的,此時也自愧不如。端起杯子想了想,問:「高總,這個杯子和靠墊都是這位阿姨添置的吧?」

高躍進道:「你眼光也是不錯。本來我想用紅木裝修這兒的,被修姐一口拒絕。所以我乾脆叫人陪着修姐自己去上海買了來。外面竹子和青苔也是修姐弄出來的,來過的人都以為這個房子有年頭了,其實才只有兩年。正好春天,等下晚飯請你吃竹筍燒肉。」

許半夏心裡好奇,不過覺得自己剛才起身道謝還是做對了,這個修姐是個人物。不過當着修姐的面不便問什麼,她很想知道這個修姐究竟何許人也。「高總,竹筍燒肉可不能隨便吃的,我又沒得罪你。」

高躍進愣了一愣,才笑道:「小胖子你狡猾得不得了,跟你說話我腦筋得比平時還要轉快幾倍,否則被你欺負了還不知道。快說說你們兄弟的事。」

許半夏又閉目養神似的半躺着,覺得這兒比自己的陽台舒服多了,「今天剛剛去世的兄弟叫小陳,他是我們三個中間脾氣最好的,他家裡不富,初中出來就考了初中中專,我們那個時候初中中專並不容易進,小陳一直是很聰明的人。另一個兄弟叫阿騎,初中到高中都是我們一起合着打架的,可惜我害了他,害得他高中光顧着做大哥,沒時間讀書了,他畢業後參軍,復員後,我還在讀大學,阿騎與小陳就先把廢鋼收購站開了起來。」
高躍進插嘴道:「等一等,你們一開始就在那塊海邊的堆場地?第一筆錢哪裡來?」

許半夏被太陽曬得舒服,真是懶得說,偏高躍進還要問,不情不願地道:「阿騎有筆退伍金,小陳工作兩年了有點積蓄,我17歲跟着舅舅做服裝也有點小錢,三下湊一起,就幹上了。那時候膽大,沒什麼考慮,說干就干,要換現在,還先得考慮註冊啊什麼的事,那時都是遇到罰款了才知道還沒做什麼。那時工商狠啊,現在沒花頭了。」

高躍進想起自己剛開創事業的時候,不由臉上浮起笑容,他要比許半夏早得多,但那時候也是一樣的血氣方剛,一樣的什麼都不知道,只見罰款單雪花般地飄進門。「看起來你應該是出資的大頭了,那麼以後的經營是誰在拿主意呢?」

許半夏皺皺眉頭,道:「都是商量着辦的,都沒經驗。我又不能總是逃課,所以主要還是阿騎在管,小陳性格好,管裡面。我們就是這麼靠收廢鋼一點點做大的。」

高躍進這會兒也是閉目養神似的,不過問出來的問題一點不簡單,「收廢鋼這門生意比較三教九流,你們幾個小年青是怎麼出頭的?」

許半夏避實就虛:「他們兩個男的不用說,我這個女的都不是個好打發的。否則你以為你這個女兒肯那麼老實聽我的?現在野貓想補小陳的缺,其實我們都沒把她當外人看了,但她沒有我們以前相處那麼久的一段歷史,要真正補缺,可能還要時間。」

高躍進道:「辛夷跟我說,你們為了小陳的病,投入很多精力財力,現在的朋友能投入財力已經算不錯,投入精力簡直是妄想。你們的兄弟關係應該是很不錯了。」

許半夏眼睛不開,笑嘻嘻地道:「原來野貓還是與你講話的,我原來以為她一進家門就豎着毛一聲不響。」

高躍進也笑,道:「野貓跟你們在一起後,陰險許多,原來是一生氣就大吵大鬧,現在知道下暗絆子了,也好也好,明師出高徒。」
許半夏笑道:「不敢當,這可全是因為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打地洞,明顯是遺傳基因好。」

高躍進咧嘴笑笑,道:「辛夷現在總算肯叫我一聲老爹,你們做她工作了?」

許半夏笑道:「我才沒那時間,都是阿騎教育她的,阿騎把我的無良老爹跟你一對比,野貓立刻發現你的閃光點。做工作有什麼用,活生生的實例才是最要緊的。阿騎話不多,卻總是一句是一句,最能說明問題。」

