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3章 · 三 線上閱讀

這些溫泉,結城對每一處都有記憶,也就是說,全都是以前和女人玩過的地方。

然而,還有好幾處溫泉,是他所不知道的。自然,對那些小小的溫泉地,就更聞所未聞了。

雖然對中央線和信越線的溫泉苦心琢磨了一番,卻無法得出肯定的判斷。難道就沒有什麼可靠的線索嗎?

結城眼下本來有不少的後顧之憂。土井悄悄告訴他的那件事,就是一個例子。如果事態擴大,他本身就有可能被置於危險的境地。不過,目前賴子的行蹤問題占去了他的全部心思,以至於對其他後顧之憂都失去了緊迫感。

也許有什麼線索能成為此刻進行推斷的根據吧!

結城直起身,叫了女傭人一聲。

「您有什麼吩咐?」這個女傭人老早就在他家了,總是負責照料賴子的日常生活。

女傭人本來以為是做普通的事務,可是結城卻一反常態地透着微笑。

「啊,請在那兒坐下吧。」結城用手指着坐席。

「是。」女傭人顯出手足失措的樣子。這種讓坐的話語,她從來沒從結城嘴裡聽到過。

「沒關係,坐吧。」結城又勸了一句,自己還有意識地使眼角也綻出了笑容。往日總是一副冷若冰霜面孔的主人,這會兒竟反常地做出了和藹可親的表情。

結城自己也從藤椅上站起來,到蓆子上盤腿坐定。這是為了使女傭人的心情鬆弛下來。

「我有話和你說。你還是坐下吧!」

「是。」女傭人勉強端端正正地在那裡坐下了。她年近三十,窄額頭,細眼睛,是個看上去很善良的女人。

「是你說過的吧,有一次太太旅行回來的時候,旅行皮箱裡的衣服都淋濕了?」

結城的聲音很和氣。女傭人不知他要問什麼,察言觀色地看了結城一眼。

「有這麼回事吧?」結城重複了一句。

「是,是這樣的。」女傭人帶着幾分拘謹答道。

「啊,這就對了。總之,當時的衣服是被雨淋濕了,對吧?那些衣服是你給整理的嗎?」

「是。」

「在送到洗衣房之前,不用說,是你給收拾的吧?」

「是我。」

「噢。」問到這裡,結城沉默了一會兒,點起一支香煙吸了起來,接着又問道,「當時,你沒在那些衣服上發現什麼嗎?」

「啊?」女傭人把驚訝的目光投向結城。

「不要緊的,我指的雖然是反常的情況,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問你發現沒發現問題嘛!比如,那些衣服上沾着泥弄髒啦,或者掛上了什麼不常見的東西啦……就是這類情況嘛。」

結城的語調平平淡淡。口氣上給人的感覺是,既非有意尋根問底,也未對賴子產生懷疑的念頭。

那女傭人只一味地沉默着。

「沒關係嘛!即使是從你這兒聽說的,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只是想到了一點兒事,才問問的。如果你想起了什麼,就儘管說吧。」

他用詞始終是溫和親切的,表情也空前地和藹可親。

「是啊!」女傭人在思索着。接着,突然把頭抬了起來,卻沒有馬上開口。確實是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

「沒什麼可顧慮的嘛。我僅僅是了解一下。而且,只是聽過就算了嘛!」

「是。」女傭人應了一聲,好不容易才不情不願地開了口,「要照您講的那樣,太太的衣服上曾經粘上了樹葉。也許因為淋濕了,樹葉是粘在太太的衣領上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的。」

「嘿!」結城眼睛一亮,「是什麼樹葉呀?」

「是梨樹葉。」

「什麼,梨樹葉?」

一般情況下,一片葉子究竟是不是梨樹的,外行人無法分辨得清。奇怪的是,女傭人竟立即就辨別出來了。

「你一下子就認出那是梨樹葉了嗎?還是太太那樣講的?」

「啊,是我一看就知道的。」

「怎麼知道的?」

「是。我的老家在靜岡縣。因為鄉下有梨樹,平時就看慣了的。」

「啊,原來如此!」結城這才理解了,「嗯,你是靜岡人哪。」

結城又叼上香煙。思考了片刻,然後說:「我知道啦。你可以走了。」

把女傭人從房間裡支走,結城又原地坐了一會兒。梨樹葉的問題,一直縈繞在腦海里。溫泉、梨樹葉、颱風災區,他在設法把這三者結合起來。他的大腦始終在琢磨着這個問題。

結城幾乎在那兒坐了一個多小時,兩眼怔怔地朝向空中。他吸了好幾支煙,但都毫無味道。

結城站起身來。自己披上大衣,步出走廊。

聽到他的腳步聲,女傭人出來了:「啊,您要外出嗎?」

對此,結城只在嘴裡「嗯」了一聲作為回答。女傭人碎步跑到前頭,在門口把皮鞋擺好。結城把腳伸進去,一聲不吭地用鞋拔子穿着鞋。女傭人雙膝落地,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太如果回來了,老爺有什麼吩咐嗎?」

結城用完鞋拔子,正十分細心地繫着鞋帶。口裡只答了一句:「沒什麼吧。」

他從女傭人打開的門走到外面。走下自家的石頭台階,來到馬路上。原來以為不會再有事了,所以已把司機打發回去。石牆裡面就是車庫,結城從衣袋裡取出鑰匙,把門打開;又用另一把鑰匙啟動汽車。

