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7章 · 三 線上閱讀
「對不起,實在抱歉。可是,我想起一個人,必須在這個時候去會面,沒時間了。」邊見故意捋起衣袖看了看手錶。
「哎呀呀,瞧你!」
「下次一定補上!」
邊見特意輕鬆地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身。新聞記者也無可奈何地跟着站了起來。
「失禮了!」邊見走出吃茶店,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然而,邁開步子以後,邊見的臉色卻是憂鬱的。他在琢磨該怎樣把剛才的話轉達給輪香子。直截了當地講,他實在於心不忍,可是又不能說寬心話。因為這件事,邊見的步履變得沉重了。
他的周圍人涌如流。在數不清的人群里,邊見感到自己仿佛正孤單單地走在荒漠之中。
他看看手錶,輪香子還正在等着自己。他走進公共電話亭。
「我是邊見……」
剛說了一句,便發現接電話的原來是和子。她以年輕人特有的聲調「哎呀!」了一聲,然後問:「是找小香子吧?」
「是的。」
「她正等得不耐煩呢!請稍候一下,馬上就換她來接。」
唯獨這次,邊見覺得還是不聽到輪香子的聲音為好。電話聽筒深處傳來了走廊里的腳步聲,對方拿起聽筒的聲音振動着耳膜。
「邊見先生嗎?我是輪香子。」
輪香子的聲音不太激動。然而,她那儘快想聽到邊見講話的樣子,卻仿佛曆歷在目。
「了解到了嗎?」
「大致問了一些情況。方才我的一位朋友見到了主管的檢察官。我請他介紹了打聽來的情況。」
「是嗎?」輪香子的聲音稍有點緊張。
「電話里有點不好講。我現在在銀座,您能到這裡來一下嗎?」
「我馬上就去。在銀座的什麼地方?」
邊見把所在位置告訴給她。她便說:「有勞您了。好吧,我馬上坐車去。」
邊見放下電話聽筒。人流依然熙來攘往,高高興興的年輕男女肩並着肩。邊見獨有這次對即將見到輪香子感到心裡很不是滋味。
在一家飯店的某個房間裡,一個中年男子和一位老人正相對而坐。
中年男子肥肥胖胖,對面老人瘦若仙鶴。兩人中間的桌子上,只放着茶杯和煙灰缸,再沒有第三者在場。
飯店的這間日式房間面向庭園。拉門上部是糊紙的格欞,下部是玻璃。庭園本是這家飯店引以自豪的處所,但密談卻要求充分考慮到不至被他人窺視到雙方的身姿。
中年男子是律師,就是那位和結城庸雄接洽過的辯護人。一隻皮包放在那裡,律師從皮包里取出一個大紙袋。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律師拿出幾張照片給對方看。
「嗯。」瘦老人擎在手裡仔細瞧着。
「這張,」胖律師稍稍探過身子,伸出手,用指頭點了點對方正在瞧的那張照片,「是橫濱的紐格蘭德酒店,兩人正在吃飯。」
老人細細地看着那張照片。
「先生,這個鏡頭是深大寺,兩個人正在走路的情形。因為天黑,拍得不清楚。儘管如此,也還能認出是他們本人。」
被律師稱為「先生」的那位老人,過去曾在檢察廳工作過。辭去官職以後,他當了律師,據說在檢察機關方面,至今還很有威望。
這位前任檢察長又掀過一張照片。
「這張也一樣,」律師頗有點洋洋自得,「都是從各種角度拍下來的。據說從這裡往前走了不遠,兩個人就擁抱在一起了。」
老人很嚴謹,並沒有笑。他又掀開一張,這張只是放大的文字。
「這張嘛,」律師繼續說道,「這是S溫泉的住店登記。您大約知道的吧,在山梨縣,一個鄉村氣息很濃的地方。在這裡,結城的太太和小野木檢察官曾一塊兒住過。這是後來結城拍的照片,筆跡是小野木檢察官的。」
律師一面不時抬眼看着老人的臉,一面進行說明。
「我也調查了小野木檢察官的筆跡,與這張照片完全一致。」
老人面色抑鬱地放下照片。
「具體地說,」律師臉上一直帶着微笑,「小野木檢察官和結城的太太到了這個溫泉,據說,當天刮來了颱風,於是從下榻的這家旅館轉移到另一家旅館避難去了。這個筆跡是他們抵達旅館的同時,填寫後交給女招待員的,聽說結城後來去作了調查。聽到結城講的這些情況,我也吃了一驚,以為未必會有此事。單有結城講的情況,還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因此我實際上又打發辦事處的人去作了調查。可是,先生,事情跟結城講的完全一樣。而且,還有哪!」
說到這裡,律師的勁頭更足了:「據說,第二天早上,兩個人在雨還沒停的時候,就步行出發了。這是因為,那條鐵路線中段因颱風造成塌方,火車不通,因此他們才沿着山路走到富士宮車站。可是,當天根本走不到,兩人在半路的某個地方過了一夜。也就是說,溫泉旅館一宿,山路途中一宿,總共兩宿。」
律師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接下去說:「一問結城,據說他太太是假借託詞才出去的,原定在外面只留一夜。根據我的推斷,小野木檢察官和結城太太原來是打算住一宿就回去的,但因遇到那種意外的變故,才住了兩宿!說起來,那是由於不可抗禦的力量造成的。」
前任檢察長的老人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聽着律師的解說。
