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長:第十一章 初夜 · 二 線上閱讀

「有人不鍛練也能長成波霸。我中學的時候,有個女生,就是這個樣子。她從來不鍛練,體育課一要跑八百米,她就鬧月經,請例假。可是她的胸真是大呀。整天像倆探照燈似的,晃呀晃呀,晃呀晃呀。坐在她周圍的男生都被她晃成後進生了。為這,那幾個後進男生的家長找我們班主任談過好多次。委婉地請求班主任告誡那個波霸注意穿着,小心着涼。班主任說強迫婦女裹小腳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關鍵的關鍵是管好自己的孩子,讓他們的眼睛放在該放的地方。家長抱怨老師不講道理,市風日下,他們從小都有嚴格的思想教育,手背後腳並齊倆眼看着毛主席,現在也怪不得孩子,教室前黑板上沒有毛主席可以仰視,叫他們的眼睛放在哪兒?家長們見老師不肯幫忙,有次開家長會的時候遇見波霸的老爸,曲折地暗示,波霸在班上太屈才,反正她的成績考北大清華也是瞎想,不如挺身江湖去,到街面上照耀四方,造福社會也成全了他們兒子。波霸的老爸聽明白了之後語氣平靜,『我是肉聯廠的,你們誰想明天上北京的熟食櫃檯,就再多說一句』我是唯一一個在波霸照耀範圍內,而成績沒有下降的人。女生私下也議論男生,也難聽。一個女生後來告訴我,每當有女生誇我酷,誇我有味道的時候,波霸總是鼻子一哼,吟一句古詩,『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意思很明顯,懷疑我不是男人,至少陽氣不盛。之後有過了很多年,那個女生告訴我,有一天波霸透露了她成為波霸的秘訣:她在青春期的時候狂吃黃油,之後再減肥,別處減下去了,胸還在。那個女生說波霸不是個東西,心機太深,透露的秘訣都是已經用不上的,自己還落一個義氣的名聲。」

「你肚子是不是不疼啦?那個女生是誰?為什麼告訴你這些?」我的女友問。

「我如果知道這個秘密,是不是也可以帶到來世去?不用鍛練了,來世第一次倒霉之後多吃黃油就好了。」

「這個不能帶到下輩子去。」

我緊張的時候,話會忽然多起來。話說多了,心裡會更虛。但是我更怕某種安靜,如果空氣中沒有了聲音,那個陰謀會變得更加巨大,無法控制。就像現在,暖氣很熱,窗簾很髒,屋子裡橘子香型的淡淡的臭腳味,檯燈是桔紅的,我的女友是粉紅的,她的大腿堅實而且光滑。我忽然無話可說,我的上下左右都是乳··房,我仿佛蜷曲在群山環抱的谷地,我平靜安詳。於是我誠懇地對她說:「我想要你。」

