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5章 · 四 線上閱讀

然而,確實太慢了。究竟在幹什麼呢?

一名事務官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客廳里來回踱着。焦躁的情緒逐漸在幾個人中間蔓延開來。

就在這時,走廊里傳來了穿着拖鞋悄悄走路的聲音。室內的人彼此交換了下眼神,與此同時,入口的門開了。

小野木首先看到的是髮型和白色的衣服。這是第一眼的印象,至此為止,他心裡自然鎮靜如常。

可是,當看到她那稍向下低着的臉時,小野木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了。

知道她確實是賴子時,小野木渾身都僵住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離開她。

賴子在小野木的注視下走過來,仍舊低着頭,動作從容不迫。她在隔開一定距離的地方站定,彬彬有禮地衝着大家問候道:「歡迎!我是結城的妻子。各位先生辛苦了。」

這聲音,在小野木的耳朵里,仿佛是遠處響起的雷聲,賴子明明白白地說,她是結城的妻子。

小野木身後的事務官們都保持着沉默。因為事情是要由小野木負責向賴子進行說明的。

小野木感到四周天旋地轉,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腳底下在晃動,周圍的一切都變作了混沌一片。他面色蒼白。

「檢察官先生。」旁邊的事務官輕輕地觸了觸小野木。小野木勉勉強強地從裡面口袋掏出摺疊的命令書。

他這樣做時,賴子也是端端正正地站着,好像反而給小野木造成了一種壓迫感。

賴子已經心明如鏡。事情很清楚,因為已經遞出名片,到這裡來之所以費了一番工夫,也是為了作好與小野木照面的準備。而眼帘低垂,避免與小野木的視線相遇,看來也正是有意使小野木不致過分受到刺激。她兩手交叉放在膝前,竭力保持鎮定,細心看去,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

小野木有些神志模糊。這突如其來的情景,使他驚訝得無法控制住自己,顛三倒四,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由於小野木始終沒有吭聲,事務官們都現出頗感詫異的神情。

「一大早就來拜訪,很對不起。」一位年歲最大的事務官這樣說道。因為小野木不開口,這位已經有三十五年搜查經驗的事務官便機敏地代替了他。

「這位是小野木檢察官。您丈夫不在家嗎?」

「是。」賴子回答。

「旅行去了嗎?」

「沒有。」賴子低着頭答道。

「就是說,沒有到遠處去,對吧?那麼,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賴子沒有做聲。

「由於某個案件的關係,必須請您丈夫到檢察廳來一下。如果您丈夫回來了,請轉告給他。請他火速到小野木檢察官那裡報到。」

「是。」她答話很清晰,但仍舊沒有抬頭。苗條的身材,端麗的姿容,給事務官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檢察官先生。」那位老資格事務官又小聲叫了小野木一聲。小野木幾乎毫無知覺地遞出命令書。

「請允許搜查府上的文件。」小野木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聲音都不像自己的了。他覺得好像在某個空曠的地帶說話,又仿佛從什麼地方聽到了回音。

「府上的書房在哪兒?」一位久經沙場的事務官問。

「在這邊。」賴子鞠了一躬,給他們帶路。在這段時間裡,她沒有朝小野木看過一眼。

小野木好像愁得喘不上氣來。事務官們忽然嘈嘈雜雜地行動起來。他惘然若失地聽着,仿佛那是在遙遠地方發生的事情。

賴子走出房間。

住宅搜查開始了。

小野木不忍目睹事務官們進書房實行搜查,無法忍受在那裡與賴子碰面。

客廳里也有兩個人在負責搜查,正用他們的嗅覺尋找着可能藏匿文件的場所,給人的感覺是,這一切行動全是在與小野木無關的情況下進行的。

「沒有啊。」事務官直起身,沖小野木說,「這裡就這樣了,我們到別的地方去。」

兩個事務官出去了。小野木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那穿着已經發白的西服的背影。人們全都離開了客廳。

從窗子射入的陽光更加明亮了。這是一個令人精神振奮的早晨,光線晴朗清淨。

小野木第一次知道結城庸雄是賴子的丈夫,他的頭腦已經麻木,好像有什麼東西箍在頭上。

小野木現在才明白,為什麼賴子決不肯把丈夫的情況告訴給自己。丈夫所從事的職業使她無法對小野木說出口。現在完全理解了,為什麼她既不肯講出丈夫的名字,又不願說明家庭的住址。

他早有思想準備,賴子總有一天會把丈夫的情況告訴給自己的。但他根本沒有料到,竟會以這種方式了解到全部真相。

根據現在的調查,結城庸雄在這一案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在企業家和政府官員之間居中斡旋,而本身又與其同夥相勾結,大發橫財。

在企業家方面,為了向政府機關謀取自身事業上的私利,對政府官員採取行賄的手段。而結城他們這個集團,便利用自己在官場吃得開的地位,居於兩者中間牽線搭橋。說起來,也可以把它稱作從中揩油,是一種極其卑劣的黑心腸做法。

