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5章 · 三 線上閱讀

結城耳朵里聽到了響動。

起初沒有聽清,覺得那聲音好似來自沉沉一夢的夢境裡。

他只知道現在不是睡在自己家裡。昨天晚上,在這裡飲酒一直到深夜。那狂喝濫飲的方式,曾使女人驚慌不安。正是這醺醺大醉給自己帶來了頭昏腦脹。

由於響動,他微微睜開了眼睛,屋子裡還一片黑暗。在矇矓之中他知道睡在身邊的女人正在起床。

「對不起!」紙窗外面發出很小的聲音。這是女傭人在顧慮重重地喚醒他倆。

「什麼事呀?」女人一面穿衣服,一面問道。

「啊……有客人。」

「這麼早?」女人的聲音很吃驚,「現在是幾點?」

「啊,六點。」

「這麼早,究竟是誰呀?」

「是來訪問老爺的。」

「誰呢?真討厭。」

女人似乎過早地作出了判斷,以為是結城的朋友夜裡逛夠了,闖進家門來的。

「問名字了嗎?」

「是。收到了名片。」

「名片」這個詞使女人吃了一驚。若是結城的朋友,不會特意拿出名片的。

「我說!」女人叫結城起來。其實,聽到說話聲,結城早已睜開了眼睛。

「會是誰呢?說是送了名片來的。」女人有點擔心,結城也心裡沒底,而且還是一位知道結城在這個叫做「西岡」家裡的人。

「不管怎樣,還是給我看看那名片。」

穿戴已畢的女人把拉門打開。因為天還未明,電燈明晃晃地亮着。女傭人繫着圍裙,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拉門旁邊。

「哎,拿給我看看!」女人從女傭人手裡接過名片,自己先迎着電燈看了一會兒。

「啊!」女人叫了一聲,坐到還躺在被窩裡的結城旁邊,「我說,從檢察廳來的呀!」

結城急忙抬起上半身。名片上的鉛字是:「東京地方檢察廳檢察官山本芳生」。結城緊張得好一會兒沒有喘上氣來。

「來了幾個人?」他隔了一會兒才向女傭人問道。

「是。有五位先生。」

結城把名片還給女傭人。

「把那邊收拾一下,請他們進來。」

「是。」女傭人退下,到房門口去了。

「我說,出什麼事了嗎?」女人很驚慌。

「大概是來抓我的吧。」

結城起床換上便衣棉袍。

「哎呀!」女人盯着結城,臉色煞白。

「請進來了嗎?」結城衝着返回來的女傭人問道。

「是。正在那邊等着。」

「我說!」女人憂心忡忡地跟在結城後邊,「沒什麼事吧?我真擔心呢。」

結城沒有吭聲。自從土井被拘留以來,他早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一天的。為此,已經銷毀了幾份文件。但是,他自信輪到自己身上還需要一段時間。他自以為採取了應當採取的措施。委託從中出力的議員也剛剛告訴自己,局面有好轉,請儘管放心好了。

