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第五部 詩人嫉妒了 · 3 線上閱讀

在雅羅米爾去紅髮姑娘地下室的眾多造訪中,有一次我們尤其不能漏過,那一天,姑娘穿了一條連衣裙,連衣裙前面從領子到裙·擺有一排白扣子。雅羅米爾開始一個一個地解,姑娘爆發出一陣大笑,因為這些扣子不過是裝飾而已。

「等等,我還是自己脫吧,」她邊說邊抬起手臂,以便夠到背後的拉鏈。

雅羅米爾對於自己顯得如此笨拙非常惱火,當他終於明白拉鏈的訣竅時,他決定很快修正自己的失敗。

「不,不,我自己脫好了,就讓我自己脫吧!」姑娘說,她笑着稍稍往後退了一點。

他不想再堅持,因為他害怕自己顯得過於可笑,但同時對於姑娘堅持要自己脫衣服感到很不舒服,在他想來,做·愛過程中的脫衣行為與平常脫衣行為的不同之處正在於此,那就是做·愛過程中的脫衣是由情人來完成的。

這個想法並非他從實際經驗中得來的,而是文學以及那些暗示性的語句教給他的:他知道如何脫女人的衣服;或是他熟練地脫下她的外衣。他無法想象,還有肉體之愛會不經過解紐扣、拉拉鏈、脫毛衣那樣混亂而不耐煩的動作。

他反對道:「你又不是看醫生,怎麼自己脫衣服。」但姑娘已經脫掉了連衣裙,只剩下內衣。

「看醫生?為什麼這麼說?」

「是的,你給我的感覺好像在看醫生一樣。」

「當然,」姑娘說,「就像在醫生那兒。」

她脫去胸罩,站在他面前,挺着兩個小小的乳··房:「我這裡疼,醫生,這裡,靠近心臟的地方。」

雅羅米爾不明白地看着她,她繼續用請求原諒的口吻對他說:「我得請您原諒,醫生,您一定是習慣讓病人躺下來檢查,」然後她躺在床上,說:「請好好看看,我的心臟究竟怎麼啦?」

雅羅米爾別無選擇,只好投入這場遊戲;他向姑娘探下身子,耳朵貼着她的心臟;他的耳廓觸在她柔軟的乳··房上,聽到了正常的心跳。他想,在那神秘的關閉的門後,醫生聽診時也一定是這樣觸摸紅髮姑娘的乳··房的。他抬起頭,看着赤身裸·體的姑娘,覺得痛苦得要命,因為別的男人也和他一樣能看到這樣的她,那就是醫生。他立刻把手放在姑娘的胸·部(像雅羅米爾那樣放,而不是像醫生那樣),儘快結束這痛苦的遊戲。

紅髮姑娘抗議道:「瞧,醫生,您在做什麼哪?您不許這樣做!看醫生可不是這樣的!」雅羅米爾發怒了:他現在可算知道如果有陌生的手撫摸他的女朋友,她會有怎樣的表現;他知道她會用現在這樣一種輕浮的語調進行抗議,他真想揍她一頓;但是此時,他覺得欲·望起來了,他扒下姑娘的短褲,進入她的身體。

這欲·望是如此巨大,雅羅米爾瘋狂的嫉妒很快就被沖淡了,而且姑娘氣喘吁吁地叫着——這在他們做·愛的時刻還是第一次——「克薩薩,克薩維奧,克薩寶貝!」

然後他靜靜地躺在她身邊,溫柔地吻她的肩膀,他的感覺很好。只是,這樣的暈眩對他而言不能僅僅滿足於一個美妙的時刻;一個美妙的時刻只有在可以負載美麗的永恆時方才是有意義的;如果這個美妙的時刻來自於遭到玷污的永恆,那麼在他看來就是謊言。因此他要保證這永恆是沒有污點的,於是他用一種近乎懇求——而不是挑釁——的口氣問:「但你得保證剛才那一切只是一個糟糕的玩笑,那個看醫生的故事。」

「當然是了!」姑娘說。再說對於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她又能如何回答呢?只是雅羅米爾對這麼一句當然是了不甚滿意;他繼續道:

「我無法忍受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摸你。我無法忍受,」他說,他撫摸着姑娘那對小得可憐的乳··房,好像他的幸福完全取決於這對乳··房的純潔無瑕。

姑娘笑起來(非常無辜地):「可是我生病時你要我怎麼做呢?」

他也知道很難避免醫療檢查,知道自己的態度毫無道理可言,但他同樣知道如果有別的手觸摸姑娘的乳··房,他的世界會完全坍塌。於是他重複道:

「可我就是不能忍受,你得理解,我就是不能忍受。」

「那如果我生病呢?」

他溫和地、卻是帶着責備的口吻說:「那你可以找個女醫生。」

「那我也得有的選擇!你也知道是怎麼樣的,」這次她非常氣憤,「醫生都是指定好的,所有人都一樣!你難道不了解社會主義的醫療制度嗎?我們沒有選擇,必須忍受!比如說婦科檢查……」

