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3章 · 四 線上閱讀

「好些年前,是和誰去旅行的呢?」

「是結城先生素昧平生的人。」她用含笑的目光看着結城,「嫉妒嗎?」

「這事與我無關嘛。」

「靠不住吧。這若是土井知道的話,可就不得了啦。」

「呵!土井先生竟是那樣的人嗎?」

「上了年歲的都那樣呢!對我從前的事刨根問底,哎呀,煩死人。」

結城沒有吭聲。他把煙噴到窗玻璃上,淡藍色的煙霧貼着玻璃朝上爬去。

女人守着結城的臉,以低微的聲音說:「害怕了?」

旁邊的兩位乘客正在閱讀周刊雜誌,不過,從那樣子可以看出,兩人似乎都在暗中側耳傾聽着她和結城的對話。

「沒什麼。」結城懶懶地答道。

「真是好膽量呀。」女人吃吃地笑了。

在列車到甲府的兩個多小時裡,女人向結城貢獻了各種食品。首先,從旅行皮箱裡拿出了威士忌。

「怎麼樣?」她遞過一個小酒杯來。

「呵,把這種東西都帶來啦!」結城看着「老酒店」的黑色瓶子。

「嗯,中意吧?我也喝哪。」

結城喝起來以後,女人也把小酒杯遞到口邊。她連這些東西都準備齊了。

喝過酒,她又胡亂地掏出來一大堆水果和點心之類。

「真帶來不少東西啊。」

「就是嘛!不過,火車裡也太悶得慌了。而且,和結城先生這麼吃着各種東西,太令人愉快啦!」女人似乎全都如此,為自己喜歡的男子可以獻出各式各樣好吃的東西。

他們在甲府換乘了身延線的列車。女人興沖沖地跟在身邊。

結城斷然選定S溫泉作為他和名叫昭子的土井小老婆去旅行的目的地,這是有緣故的。颱風那天,中央線也遭了災,火車停止運行。以結城現在要去的山梨縣和長野縣為中心,另外還有幾處線路出了故障。但結城根據兩點理由決定了S溫泉。一個是,要在賴子最初預計的住一夜便可返回東京的範圍之內;另一個是她淋濕的西式服裝上粘着的梨樹葉。

結城以中央線為中心查找了附近種植梨樹的地區,於是斷定,有上述兩種可能的,乃是從甲府到身延的鐵路沿線。再把有溫泉這個條件加上去,S溫泉便自然地成了焦點。

這一判斷是否準確,現在還不清楚。如果撲空的話,便準備再詳細調查其他地方。在賴子的事情上,結城還從來沒有如此全力以赴過。現在正發生着各種令人傷腦筋的問題,而結城是把那些事置諸腦後才到這一帶來的。

「喔喲!儘是葡萄呀!」

從中央線的鹽山直到甲府和身延線的鰍澤口,兩側全是連綿不絕的葡萄園。口稱第一次來這一帶的昭子,頗為好奇地從車窗向外張望着。

結城的兩眼在留心梨樹園,全然不在乎葡萄。富士山雖然被三坂山地遮去了三千公尺左右,卻仍有七百多公尺的頂端君臨於山地之上,仿佛近在咫尺,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列車開進峽谷,不一會便到了S車站。車站上冷冷清清。

三四名旅館的夥計已經來到車站前。

「找一家最好的旅館吧?」昭子跟在結城的身後說。

兩人被領去的旅館在一條緩坡街道的半路上。這一帶全是一家挨一家的旅館。旅館背後有一條溪流。

結城和昭子被引進一間臨着那條小河的日式房間。

「旅館雖然不潔淨,景色還蠻不錯嘛。」昭子探頭瞧着小河說。河的緊對面,便是山勢很陡的懸崖。

「掌柜的,」昭子扭回頭來,朝搬行李進來的夥計說,「這是最好的房間嗎?」

「是啊!實在對不起。」夥計搔着頭頂,「這座溫泉,許多客人都是來進行溫泉療養的,因此還是這般模樣。打算在不久的將來,建成可以與箱根媲美的現代化建築。」

「趕快建吧!否則,房間這麼髒,溫泉水再好,東京的客人也不會來的呀。」昭子不留情面地說。夥計苦笑着逃開了。周圍已經開始垂下夜的帷幕。蒼茫的霧靄之中,透出其他旅館的柔和燈光。女招待員拿來了旅館的和服棉袍。

