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第三部 詩人自瀆 · 21 線上閱讀

六點鐘,大學生繫着圍裙,將他帶入收拾得很乾淨的廚房。晚飯沒什麼特別的,炒雞蛋和切成小丁的香腸,但這是頭一回,一個女人(除了媽媽和外婆)為雅羅米爾準備晚飯,他帶着一個受到情人精心照料的男人的滿足吃着。

然後他們到了隔壁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張桃花心木的圓桌,桌子上鋪着鈎織的桌布,桌布上放着一個仿佛秤砣一般厚重的水晶玻璃花瓶;牆上掛着極其難看的畫,房間的一角有一個沙發,沙發上堆着數不清的墊子。一切都是為這個夜晚精心準備的,他只需沉入鬆軟的枕頭裡就行了;但奇怪的是,大學生卻在圓桌前一張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於是他在她的對面坐下;接着,他們談論了很長時間,東談談西談談,就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雅羅米爾開始覺得自己的喉嚨一陣陣發緊。

他知道他必須在十一點以前回去;他當然也曾請求過媽媽允許他徹夜不歸(他假託是班級同學組織晚會),但是他遭到了堅決的反對,簡直有點神經質,他根本不敢再堅持下去,只好冀望從六點到十一點的這五個小時足夠他完成愛的初·夜。

只是大學生一直在不停地說,不停地說,五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地縮短了;她談到了自己的家庭,談到她因為不幸愛情而曾經企圖自殺的哥哥:「這給我留下了很深的記憶。我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樣。我不能把愛情看得那麼輕,」她說。雅羅米爾感到這些話將在她允諾給他的這嚴肅的肉體之愛上銘刻下深深的烙印。他從椅子裡站起身,湊近姑娘,用深沉的聲音對她說:「我理解你,是的,我理解你。」說完後他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拉着她走到沙發前,讓她坐下。

然後,他們擁吻、撫摸,到處亂摸。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雅羅米爾覺得該是給姑娘脫衣服的時刻了,可是由於他從來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他不知從何開始。首先,他不知道是否應該關燈。從他所聽說的有關這類事情的敘述來看,是應該關燈的。而且在他外衣的口袋裡還有一個小袋子,裡面裝着那種透明短襪,如果他想秘密謹慎地套上它,他絕對需要黑暗。但是在撫摸的過程中他沒辦法站起身來走到開關那裡,再說這在他看來有點不太合適(千萬別忘了他是個有教養的人),因為他是客人,最好應該由女主人自己去關燈。最後,他終於羞怯地開了口:「我們是不是應該把燈關了?」

但是姑娘反駁道:「不,不,我求求你。」雅羅米爾於是在想這是不是意味着姑娘不需要黑暗,因此也就是說她不想做·愛,或者姑娘想做·愛卻不願在黑暗中做·愛。他當然可以提出這個問題,但是他不好意思把自己所想的高聲說出來。

接着他想起來他必須在十一點鐘之前回家,於是他努力戰勝了自己的羞怯;他解開了平生第一顆女性衣服的紐扣。這是一件白色短上衣,他解開第一顆紐扣,戰戰兢兢地等着姑娘說點什麼,她卻什麼也沒有說。他接着解開其餘的紐扣,將衣服從裙子中拎出來,然後徹底地脫掉它。

現在她躺在墊子上,身上是裙子和胸罩,奇怪的是,就在一秒鐘之前,她還幾乎可以說是充滿激情地擁吻雅羅米爾,可一旦他給她脫了上衣,她卻像是驚呆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她微微挺起胸膛,仿佛要迎向槍林彈雨準備犧牲。

現在只有一件事情可做,繼續脫衣服:他找到裙子側面的拉鏈,拉了開來;但是單純的男孩沒能想到還有一顆將裙子牢牢系在腰上的搭扣;他固執而唐突地把裙子往下扯;而姑娘仍然挺着胸脯迎向無形的刑場,甚至沒有察覺他的困難。

啊,讓我跳過雅羅米爾受的這一刻鐘罪吧!他終於把大學生的衣服全部脫了下來。他看見她順從地躺在墊子上,期待着計劃了很久的這個時刻,他知道現在的問題就是輪到他脫衣服了。但是吊燈的光實在太明亮了,雅羅米爾不好意思脫衣服。於是他想到了一個可以拯救他的辦法:他發現就在客廳旁邊有一間臥室(一間老式的臥室,並排放着兩張小床);那裡沒有開燈;他可以在那裡的黑暗中脫衣服,甚至可以藏在被子裡脫。

「為什麼不去臥室呢?」他羞澀地問。

「去臥室?為什麼?為什麼你需要去臥室?」姑娘笑着說。

很難說清楚她為什麼會笑。這是一個毫無理由的笑,尷尬的笑,未經思考的笑。但是雅羅米爾為此受到了傷害;他害怕自己說了什麼蠢話,好像他提議去臥室表露出他在這方面可笑的無知。他很窘迫;待在陌生的房子裡,在吊燈暴露的燈光下,而他不能關燈,他還和一個嘲笑他的女人在一起。

他立刻就明白過來今天晚上他們不可能做·愛了;他很生氣,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他很遺憾,但是同時也鬆了口氣;他不需要再考慮要不要關燈,怎麼脫衣服;他很高興,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過錯,誰叫她笑得那麼蠢!

「你怎麼了?」她問。

「沒什麼,」雅羅米爾說,他知道如果把自己的矛盾之處講給姑娘聽,他一定顯得更加可笑。於是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她(他想控制局勢,他覺得審視別人的人總能控制被審視的人);然後他說:「你很美。」

姑娘原本一直在等待,一動不動,此時站起身來卻覺得解放了:她又變得健談而且自信。被人審視一點也不令她尷尬(也許她認為被審視的人可以控制審視別人的人),她問他:「我是不穿衣服漂亮呢還是穿衣服漂亮?」

有很多古老的女性問題,男人一生中或早或遲都會遇上,其實我們的教育機構應該幫助年輕人在這方面做好準備。可是雅羅米爾和我們大家一樣,上的學校很糟糕,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努力想猜出姑娘想聽怎樣的回答,但是他很尷尬;平常大多數時候姑娘都是穿衣服的,所以他也許應該覺得姑娘還是穿衣服好看;只是由於裸·體是身體的真實,雅羅米爾又覺得如果他回答說姑娘不穿衣服更漂亮,姑娘也許會高興的。

「你穿不穿衣服都漂亮,」他說,但是大學生一點也不滿意他的回答。她在屋子裡蹦來蹦去,充分將自己呈現在小伙子面前,強迫他直接回答:「我想知道怎麼樣最討你喜歡。」

如此具體的問題應該比較好回答了。由於別人只看到過她穿衣服的樣子,他想如果他回答她,穿衣服沒有不穿衣服好看會顯得缺乏分寸;但由於她是在問他個人的意見,他可以大膽地回答她說,從個人的角度而言,他更喜歡她裸·體的樣子,這樣可以更明確地說明他喜歡她原本的樣子,喜歡她本人,所有一切附加在她身上的東西他都不在意。

很顯然,他判斷得不錯,因為大學生聽到他認為她不穿衣服比穿衣服漂亮,顯得非常高興。一直到他離開的時候她都沒有重新穿上衣服,她給了他很多吻,在他離開的時候(十一點差一刻,媽媽會滿意的),在門口,她對他輕聲說:「今天,你已經告訴我,你愛我,你真好,你是真的愛我。是的,這樣就最好。讓我們把那個時刻保留到將來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