雅羅米爾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但是他裝作沒什麼的樣子問道:「你有什麼不好嗎?」

「不,只是預防性的檢查。預防癌症。必需的檢查。」

「住嘴,我不想聽,」雅羅米爾說,他用手捂住姑娘的嘴巴;他的這個動作如此之猛,以至於他自己都害怕了,因為紅髮姑娘很可能以為他是在打她,會因此發怒的;但姑娘的眼睛只是在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於是雅羅米爾認為自己沒有必要緩和這個原本無意識的手勢;他徹底完成了這個動作,說:

「我要你明白如果別人碰你一下,我就永遠不會碰你了。」

他的手一直捂在姑娘的嘴上;而且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粗暴地對待女人,他覺得很快·活;接着他將雙手擱在她脖子上,好像要掐死她一樣;他的手指已經感覺到她脖子的脆弱,他想他只要一用力她就會窒息的。

「要是有人碰你我就掐死你,」他說,兩手一直停留在姑娘的脖子上。他覺得通過這樣的接觸感受到姑娘潛在的非存在是一種享受;他覺得至少是在這一刻,紅髮姑娘是真正屬於他的,這種強大的感覺令他幸福,令他陶醉,這種感覺是如此美好,以至於他再一次開始與她做·愛。

在做·愛過程中,他又這樣做了好幾次,把手放在她脖子上,粗暴地勒緊她(他覺得如果在做·愛過程中掐死情人是很美好的一件事),而且還咬了她好幾次。

然後他們並排躺着,但是也許做·愛的過程實在太短了,還不足以平息小伙子的憤怒;紅髮姑娘躺在他身邊,沒被他掐死,仍然生機勃勃,赤·裸着身體,她就要這樣去接受婦科檢查。

她撫摸着他的手:「別對我那麼凶。」

「我跟你說過,你的身體讓別人的手碰過,這讓我感到噁心。」

姑娘明白過來雅羅米爾不在開玩笑,她再三說:「我發誓,這只是個玩笑!」

「這不是玩笑!這是事實。」

「這不是事實。」

「當然是事實!這是事實,而且我知道對此我們無能為力。婦科檢查是必需的,你應該去。我沒有指責你這點。只是,如果有別的手碰你,這讓我覺得噁心。我無能為力,但就是這樣的。」

「我向你發誓我剛才講的所有東西都不是真的。我沒有生過病,除了很小的時候。我從來沒有看過醫生。輪到我接受婦科檢查的,我在檢查的名單上,但是我沒有去。」

「我不相信你。」

她一直在努力說服他。

「如果他們再讓你去呢?」

「別擔心,這種事情都很混亂的。」

他相信了她,但是這些實際的理由並不能平復他的苦澀;這不僅僅是醫療檢查的問題;問題的實質是她不屬於他,他不能徹底擁有她。

「我那麼愛你,」她說,但是在這一刻他沒有信心;他要的是永恆;他至少想要紅髮姑娘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生命的永恆,他卻知道他不可能擁有;他想起來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已經不是處女了。

「我不能忍受別的人碰你,我不能忍受已經有人碰過你,」他說。

「不會有別的人碰我的。」

「但是已經有別人碰過你了。這也讓我感到噁心。」

她抱他。

他推開她。

「在我之前你有幾個男人?」

「只有一個。」

「別撒謊!」

「我向你發誓只有一個。」

「你愛他嗎?」

她搖頭。

「你怎麼能和你不愛的人上床?」

「別折磨我了,」她說。

「回答我!你怎麼能這麼做!」

「別折磨我。我不愛他。這很殘酷。」

「什麼很殘酷?」

「別問我那麼多問題。」

「為什麼你不願意我對你提問題?」

她淚如雨下,哭着對他說那是村里一個有一定年齡的男人,是個無恥之徒,這個男人總是擺布她(「別問我問題,什麼也別問」),她甚至不能想起他(「如果你愛我,就永遠不要讓我想起他的存在!」)。

她哭成這樣,雅羅米爾終於忘記了自己的憤怒;眼淚是洗刷恥辱的最佳產品。

他終於開始撫摸她:「別哭了。」

「你是我的克薩寶貝,」她對他說,「你從窗戶里進來,把他關在大櫥里,他只剩下一具骷髏,然後你把我帶到遠方,非常遠。」

他們擁抱在一起親吻。姑娘向她保證說她也不會忍受別人的手碰她的身體,他向她保證說他愛她。他們重新開始做·愛;他們溫柔地做·愛,身體和靈魂契合得天衣無縫。

「你是我的克薩寶貝,」她接着對他說,邊說邊撫摸他。

「是的,會帶你走的,帶到很遠的地方,到那兒你就安全了,」他說,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應該把她帶到哪裡;在和平的藍色天幕下他有一張為她而設的帳篷,在帳篷下,小鳥飛向遠方,陣陣香風湧向馬賽的罷工工人;他還要帶她去他的家,為他們守護這家的是他童年的天使。

「你知道,我要把你介紹給我母親,」他對她說,兩眼淚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