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第三部 詩人自瀆 · 19 線上閱讀

在雅羅米爾與女大學生戀愛的第一個星期,他真正地進入塵世之中;他知道他是個美男子,他很英俊,很聰明,滿腦袋奇思妙想;他知道戴眼鏡的姑娘愛他,他離開她的時候,她感到害怕(她說過,就在那天晚上他們在她門前分手的那一刻,她看着他離開,腳步輕捷,她說她看到了他真正的表面:一個漸漸遠離、逃離、消失的男人的表面……)。他終於找到了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在兩面鏡子中找尋了很久的自己的形象。

第一個星期,他們天天見面:有四個晚上他們去散步,逛遍了差不多整個城市,他們去了一次劇院(他們在包廂里擁吻,根本沒看演了些什麼),去看了兩次電影。第七天,他們再次散步:天很冷,外面都結冰了,雅羅米爾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外衣,在襯衫和外套之間也沒有背心(因為媽媽強迫他穿的灰色羊毛背心在他看來簡直是退休的外省人穿的),他既沒戴禮帽也沒戴便帽(因為眼鏡姑娘曾經在第二天誇過他以前相當討厭、難以打理的頭髮,說他的頭髮和他一樣桀驁不馴),而且由於他的長襪鬆緊帶鬆了,老是順着他的腿肚子滑下來,縮進他的鞋子裡,實際上他腳上也只有一雙低幫鞋和灰色短襪(這樣他正好避免了襪子與褲子色調的不協調,因為它實在不符合優雅的要求)。

他們在七點鐘敲響的時候碰面,開始了郊區冰天雪地中的散步,雪在腳下吱嘎作響,他們可以隨時停下來接吻。讓雅羅米爾着迷的是姑娘身體的順從。一直到與大學生接觸之前,他接近女性身體的過程仿佛一段長長的旅程,他漸漸地達到不同的階段:讓姑娘同意和他擁吻需要時間,他能把手放在她的胸脯上也需要時間,而當他能觸摸姑娘的臀部時,他覺得已經走得很遠了——遠得不能再遠。可是這一次,從第一刻起,就發生了意料不到的事情:女大學生就在他懷裡,絕對順從,毫無防備,做好了一切準備,他能撫摸他要撫摸的一切地方。他把這看成愛的重要證明,可同時他也感到尷尬,因為他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自由不知怎麼辦是好。

而這一天(第七天)姑娘暗示他說,她的父母經常不在家,說她很高興邀請雅羅米爾到她家去。突然講了這些話之後是長時間的沉默;兩個人都知道在一套只有他倆的房子裡意味着什麼(要知道眼鏡姑娘正在雅羅米爾的懷裡,她不拒絕他的任何行為);他們沉默着過了很久,姑娘用坦然的聲音說:「我認為在愛情上沒有陰謀可言。只要我們相愛,什麼都可以交給對方。」

雅羅米爾衷心贊成這宣言,因為對於他來說也是同樣,愛情意味着一切;但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作為回答,他停下腳步,凝視着姑娘動人的雙眸(他忘了在這黑漆漆的夜裡姑娘的眼睛是否感人根本很難看出來),然後他抱緊她,長時間地吻她。

一刻鐘的沉默之後,姑娘又重新拾起剛才的話題,還說他是她邀請上她家的第一個男人;她說,在她班上有很多男生,但她只是把他們當成同學來看;說他們最終都已經習慣她的這種態度了,還開玩笑地給她起了個石頭貞女的綽號。

雅羅米爾非常高興地得知他即將成為她第一個情人,但是他也不禁有點膽怯:他經常聽人談論做·愛,也知道和處女做·愛往往是很困難的。他此時無法集中思想聽女大學生的滔滔不絕,因為他已經不在場;他在想那偉大的一天,肉慾和痛苦,從那天開始(馬克思關於史前和人類歷史的思想仍然給他啟迪)他將真正開始生命的歷史。

他們沒有講很多話,但是他們穿越大街小巷散了很長時間步;夜越深天氣越冷,雅羅米爾的衣服又穿得不夠,他感到自己渾身冰涼。他提議到什麼地方坐坐,但是他們離市中心太遠了,周圍根本沒有咖啡館。以至於等他回到家裡已經被凍到骨頭裡去了(在分手前他盡了一切努力才不至於讓她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喉嚨疼。媽媽給他量了體溫,發現他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