在開上大馬路之前,結城碰到了兩輛汽車。他把自己坐的車減速,目送那兩輛車從眼前開過去。兩輛車上面都沒有坐着賴子。

他不明白自己今晚為什麼只一味地想到賴子。

車子開進大街,奔馳在交通繁忙的街道上。他一面轉動方向盤,一面思考着自己的去向。腦子裡浮現出兩三個女人的面龐,但都不想見。

車子駛到半路上,他看到一個公用電話亭。腦海中閃現出下午在大廈地下室吃茶店裡會過的那個女人的容貌。

他把車子停到電話亭旁邊,走了進去。取出記事本,找到電話號碼。

拿起聽筒時,忽然想到了土井,但他知道土井今晚不會在這個家。撥完號碼,出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然而,這不是那個女人。

「您是哪裡呀?」似乎是個女傭人的聲音在問。

「請您轉達,我是結城。」

如果土井在家的話,到時候再隨機應變就是了。不過,從聽筒里也能聽得出,是個女人啪嗒啪嗒跑過來的腳步聲。這是絕對不會錯的。只聽得喀嗒一聲,隨後傳來了那個女人興奮的聲音:「喂,喂!」

「昭子嗎?」結城叫着土井女人的名字。

「是我。哎,結城先生嗎?這會兒做什麼哪?」女人的聲音很急促。

「白天失禮了。」結城首先講起了日常的客套話。

「沒什麼。不過,能見到您,我還是高興的。」女人講話的聲音很大,看來她的老頭子土井果然不在家。

「我說,你白天講的話,是真的嗎?」結城的聲調不由得粗魯起來了。因為這女人原來就是個藝妓。

「是真的呀!結城先生,我是不說謊的。您若帶我去什麼地方的話,我會高高興興地跟您去的。」

真是個敏感的女人。對結城打電話的意圖摸得一清二楚。結城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女人那邊就催促開了:「喂,喂!結城先生?」

「嗯。」

「哎呀,真討厭。您聽到沒有?當真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嗎?」

「我打電話的意思就是,如果你願意的話……不過,對土井先生有點不大好吧。」

「啊,放心吧!土井那裡,由我來想辦法好了。」

結城又不開口了。

「喂喂,喂喂!」女人連聲呼叫着。

「聽到啦!」他答道,「好吧,回頭我打電話給你。到那時我會告訴你具體安排的。」

「好,一定啊!不說謊吧?」女人聲音里充滿着喜悅,「大體上要帶我去哪個方向呢?」

「中央線。對了,就是甲州方向。」

從新宿車站十二點二十五分發出的開往長野的火車,是一列叫做「白馬號」的普通快車。

結城走進二等車廂的時候,女人正從座位上探直身子注視着入口方向。看到結城的身影,一下子站了起來。由這情景知道,女人方才一直在焦躁地等待着。

「可趕來啦!我還以為結城先生趕不及了,正擔心呢。」女人長出了一口氣說。

結城緩緩地坐到女人對面。這是女人給占好的靠窗子的座位,上面鋪着一條很漂亮的白手帕。結城向鄰近的人點頭致意,然後坐在那裡。

「再有五分鐘左右就要發車了。您知道嗎,我幾次下到月台上,盼着您來呢!」

女人今天變換了髮式。平時總是膨圓隆起的髮型,今天卻特地梳成了不是藝妓派頭的樸素式樣。身上的衣服也不像平日裡喜歡穿的那麼奢侈艷麗,而是選擇了淡雅端莊的服飾。

「你起得好早哇?」結城無精打采地問。

「哎呀,昨天夜裡幾乎沒睡着呀!就這樣,今天一大早又去燙髮什麼的,折騰了好一氣哪。」

「這可太辛苦啦。」

「可是,我還是比結城先生早來了嘛。怎麼樣,合適嗎?」

女人單把臉扭向一邊。雖說故意打扮得樸素無華,但渾身的裝束和腰間的衣帶,卻無可置疑地仍舊反映出她的風流嗜好。這種韻味與衣着的樸素奇妙地混合在一起,顯得不倫不類。

「您講的是S溫泉吧。這名字好彆扭,所以一聽完您的電話,為了不至弄錯車票,我馬上就寫到紙上了。到那裡要幾個小時?」

「大約三個小時吧。」結城從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的報紙。

「喲?要看報嗎?人家牽腸掛肚地好不容易才把您等來了。咱們還是說會兒話吧!」

「嗯。」結城放下報紙,看着女人的臉問,「可是,你出來得容易嗎?」

「啊,無所謂的,根本不成問題。即使住上三四天,也可以高枕無憂哩!我就是抱着這種思想準備來的。」

「你講得這麼果斷,土井先生方面靠得住嗎?」

「前幾天電話里我給您講過的吧,我有辦法應付嘛!」

「他若知道了,可不得了喲!」

「哎呀,您在嚇唬人哪。好哇,即使知道了,也只不過和土井分手就是了。接下來,您大概已經有思想準備了吧?」

女人目不轉睛地盯着結城,終究是個奈何不得的角色,眼皮上還塗了薄薄一層瞼黛。雖然才二十四五的年紀,眼角卻已經出現了細小的皺紋,看上去似乎已經疲勞過度了。

結城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面孔看着窗外。這時,剛好火車慢慢地開動起來了。

「還是旅行好呀!」

女人興致勃勃,樂不可支。車窗外面,街道消逝,布滿雜樹林的高地開始呈現在眼前。

「能和結城先生一塊兒去旅行,簡直連做夢也沒想到呀。而且,出去做這樣的旅行,已經時隔好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