小野木鄙視這種人間丑角。他們寡廉鮮恥,卑劣異常。抓住企業家的弱點,再加以利用,趁火打劫,中飽私囊,其手段之拙劣無恥,簡直無以復加。

對企業家來說,這樣做至少還有一個珍視自己事業的理由。可是,結城這夥人的做法簡直毫無值得同情的動機。

這無異於在政府官員和企業家之間鑽着空子,從中干撈油水。

根據到現在為止的調查,在這起案件中,一部分企業家為了向政府主管部門謀取方便,拿出了相當一筆金錢。結城這個集團把那筆錢接受過來,私吞了其中近半數的金額。

他們對企業家說已全部交給了政府官員,再另要一份謝禮。這種做法簡直心毒手辣到了極點。

至於受賄一方的政府官員,只不過接受了微不足道的款項而已。

儘管明明知道企業家已經提供給政府官員的金額,國會專門負責這一行業的某委員會的議員們,還要從企業家那裡索取更大數額的酬金。結城與這方面也有關聯。

就是說,依附於——甚至可以講,必然依附於——這類貪污案件中的寄生蟲,正是結城庸雄這夥人。尤有甚者,結城其人,與一個名叫土井的專操此業的慣犯串通一氣,在這次貪污案件中,扮演了掮客方面的主要角色。從小野木本身的感受來說,這是他最憎恨的一號人物。

這號人物,偏偏是賴子的丈夫。這一發現使小野木失去了自我控制。小野木臉色煞白。

事務官們正在搜查別的房間。作為檢察官,他必須要在現場。然而,他卻邁不動腳步。由於過分吃驚,他獨自畏縮不前地站在那裡,好像保持這種狀態便會使自己沉靜下來一般。

他感到一陣耳鳴,整個思維都停止了,只覺得頭昏腦脹。

客廳的門打開了,他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一看卻是一位事務官。

「小野木檢察官,」那位上了年歲的事務官說,「書房和臥室大體上都搜查完了。因為當事人不在,所以要求這家的太太到場見證,但太太不肯出來。我們打算搜查別的房間,可以嗎?」

進行住宅搜查的時候,需要有家人在場。不過,根據本人的意志,即便不到現場,公務也可照常執行。

「沒關係吧。」小野木說。這個講法,與往常的語氣大不相同。也許是聽來覺得反常,上年歲的事務官仔細地觀察着小野木的面孔。

「小野木檢察官,您怎麼啦?臉色好像很不好。」

其實,小野木已面無血色,講話也是有氣無力,近於發燒時的聲音。甚至自己聽起來都覺得空泛模糊。旁聽者產生疑惑,自是在所難免的了。

「沒什麼。」他答道,「沒有不舒服。不要管我,繼續工作吧!」

小野木為鎮定情緒而吸起香煙,但手指頭卻在哆嗦。

「好的。」事務官竟連着回頭瞧了小野木兩次,才走出客廳。接下來又是一片沉寂。遠處傳來搜查物件的響動。賴子始終沒再露面。小野木也不想到裡面去,這整幢住宅,宛如處在真空之中。

小野木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事務官們在住宅內到處搜查的動靜傳進他的耳膜。那響動聽起來好像很遠,覺得空氣里似乎有什麼障礙把那聲響隔絕了,無法聽得真切。

門開了,賴子走了進來。

賴子朝小野木略躬身施了個禮。那不是小野木平時見到的賴子,而是作為這個家庭的女主人的賴子。

她靜靜地站到小野木面前。與剛才不同,這會兒賴子把視線直接盯向小野木,眼裡閃着異樣的光芒。她臉色蒼白,嘴唇在微微顫動,但是站立的姿態卻很剛強。

賴子的這副姿態,卻反而使小野木感到了壓力。他仍然處在真空的狀態里。

「終於到我家來啦。」她以低微的聲音說,「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您見面。您大吃了一驚吧?」

小野木迎着賴子的目光,看着她的臉,沒有出聲,頭腦里還是一片真空。

「您全都明白了吧。我不想把自己的丈夫和這個家庭的情況告訴您……」賴子微垂雙眼,「我很想邀請您到我家裡來,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但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老早就想這樣做了。然而,卻無論如何也沒能做到。」

檢察事務官們還沒有回來。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東西落地的聲音。

「太意外了。」小野木好容易才開了口,「知道了您是結城先生的太太,現在我不知該怎樣說出自己的心情才好。」

賴子平靜地接受了這句話。

「您說的完全有道理。請原諒我吧!」她說,「我早就預感到,說不定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也抱有一種心理,以為總能設法把它向後推遲。這是我的過錯呀。」

小野木在心裡喊叫着:這不是賴子的責任!

自己認為最該蔑視的人物——結城庸雄,他的妻子原來就是賴子。但是,「結城的妻子」這一事實本身,與叫做賴子的這個人完全是兩碼事。小野木在心裡反覆考慮着這個問題。

「記得有一次聽您說起過的,」小野木悄聲說道,「您當時對我重複了好幾次,您說希望我只看到您自己,而您背後的人、與您有關的其他情況,這一切全都與您本人毫不相干,對吧?」

「當時是那樣說的。」賴子急忙答道,「因為您當時不知道我是一個處於什麼環境的女人。不過,現在不同啦!從您剛才來這個家庭訪問的那一瞬間起,那些理由就不復存在了。我這麼一個人的背景和周圍情況,您已經掌握得一清二楚。對於您來說,我已經再也不是同一切條件割裂開來的獨立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