高躍進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辛夷與阿騎在談戀愛吧?」

許半夏心裡一驚,這個他是怎麼知道的?但高躍進這種人既然問出來,就不會言之無據,還是老實與他說明的好。「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高躍進只是很平穩地道:「我想聽聽你怎麼評述阿騎這個人。」

許半夏更加吃驚,差點就坐不住,聽高躍進的口吻,他肯定已經了解過阿騎這個人,但想聽她許半夏自己親口說出來,這人厲害,難為他前面一直不動聲色,只是貌似隨意地對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感興趣,原來只是在搜集情報。許半夏心裡不爽,看似自己老是在取笑高躍進,其實尾巴一直被高躍進牢牢捏在手裡。可是她又不便發作,因為事關阿騎的幸福,想想,自己現在的立場不是不像高躍進的親家姆的。「阿騎有個污點,但知道真相的人都不會這麼說。當年我帶眼不識人,前男友拿着我的錢泡女人,被我揍了頓,還不服,嘴巴臭得很,阿騎一氣之下閹了他。阿騎是因故意傷害罪進去的,與耍流氓打群架截然不同。他現在還在保釋期,所以他經營得很好的車隊還不能獨立出來,等夏天過出他就可以有自己經營得很好的運輸公司了。請高總看阿騎的時候不要戴有色眼鏡。」

高躍進只知道童驍騎是因為故意傷人罪入獄,不知道竟然是這個原因,聽得他心裡寒寒的。他也不是個純潔小白兔,否則高辛夷也不會出走離家的,要是有這麼個煞星以後跟着女兒,什麼時候女兒不高興起來,不知會不會也對他喀嚓一下。悻悻地脫口而出:「你們兄弟之間感情還真是好得很吶。」 許半夏也是脫口而出:「要吃醋也輪不到你高總,那是野貓的事。」

高躍進愣了一下,許半夏怎麼會這麼說?再一回想,還真是有那味道,只得笑道:「小胖子,當心我真的給你吃竹筍燒肉。」

許半夏第一次聽見「小胖子」這三個字也就忍了,見高躍進又再說一遍,忍無可忍,道:「高總,拜託你把胖子面前的『小』字去掉,你不嫌肉麻,我一身雞皮疙瘩直往地下掉。還有,你到底怎麼處理阿騎與野貓的事?」

高躍進也不知道為什麼在胖子面前要加個「小」字,只感覺這個許半夏好玩得很,被她一抗議,也覺得還真是肉麻,笑道:「你現在又不是很胖,不叫你小胖子難道還是大胖子?你先別問我怎麼處理,我先問你,為什麼你早就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你卻一直不告訴我?」

許半夏淡淡地道:「他們兩人的事他們兩人自己最早知道,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們早就住在一起了。既然木已成舟,我還跟你說什麼?你女兒不差,我兄弟阿騎很好,兩人自己看對眼,我們旁人多什麼嘴。」

高躍進其實心裡不滿意童驍騎做他的女婿,但聽前面講了半天,知道許半夏與童驍騎關係匪淺,只有隱忍不說,自己沒有措施之前,還是不要惹他們警惕。不過還是問了一句:「阿騎現在脾氣還那麼沖嗎?」

許半夏聽着逆耳,但只得耐心道:「阿騎是聰明人,那次教訓還能不夠?他要是還很沖的話,他現在怎麼可能管得好一個車隊?奇怪,現在這氣氛怎麼就像是我替阿騎上門求親似的。」

高躍進聽着不由一笑,道:「還真有點像。胖子,兩個人的事叫他們再拖拖,等阿騎有發展了再說。」

許半夏不想跟高躍進再繞圈子,怕他鑽牛角尖,對阿騎有什麼行動,淡淡地道:「說實話,我知道高總你不滿意阿騎,你要插手也不是不可以,憑你的本事和關係,你只要摁住我威脅阿騎就可以達到目的了。但是何必呢?阿騎不是壞人,不會誤你的野貓,野貓與我們在一起只有變好,沒有變壞,這你也看得見的。小兒女在一起快快樂樂,多好,做人一輩子,能有多少這樣的日子?非要講究門當戶對的話,你不妨介紹你的那些精英證券界人士給野貓,看她要不要,對不對胃口。強扭的瓜不甜,當家長的何必呢。」

