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數據:第八章 · 2 線上閱讀

「那就請公布答案。請問哪一件作品是真品,哪一件是贗品?」主持人問昭吾。

昭吾直視前方開了口。

「不需要仔細看,我一眼就知道答案了。電視台方面可能期待我判斷錯誤,所以才拿出這些作品,我不會上當。我能充滿確信地斷言,這三件作品全都是我親手製作的,絕對都是神樂昭吾的作品。」

昭吾信誓旦旦地說道。神樂為這樣的父親感到驕傲,很想告訴旁邊的人,自己是他的兒子。

「呃,所以說,這三件作品中沒有贗品嗎?」主持人擠出的笑容中帶着一絲困惑。

「沒錯,」昭吾點了點頭,「全都是真品。」

「你是否要更改結論?時間還很充裕,還可以再一次確認。」

「不需要,對於自己的作品,我甚至記得當初製作時的狀況,不可能搞錯。」

「是噢……」主持人瞥了一眼節目的工作人員。

別吊人胃口了。神樂感到心浮氣躁。既然父親已經說不需要再確認了,那就應該趕快公布答案。神樂猜想可能因為父親回答得太乾脆了,節目的工作人員感到失望。誰管你們啊!神樂在內心吐着舌頭。

「好,既然你這麼有自信,我們繼續拖延也沒有意義,那我就來公布答案。」主持人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般說道,他的笑容消失了。他舔了舔嘴唇,輕輕吐了一口氣,似乎在調整呼吸,然後宣布,「神樂先生,我想你應該很驚訝,不瞞你說,這三件作品都是贗品,沒有任何一件是真品。」

攝影棚內頓時鴉雀無聲,之後響起一陣喧譁。攝影棚的情況就像是神樂思考狀態的寫照。他腦袋一片空白後,陷入了極度混亂。

不可能。他嘀咕道。

但是,昭吾應該比他更加混亂。昭吾傻傻地站在那裡,瞪大了眼睛,即使在遠處,也可以看到他雙眼充血。

「怎麼可能……有這種荒唐事?」他好像在呻·吟般地說道,「不可能。」

「但是,神樂先生,真的就是這樣。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們準備的問題很促狹。我們認為全都是真品,或是全都是贗品,比真品和贗品混在一起更難以辨別,最後,我們決定全都用贗品,和老師的答案完全相反。」

主持人說話的語氣有所顧慮。神樂也聽出主持人在同情昭吾,這反而更令人感到不堪。

昭吾突然走近作品,拿起茶碗,搖了搖頭。

「我無法相信,不可能有這種事。這是我製作的,是我親手製作的作品。」

「不是。」主持人說,這次說話的語氣帶着冷酷,「我能夠理解你不願相信,但是你錯了,這些都是贗品,是贗品集團用機器人製作的。」

「你說這是贗品……」

昭吾的眼神中帶着殺氣,他高高舉起了手上的茶碗。

工作人員很快察覺了危險,從他身後靠近,從背後制止了他。

「讓我打破,如果不打破,我無法信服。」

昭吾掙扎着大喊,被眾多工作人員制伏了。

神樂和昭吾坐着電視台準備的車子回到家中。昭吾在車上不發一語,眉頭深鎖,始終閉着眼睛。神樂看到父親的樣子,也不敢對他說話。

神樂父子住在西多摩,當初是買下建於昭和初期的日式老房子後重新裝潢的。

一回到家,昭吾就走向畫室。神樂沒有跟着父親,因為他覺得父親的背影在對他說,不要跟過來。

不一會兒,畫室就傳來像是吶喊般的怒吼聲,接着又聽到摔東西的聲音。神樂知道,昭吾在摔自己的作品。

他無法阻止父親,只能從壁櫥里拉出被子蒙住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神樂發現家裡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聲音。他鑽出被子,走去父親的畫室。

他沿着昏暗的走廊,站在畫室門口。入口是拉門,他打開了拉門。

地上散亂着陶器的碎片,令人聯想到散落在戰場上的屍體。畫室中央的作業台上也都是碎片。

然後——

昭吾的身影出現在作業台的上方。神樂起初以為他站在作業台上,但其實並非如此。父親的雙腳懸在作業台上方。

神樂聽到聲音抬起了頭。外面很吵,可能是有急診病人送到醫院。這並不奇怪,因為這裡是醫院。

他搖了搖頭,頭痛稍微好轉了。

又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他自虐地笑了笑。每次從隆那裡收回意識時都會這樣,每次都會做走廊和拉門的夢。