「怎麼樣,先生,小野木檢察官是這次貪污案件的主管檢察官呢!而結城是被告。主管檢察官與被告的妻子私通,這件事可是前所未有的奇聞喲,對檢察廳來說,也是一大污點。我的打算嘛……」律師拿起桌子上的照片,把它舉在臉的上方,說,「準備根據情況,把這些照片和我這裡調查到的事實公布出去。並且要追究檢察當局的責任。啊,即使這一次的貪污案件也是如此,很明顯是有預謀的。而且,其中竟有如此腐敗的檢察官,這從法制精神來說,不成體統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先生,怎麼樣,您的看法如何?」
老人閉目思考着。
走廊里好像有來客,一面說話一面走了過去。
拉門打開,一個女傭人探進頭來。她大概看出房間裡的密談還沒結束,於是又悄悄地把拉門關上了。
「林老弟,」老人第一次抬起臉,「你的意思是什麼呢?」
老人的目光定定地注視着律師的臉。這的確堪稱「目光銳利」。
「啊?要說是什麼意思……」
「林老弟,」老人第二次叫着律師,「你是打算以此和檢察部門就案件進行某種交易吧?嗯!是這樣吧,老弟?」
東京地方檢察廳的特別搜查班每天都在連續進行着審訊。
報紙報道了案件調查的進展情況。無論哪家報社的評論文章全都認為案件深入的可能性很大。
嫌疑犯每天從S拘留所被帶到檢察廳來。審訊一結束,馬上又回到拘留所去。接受審訊的嫌疑犯們要在檢察官上班之前過來等候。因此,小野木只是在傍晚他們回去的時候,看到護送的汽車。護送的車輛,外觀如同小型客用轎車,塗着綠顏色。
小野木每次從窗口看到護送的車輛,心裡都感到甚為憂鬱,車內正坐着結城庸雄。小野木眼裡注視着綠色的車輛駛出檢察廳的紅色圍牆開到馬路上去,心裡卻在想着賴子。那輛車裡正坐着她的丈夫。
小野木並不直接負責審訊結城。儘管如此,他仍然不忍目睹那輛護送的汽車。
審訊由各主管檢察官分別進行。審訊記錄的厚度逐日增加,會議每天召開。主任將分別審訊的情況加以綜合,然後指示下一步的方針。
案件涉及範圍之廣出人意料。在政府機關方面,正要由最下一級擴展到上層官員;在行賄一方,從單純的團體單位變得更複雜起來;受賄一方,除政府機關外,還在政黨方面出現了朋比為奸者;國會議員里,則有人憑自己過去的經歷和威望發揮作用,向官員施加壓力。
從法律觀點來說,此案相當於「斡旋受賄」這一棘手而又便於逃遁的罪名。
從前,凡是這類政治色彩濃厚的貪污案件,一般到中途都垮了下來。縱然不是這樣,也幾乎多在未觸及到核心問題的情況下不了了之。
眼下這個案件開始以後,新聞記者們紛紛纏住檢察官不放,都對檢察官們異口同聲地說起這個問題。
「這次大概有把握吧?不會像以前那樣,受到來歷不明的壓力,半途而廢吧?因為國民的期望很大呀。」
可是,石井檢察官卻保持着沉默。平時,他的堅強意志是有目共睹的,這一點在會議桌上可以看得很明顯:表情柔和的石井檢察官態度最為強硬。
然而,某種異常現象發生了。特別搜查班的氣氛從兩天前就出現了莫名其妙的變化,這恰巧是在案件即將深入到關鍵問題的時刻。
所謂莫名其妙的氣氛,是指以石井部長為主的檢察長、副部長等上層領導開始頻繁地舉行會議。如果這是有關案件的技術性方針的話,會議結束後,石井檢察官會立即召集各主管檢察官進行詳細討論的。
但是,並沒有這樣做。石井檢察官與領導幹部連連開會,但是卻不和屬下的檢察官們開會了,一次會也不開,好似風平浪靜了一般。
給人的印象是,一方面空氣好像很緊張,而另一方面氣氛卻似乎很鬆弛,說起來,可以稱作是一種緊張和鬆弛奇妙地糅合在一起的令人難以忍受的氣氛。
這種氣氛自然敏感地傳給了部下的檢察官們,誰都感到出了什麼事。這一影響勢必也妨礙了檢察官們進行審訊的積極性。首腦部門的方針發生了變化,這個事實已經昭然若揭了。
石井檢察官對此不作任何說明。也許是神經過敏吧,連他那張臉看上去都顯得鬱鬱寡歡、憂慮重重。一種不安的苗頭籠罩着下面的檢察官們,仿佛有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開始左右上層領導了。
「可能是什麼呢?」
檢察官們私下議論開了。正因為大家一直積極埋頭工作,所以更對這捉摸不透的變化放心不下。
「是政黨方面施加了壓力吧?」一位檢察官同僚對小野木說。這是最易估計到的可能。迄今為止的經驗表明,這種情況已經屢見不鮮。
當天晚上,小野木剛從檢察廳踏上歸途,一位共事的檢察官由後面追上來,與他並肩走到一起。
「好像有人從外部向上層領導提出了某種交換條件呢。」這位同事低聲說。
「交換條件?會是什麼呢?」小野木把目光投向遠處。
「那還不清楚。我們曾認為是來自政黨方面,但這次好像不是那條線,似乎很像辯護團方面。」
「律師?」
「嗯。而且對方不是採取直接的方式,似乎是通過一位原來當過檢察長的人物傳的話。這回明白了吧,石井主任為什麼面色憂鬱。」
「可是,」小野木說,「太不可想象啦。難道說,辯護團竟會掌握什麼有力的反證嗎?」
「那不了解。反正我是這樣推測的。」
那位檢察官同僚很相信自己的直覺。與他分手以後,便只剩了小野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