「我給二位帶路去洗澡,請吧!」

「嗯。」昭子立即站起身來,「我說,您準備一下吧!」

結城正倚坐在東房廊的藤椅上,眺望着暮色開始降臨的山巒。

「我過一會再洗。」

「哎呀,為什麼?」

「現在有點不大想去。你先去洗吧!」

「我不嘛!好容易才到這地方來,要不是兩人一塊洗,多沒趣呀!」

女招待員看這話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就退到房廊外面去了。

「嗯?為什麼不去洗呢?」昭子已經解開衣帶,湊過身子說。

「累了。」結城兩眼仍舊瞧着前面的山脈。身體沉在椅子裡,雙腿長長地伸到地板上。

「一洗澡,精神就恢復了嘛!嗯?快點去吧!」昭子把手搭在結城的肩頭上。

「好了,你去洗吧!」結城口裡銜着香煙,身體紋絲不動。他的肩膀,在女人看來,冷漠得宛如一塊石頭。

昭子走進浴室以後,結城叫來了旅館的夥計。

「您有什麼事?」夥計雙膝跪在門檻旁邊。

「沒什麼,我和你談點事,請到這邊來。」

「是。」

夥計面色驚異地把身子挪進來,並且跪坐在結城坐的椅子旁邊。

「在那兒不好說話。來,坐到這邊吧!」

結城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夥計躊躇了一番,終於還是照結城說的坐了下來。他毛衣外面穿了一件寫有旅館名字的工作服,看樣子有三十歲的光景。

「頭一次到這裡,地方蠻不錯嘛。」結城開口稱讚了幾句。

「是,謝謝!我們這裡是偏僻的小山溝,連可看的地方都沒有。」

「不,挺好的地方嘛。」結城遞給夥計一支香煙,「怎麼樣,東京的客人也常到這兒來嗎?」

夥計認為是聊一些閒話,臉色輕鬆了。

「是,東京的客人常常光臨。」

「我在報紙上見過,這一帶曾因颱風造成很大災害吧?」結城開始轉入正題了。

「啊,是的。我們這兒也鬧得很兇呢!」

「這家旅館也遭災了?」

「不,敝店倒沒那麼嚴重。正如您所看到的,因為地勢高,水沒有淹上來。不過,這前面有一家大旅館,它緊挨着河邊,地勢很低,所以讓客人們到我們這兒避難來了。」

「嗯。」結城稍微動了動身子,「後來怎樣了?」

「啊,不巧得很,這一帶的旅館都住滿了團體客人,所以暫吋請那些避難的客人到旅館主會辦事處去住了一夜。這地方旅館很少,一旦發生那樣的事故,簡直就應付不過來。」

「那家旅館的客人有幾位?」

「大約是七位。不過,不會再輕易發生那種事了。我也是第一次經歷。總算萬幸,客人里並沒人受傷,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轉移客人的那家旅館叫什麼名字呀?」

「叫八代屋,是一家規模比較大的旅館。就在鐵路的對面。」

「八代屋。」結城默念了一句,又對夥計說,「就是說,火車站的對面嘍?」

「是的,正是那樣。」

「提起鐵路線來了,這一帶的火車大概也不通了吧。」

「是的。這前邊有一個H村,那地方正好有富士川從鐵路旁邊流過。河水在那兒溢出河床,地基塌陷,有一部分鐵路被衝垮了。」

「那可就麻煩了。那麼,當天沒有恢復交通吧?」

「啊,還是到第二天傍晚才恢復的。」

「恢復之前,客人們全部留下了吧?」

「對。甲府方面雖然沒有受災,但中央線卻被沖得一塌糊塗。所以,要回東京的客人們也都被困在這兒了。」

「那可為難他們了。」結城表示同情地說,「恐怕也會有急着回東京的客人吧?」

「啊,那是誰也不例外的。其中就曾有一對兒,沒等火車通行就出發了。」

「噢?」

結城飛快地朝夥計臉上看了一眼,然後才這麼應了一聲。但馬上又把眼皮垂下,重新點燃一支香煙。

「掌柜的,你講的那一對兒是怎麼回事?」這聲音也是四平八穩的。

「剛才提到的那二位,是颱風到來的當天晚上才到八代屋的,是一對夫婦。要說年紀嘛,男方有二十七八的樣子。那位婦人出奇地漂亮,大約也和男方的歲數差不多吧。哎呀,真是一位高貴的夫人。」夥計熱心地說。