結城洗完臉,一面慢吞吞地刷牙,一面考慮着在檢察官面前要回答的問題。

女人面無血色,在結城周圍轉來轉去。

拉門打開了。

五名身穿西服的男人衣不勝寒地坐在那裡。在結城看來,這夥人根本沒有威嚴和壓迫感。每個人的西服都很舊,肩頭處已經發白。

五個人同時仰起臉看着結城。

「我是結城,各位辛苦了。」結城屈膝跪坐下來。

「名片已經給您送上去了。」

其中一個年輕男子講了句來訪的客氣話,從懷裡掏出文件。文件細長,疊成了四折。

「為穩妥起見,請問,您是結城庸雄先生嗎?」他其貌不揚,但目光銳利。

「是的,我是結城。」

「現在想勞駕您到檢察廳去一趟。這是採取傳訊的方式。」

結城點了點頭,說:「明白了。奉陪。」

「這個是……」檢察官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紙,「《搜查沒收命令書》。」

「知道,是搜查住宅吧。」說完,結城又反問了一句,「那麼,我自己家那邊也……?」

「對。您自己住宅那邊另有人去。因為不知道結城先生究竟會在哪裡。」

「可是,你們竟然知道這個地方!真不簡單哪!」

「哪裡!我們畢竟是幹這行的嘛。」

六個人齊聲笑了起來。結城到另外的房間換上了西服。女人連幫他穿衣服時也驚慌不已。

「您馬上就會回來嗎?」

「難說呀。」他含混地答道。他知道,也許當場就會被拘留起來的。

這會兒工夫,大約自己家裡也正在進行「住宅搜查」吧。結城想象着正在注視那一切的賴子的面容。

「請您到檢察廳以後再與律師先生聯繫吧!」檢察官冷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當天早晨,小野木五點剛過就離開了家。

這是一個寒冷的清晨,路上的積水凍成了一層薄冰。

走進地檢的時候,檢察事務官們正在等候小野木。因為立即就要出發,所以那裡的火爐沒有生火。

「辛苦啦。」小野木對一行人說。五個人都穿着大衣,擠到一塊兒坐在椅子上。見到小野木,他們同時站了起來。

小野木打開《住宅搜查沒收命令書》,上面寫着馬上就要前去突襲搜查的名字:結城庸雄。

汽車準備了兩部。乘五個人未免有些過於排場,但這是為着返回時載運沒收來的文件的。

汽車駛在尚無人影的馬路上。晨光熹微之中,白茫茫的霧靄里透出建築物窗口的燈光。車子以相當快的速度沿着人跡稀少的馬路奔馳。

車內,事務官們正在閒聊天,內容與現在的公事毫不沾邊。一個人在談酒,一個人在講麻將。小野木含笑聽着。然而,在這種東拉西扯的閒談之中,仍能感到每個人內心的緊張。

命令書上指明要去的住宅在乘車需三十分鐘左右的一處高地方向。儘管已經來到這一帶,卻依舊不見車行人往。

遠處有一片雜木林,濃霧繚繞。天開始發白了。

汽車駛入一條差不多淨是石壁和長長圍牆的街道。隨着那家門牌號碼的臨近,車子減低速度,司機不停地把頭扭向兩邊用眼睛搜索着。

「就是這兒。」看到一處門牌上寫有「結城」二字,司機說。

一行人下了汽車,四周沒有一個人影。這家住宅需要登着石階上去。斜坡上長着已經修剪過的矮草,露出石牆的上半部分。

小野木首先登上石階。

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身裹黑色大衣的五個人吐着白氣快步登上石階。這情景出現在一大清早確實顯得異乎尋常。

一行人來到了大門前。

「好漂亮的住宅呀。」一個事務官離開門前後退幾步,仿佛在觀察住宅的布局一樣朝房屋側面轉去。他實際上是在弄清出口和入口。由他們所站的地方望過去,低洼處工商業區的房頂層層疊疊,簡直望不到邊。

遠處,晨霧瀰漫,旭日的光芒已經照射在工商業區上。屋頂下面,燈光依然亮着,但已不是那麼通明耀眼了。

一個人按動大門的蜂鳴器。

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等待。五個人佇立在那裡,估量着屋中人起來的時間。屋內傳來一陣小碎步的足音。

大門開了。出來一個身穿紅色毛衣、傭人模樣的年輕女人。她似乎剛剛起床,頭髮還沒有梳理。因為站着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她臉上現出吃驚的神色。

「您主人在家嗎?」小野木問。

女傭人大約憑直覺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閃着畏怯的目光:「不,老爺不在。」

小野木身後的幾個男人彼此看了看:「是嗎?出去旅行了嗎?」

「嗯……」女傭人不好回答了。

「那沒關係,太太在嗎?」小野木遞上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一大早登門造訪,真對不起。請你轉告,我們務必要見見她。」