「你還病着。」

「我很好。至少它很好。」我引她手向下。

她的手安撫似的輕輕拍了它一下,沉吟片刻,她說道:「這件事情我也多次考慮過,我有很多顧慮。從生理上、心理上講,這件事情都不是一件小事情。我希望你也能仔細考慮。不要太早露出你那種不屑的表情。我很高興你能很坦白地告訴我你的想法,這種交流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很少能聽到你正經說些什麼,你的坦白我很感動。但是僅僅說出你的想法並不表明你的想法已經成熟,而不是你的一時衝動。第一,你如何看我,老實講,我並不是十分清楚。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喜歡我什麼?會喜歡我多久?我自然知道我有長處,這點自信總是有的。但是我的長處是你讚賞的還是喜歡的,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從另一個方面講,我如何看你,我也不是很清楚。當然,我喜歡你,否則我不會現在和你抱在一起。但是,我喜歡你什麼,我不是很清楚。你太複雜,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時間搞明白,我是否有能力搞明白,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給我足夠時間搞明白。曾經有過不只一個瞬間,我覺得你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或者消化能力。我必須承認,你是屬於稟賦異常之類。我想,這種感覺是互相的。我感覺不舒服的時候,你會有同樣的感覺。在現在這種局面不明朗的情況下邁出這一步,是否合適,我不知道,請你和我一起考慮。第二,這是我的第一次,也是你的第一次。我希望是你第一個女人,也希望是最後一個。我希望你對這一點特別想清楚,這一點一點也不浪漫,或許對你很殘酷。我知道你是那種天生招女孩子喜歡的人,不要得意,這種天分不會給你帶來太多幸福。你會有很多機會亂來,你最好現在想清楚,是否真的想要我。你知道,有我就很難亂來。我有我聰明的地方,你睡其他姑娘我一定知道。如果你認為現在做這個決定對你來說還太早,你可以不做,我不逼你,你可以把褲子提上,咱們安安靜靜躺着說話。儘管睡不同姑娘差別不會很大,但是你即使明白,心裡還會嘀咕。你的好奇心太重了。你想好。第三,我的家庭是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我的父母知道了,他們絕對不可能理解。我知道你媽能想得開,我媽不行。我父母認為我們還是孩子,還在念書,讀書應該是主業。我不認為他們說得有什麼不對。這件事情很可能影響我們的學習成績。我不知道我對這件事情的喜愛程度,但是我知道你是那種很容易讓人上癮的人。我最初看見你的時候,只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向你借幾本書看,但是結果是,現在和你討論要不要上床的問題。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會有之後的很多次,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我從來沒有聽見過我的女友說這麼多話,感覺像是在床上被上了補上了一節「社精」課。在她說話的過程中,我在專心致志地做兩件事情。第一件是保持它的勃勃生機。我希望它在需要挺身而出的時候,明練簡潔,跳將出來就能使,不給別人想太多的時間。但是我的女友說話聲音很好聽,語調平和,就像海風輕輕吹起來,海浪就緩緩地退了。我試着想些刺激的意象。我想起我的初戀,海立刻沒浪了,蝸牛縮回了殼。我暗暗埋怨自己記性不好,我的初戀是平胸啊,想到這兒,我上下左右的乳··房忽然變成了肥肉似的,點睛的乳頭不見了。我又試圖回憶我以前見過的所有淫蕩場景,應該說,我受過良好的色情教育。我就讀的中學是出了名的壞學校,校長和新來的女老師跳舞摔在地上折了條腿,體育老師輔導女生單槓被不只一次罵了流氓被抽了嘴巴,我在那裡第一次見到同學中流傳的印刷精美的國外內衣廣告、《閣樓》和《龍虎豹》。我有一個大我十歲的哥哥,他從小就是出了名的壞孩子,曠然澹處,特立獨行。從我記事起,哥哥好像就斜背一個軍挎,裡面有三個干饅頭和一片菜刀。老媽說他,他就摔門出走,睡長途車站啃干饅頭。別人說他,他就抽出菜刀剁他的舌頭。後來開始工作掙錢,哥哥的手包裡面有三厚沓子人民幣和菜刀大小的手機,他說他要學英語,就買來了錄像機。我知道他的毛片放在哪兒,他所有的抽屜,只有那個抽屜上鎖。這個土鱉上鎖的是第二個抽屜,我拖出第一個抽屜,伸手就能從上邊把第二個抽屜里的錄像帶掏出來。錄像帶的標籤注着「FOLLOW ME (跟我學)」,帶子沒全被沖,開始還是「跟我學」的音樂,還是那個瘦瘦的英國主持人屁顛屁顛地小跑上樓,可是鏡頭突然一轉,接下來就是幾個西洋男女顛鸞倒鳳了,除了哼嘰,半天不說一句完整的英語。沒看五分鐘,我就得出了結論,我所受過的所有教育都是正確的,資本主義就是腐朽沒落。我仔細地回憶,可是好像沒有作用。我的形象思維太差,腦袋裡只有胳膊、腿和其他部件,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構不成完整的刺激畫面。我解析幾何、立體幾何都學得很差,輔助線很少添對過。情急中我想起了黃書:手抄本、二拍、《肉蒲團》、中文系那幫人利用上個暑假空餘時間和他們導師的北圖圖書證謄寫的《金瓶梅》被刪截部分,一個個文字像一個個色點,腦子裡嚯地一串冒熱氣的圖像,海浪又湧起來了。我自己都不能否認,我在文字上,感覺超常,才氣縱橫。我專心致志做的第二件事是把她的褲子脫下來,她的腿的確不細,她的牛仔褲又很緊,而且我脫下一截兒,她就抻上一塊。我想起數學老師教我們負數概念的情景,老師循循善誘,他說「我向前走三步,我再向後邁四步,我一共向前走了幾步?」我開始領會到三言二拍中反覆強調的一個觀點:所有的強姦,除了受害者被打蒙,都是誣告。沒有雙方配合,這件事情做不成。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我的女友問道。

「時刻準備着。」我惡狠狠地說。

等我再看她的時候,她的褲子已經是負一百了,一直蛻到腳踝,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女友是個明快決斷的人物。我問為什麼不把鞋脫了,褲子可以扔到厚朴床上,然後鑽進我的被子,讓我們仔細看清彼此的結構。她一臉詫異,好像我缺乏起碼的常識,「這是宿舍呀!」她又看了一眼宿舍門,是鎖了的。周圍的氣氛緊張而刺激,她目光堅定,讓我想起電影裡有豐富對敵鬥爭的地下工作者,「這是敵占區呀!」而我是嚮往光明的熱血青年,充滿勇氣但是遠遠不夠幹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