「身材怎麼樣?對了,我問的是那個女人。」

結城把藤椅弄得吱吱作響。不過,夥計好像認為結城只是出於興趣才這樣問的。

「身材細高,很苗條。總之,在到這種偏僻地方來的客人當中,我們很少見到那樣漂亮的女性。」

結城沉默片刻,又問:「那男的呢?」

「那位也長得很排場。啊,可以說是一對很般配的夫婦吧,男方也是高高的個頭,模樣長得很好看。因為是這樣的兩位客人一塊兒沿山路走去了,所以大家都很吃驚。儘管我們拼命勸阻,但看來他們相當急迫,斷然不顧大家的勸告,終於出發了。」

結城把身體動了動,藤椅跟着又吱吱地響了起來。客人的表情是什麼樣子,夥計當然不會去觀察。

「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呢?」

「就是沿着眼前的那座山。」夥計朝後面指了指,「從那兒一直走,就會到身延方向。山里沒有像樣的路,我看他倆都要吃苦頭呢!而且,當時還在下雨,風也沒有停。頂風冒雨,翻山越嶺,那可不是好玩的。他們本人大概是想走到能去東海道線的地方吧。」

結城又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他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可是,掌柜的,怎麼說好呢……那一帶有梨樹園嗎?」

「梨樹園?啊,那當然有哇。」夥計當即答道,「這地區水果多着呢。甲府產葡萄,我們這一帶種的有梨、李子、白蘭瓜等。」

「有梨樹園嗎?」結城盯住這個細節不放。

「啊,有的。剛巧那二位經過的半路上就有梨樹園。」

「再問你一下,那兩人很親密吧?」

「嗯,那是當然的。我們仔細觀察過,那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婦。其實,就是我從八代屋旅館把他們接來的。當時,那位先生就十分小心地保護着太太。他們臨走的時候,也是很親密和睦的樣子,甚至旁邊的人看了都覺得羨慕。」

「是嗎?是新婚燕爾的夫婦嗎?」結城說到這裡,放聲大笑起來,「掌柜的,你是說,他們一開始住的旅館是八代屋嗎?」結城把那位女性的服裝問清楚之後,又這樣叮問了一句。

昭子洗過澡回來的時候,結城不見了。

她以為結城在衛生間,等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見回來。

女人臉上突然現出不安的神色。飛快地掃視一下房間,旅行皮箱還和她的並排放在一起。打開西服衣櫥,結城的西裝也在裡面整齊地掛着。

昭子坐到梳妝鏡前,動手打扮起來。可是,一切停當之後,結城仍然沒有返回房間。她有些沉不住氣了。

昭子按了按蜂鳴器。不一會兒便傳來了腳步聲,女招待員出現了。

「您叫我嗎?」

女招待員半拉房門,雙膝併攏跪在門外。

「你知道嗎?我家那位,他去哪兒啦?」

「啊。」女招待員表情有些茫然,「您的先生剛才說去散散步,從正門出去了。」

「是嗎?知道他去哪兒嗎?」

「啊,這個……」因為昭子表情很兇,所以女招待員有點支支吾吾,「我們什麼也沒有問。不過,這附近地方不大,我想先生馬上就會回來的。」

「嗯。」昭子考慮了一下說,「當時你該問明去向嘛!」

「是。」女招待員剛要離去,又沖昭子說,「那個……用餐要等先生回來以後再……」

「當然啦!他一回來,就請馬上送過來!」

女服務員走開以後,昭子探身朝小河那邊張望過去。不巧得很,河邊沒有路。只在對面的陡坡上有一條小徑,而且正逐漸隱沒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