女傭人接過名片,鞠個躬,退了回去。

「難道去旅行啦?」事務官們小聲議論着。

「那邊,」其中一個說道,「夥伴們大概早就到了。說不定會在那裡抓住他。」

他們指的是結城這號人物,在另外一處,有結城的外室。按計劃是同時搜查這兩處住所的。小野木負責結城自己家這邊。

有人連續咳嗽了幾聲,在這清晨的寧靜中,響起了輕微的回音。

住宅里,賴子此刻正在準備起床。

大門的蜂鳴器響起來時,起初她還以為是丈夫回來了。這是從來沒有的現象。不過,更無法設想會有客人這麼早來訪。

女傭人好像出去了。儘管話音傳不到自己這裡,但確實不是丈夫。如果是丈夫的話,走廊里會立刻響起他的腳步聲。賴子正暗自側耳聆聽,女傭人從旁邊房間喊道:「太太,太太!」

賴子應了一聲:「進來。」

女傭人打開拉門,一手拿着名片說:「有人要面見老爺。」

賴子不由得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剛過六點。

「誰呀?」

「有好幾位先生。」

賴子心裡一陣翻騰。女傭人又說:「這是收到的名片。」

賴子把名片接到手裡。看到鉛字的一剎那,她好像眼睛被蜇一樣,受到了無可名狀的刺激。那上面寫道:

東京地方檢察廳檢察官 小野木喬夫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結住了,霎時間,覺得眼前一團漆黑。賴子心底里發出呼叫:在女傭人面前,切不可失掉鎮靜!因為手指的顫抖,拿着的名片不停地抖動着。

「把他們請到客廳去。」本想講得脆快些,聲音卻嘶啞了。

「是。」女傭人關上拉門。

房門口傳來許多脫去皮鞋的聲音。由女傭人引路,走廊里接着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賴子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耳朵聽着腳步聲,身子簡直就要癱倒了。胸口在急劇地跳動,自己都感到臉上失去了血色,呼吸急促而吃力。

她早就模模糊糊地預感到,早晚會有這一時刻,現在它終於到來了。

賴子渾身無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轉向梳妝檯重整面容,但臉色發青。奇怪的是,指尖無力,臉上的皮膚也失去了感覺。

一方面,有種強烈的感情正在燃起,仿佛頃刻就要爆發;而另一方面,近乎冷靜的絕望念頭正把她拖住,使她陷入難以動彈的境地。這兩種不可捉摸的矛盾心理,使她茫然不知所措。

小野木一行,由女傭人引進客廳。

客廳有十疊大小。室內色彩協調,莊重凝練,不知是這家男主人的喜好,抑或女主人的興趣。即便從牆上所掛美術作品的傾向來看,也可以略察其情趣的高雅。

女傭人點起煤氣爐。

「歡迎!」她重新表示問候,「太太一會兒就來。」

「對不起,大清早就來打擾。請你去稟報,我們想儘快見到太太。」小野木說。

五個男人等得有點手癢難耐了。每個人的眼睛都似看非看地朝着煤氣燃起的淡藍色火苗。那火苗在這間靜靜的客廳里發着輕微的聲響。

女傭人已事先拉開窗簾,明亮的陽光由窗戶射入室內。其中一個男人正隔窗注視着外面。窗外是一大片沉寂的屋頂,屋頂上空天已大亮。

「真慢哪!」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這正講出了大家的心情,雖說是大清早,對方要作好準備很費工夫,但所用的時間也太長了。一行人對牆上的畫早已欣賞得不耐煩,對窗外的景致也再無觀賞的興趣。

「在搞什麼名堂吧!」又一個人嘟囔了一句。這是在擔心,因為檢察官一行是來搜查住宅的,怕家裡人正在消滅證據。事務官們的臉色都緊張了。

「檢察官先生,」其中一個說道,「再叫一次人,若是還不出來的話,咱們就自行動手吧?」

幾個人都躍躍欲試,其中也有一大早就趕來這裡的興頭在起作用。

「啊,再等一會兒吧。」小野木平靜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