但是,那個夢並沒有後續,應該是他在看到父親上吊的屍體之後,就失去了記憶。當他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事後才聽說,他在昭吾的畫室睡着了,全身裹着毛毯,在角落縮成一團。

很快趕來的警察發現了神樂,因為搖不醒他,所以就通知了醫院。

警察為什麼會趕到?因為接到了報案電話,報案人在電話中說,父親在家上吊自殺了。

從內容判斷,是神樂打的電話。報案中心的記錄也顯示,報案人是神樂龍平。

但是,神樂完全不記得了。當警察問他發現屍體後做了什麼事,他也完全無法回答。

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他並不是只有打電話而已。因為當警察進入畫室時,地上已經打掃乾淨。神樂看到的那些陶器碎片都已經清掃乾淨了,那應該也是他做的。

醫生向他說明,他應該是承受了太大的打擊,導致精神陷入了恐慌,失去那段時間的記憶,也是很常見的現象。只不過神樂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在這段時間內並沒有做任何違背常理的事,而是非常冷靜,有條不紊地行動。接到報案電話的警察也很佩服他條理清晰地說明了狀況,完全不像是小學生。

神樂現在認為,那時候應該是隆第一次出現,但是,當時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只是相信醫生說的,「不需要太在意」。

更重要的是,神樂當時陷入失去父親的悲痛,根本無法思考其他事。雖然他被送去昭吾的親戚家,但他連續好幾天都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去學校,整天躲在房間裡。

起初每天都很悲傷,但在悲傷過後,每天都感到憤怒。他詛咒那些嚴重傷害父親,最後逼得他走上絕路的贗品製造者;他整天悶悶不樂,思考着是否能夠向他們復仇。

憤怒過後,隨之而來的是空虛。原來機器也可以做出值得尊敬的父親的作品。在接受這個事實的瞬間,徹底顛覆了他之前的價值觀和世界觀。

人和機器到底有什麼不同?——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除了構成的物質不同以外,有什麼根本的不同嗎?

心到底存不存在?心又是什麼?也許只是大腦這種物質創造出控制行動的程序?最好的證明,就是一旦大腦故障,也會對精神造成不良影響。眾所周知,補充腦內物質有助於改善抑鬱症。

神樂注視着自己的手。他持續看了好幾個小時、好幾天,思考着內臟、大腦和血液的事。不久之後,他的思考對象變成細胞。

最後,他終於抵達了終點。那就是基因。

他被送進孤兒院後,為了解開基因之謎,開始用功讀書。他在大學專攻基因工程學和生命工程學,隨時思考人和機器到底有什麼不同。

二十一歲那年夏天,神樂終於得出一個結論。人心是由基因決定的,這也成為「人類和機器在本質上並沒有任何差異」這個結論的序曲。

差不多就在那個時期,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事。他經常會突然失去意識,更奇怪的是,周圍的人並沒有察覺這件事,反而為他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感到擔心。

神樂也不知道在怎樣的情況下會失去意識,他惴惴不安,很擔心繼續這樣下去,會引發重大的事故。

不久之後,神樂就發現在自己失去意識的同時,會發生的某個現象。在他周遭一定會留下畫作。起初只是隨便亂畫,但漸漸變成精巧的畫作。

是誰畫的?和他同一個研究室的女生告訴了他答案。

「我走在走廊上,正準備回家,看到研究室還亮着燈,所以就探頭張望了一下,發現你坐在桌子前,而且聽到你正拼命用筆寫着什麼的聲音。因為最近很少有人用筆寫字,所以我很好奇地伸長脖子,想看看你到底在寫什麼,結果發現你在用鉛筆畫畫。因為我不知道你的興趣是畫畫,所以感到很意外,但又覺得不便打擾你,於是沒有向你打招呼就離開了。你以前就喜歡畫畫嗎?」

神樂聽了,感到驚愕不已。因為那個女生說看到他的時候,正是他失去意識的時候。

神樂看了有關人格的研究論文,最後決定去見一個人。他就是水上洋次郎。水上是研究多重人格的權威。

水上在診察神樂後,直視着他的眼睛說:「你的判斷正確,你的身體內還有另一個人格,也就是說,你有雙重人格。」

聽到敲門聲,神樂回過了神。有人正在用力敲門。

「神樂,你還沒有清醒嗎?隆,你還在嗎?」是水上的聲音。

神樂站起來,打開了門,水上蒼白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發生什麼事了?」

水上眨了眨眼睛後開了口。

「出了大事。」

「什麼事?」

水上用力深呼吸,似乎努力讓自己平靜,然後注視着神樂的眼睛說:「他們……蓼科兄妹……被人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