高躍進沒想到許半夏會挑明了說,膽子也真夠大的,一點不怕他當場翻臉,或許仗的就是高辛夷一顆心都撲在他們一夥兒身上。不過他是個見識很廣的人,本來鑽在牛角尖里有點出不來,實在是不滿意女兒有這麼個有污點的男友,但被許半夏一說,又覺得是實話。可是心裡還是疙疙瘩瘩的,很覺得這個童驍騎拿不出手。但是又知道,女兒一身倔脾氣,要是非要阻止兩人關係的話,好不容易才肯回家的高辛夷又得衝出家門做野貓了。而自己還真想過如何曲線救國,目前許半夏盤子做得最大,也最容易打擊,本來還真有利用許半夏脅迫童驍騎的打算,現在沒想到被許半夏直接說了出來,他以後要再這麼做的話,就很低級了。只好顧左右而言他,「胖子你小小年紀,說話這麼老三老四,換野貓是你女兒,你會怎麼做?」

許半夏一笑,指着遠處斜斜的落日,道:「最美不過夕陽紅啊。」

高躍進見許半夏只是說笑着回答前一句,卻不肯回答下一句,他也不是好打發的人,盯着道:「你自己有女兒的話,會不會讓她嫁童驍騎?」

許半夏很想拍案而起,這話是什麼意思,阿騎很差嗎?但還是忍了忍,道:「我的女兒除了不許嫁公務員,否則亂棍打死外,沒其他要求。我的女兒我會從小引導從小拎着耳朵教誨,否則到這個年紀才臨時抱佛腳,只會搞得雞飛蛋打,只有順其自然了。」

高躍進還能聽不出許半夏在諷刺他自己沒教育好女兒?被她氣得哭笑不得。側臉看那張長着不饒人壞嘴的胖臉,沐浴在夕陽紅下也是挺可愛的,可怎麼就那麼難弄。半天才說了句:「好吧,我看他們怎麼發展。」

許半夏笑道:「別這麼咬牙切齒的,他們兩個那麼好,我看着都喜歡呢。以後高總拋開成見好好看看他們兩個,也會為他們由衷高興的。好了,不說這個。晚飯不會是鴻門宴了吧?否則我現在就得逃回家了。」

高躍進想,怎麼又是這種老三老四的口吻,明明還只是個小孩子。真的是拿許半夏沒辦法,只有笑道:「晚上給你吃竹筍燒肉。許半夏一笑,反正事情該談的已經都挑明,後面高躍進要再怎麼做的話,已不是她能控制,憑高躍進的人力財力,她許半夏不敢妄想自己能險中求勝。不如委曲求全一點,起碼讓高躍進萬一真下手,也可有點內疚之心。也就給他留個面子,岔開話題道:「以前在報紙上看到過高總的事跡,不知道是不是真?我總有點不相信,一個從小化工做起來的人會這麼高大全。我講了我的發家史,高總是不是也講一講?」其實許半夏早就從高辛夷口中得知。

沒想到高躍進笑道:「野貓還能不告訴你?她即使想不說也都被你套出來了。你坐着,我再給你吹笛子聽。」

許半夏聽了只會翻白眼,但礙於野貓與阿騎的面子,只有吞下「大王開刀」之吶喊。

高躍進存心搞許半夏的腦子,因為覺得她被搞火了肯定又會說出叫人意外的笑話來,所以特意吹難度極大的《百鳥朝鳳》。沒想到磕磕碰碰吹到一半,只聽身邊傳來輕輕的呼嚕聲,轉頭一看,許半夏已經睡着。原來許半夏本來就極累,又加對《百鳥朝鳳》這個曲子極不熟悉,隨高躍進怎麼吹都不影響她,當它是機器鳴叫。反而高躍進要是吹個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的話,許半夏才會覺得耳朵受折磨了。高躍進看着只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