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3章 · 二 線上閱讀

第二天,完全如土井事先講妥的那樣,結城庸雄接到了他的消息。時間是下午兩點多鐘,大廈的影子長長地投到毗鄰的低屋頂上。

「經理,岩村先生來的電話。」

女辦事員代接的電話。岩村是土井的化名。結城一接過聽筒,就傳來一個年輕活潑的女人聲音:「結城先生,是我,聽出來了吧?」

結城一下子就聽出是土井的那個女人。

「知道。」

「前幾天太高興啦!我現在就在這座大廈的樓下哪。土井要我把信送給您,我就當信使來了。」女人的聲音有些激動。

「我馬上就下去。那裡有家吃茶店,請您在那兒等我。」結城語調呆板地回答。

「好,快點下來嘛。」

結城立即着手作回家的準備,但又改變了主意,什麼也沒準備就到走廊去了。因為穿上外出的服裝,就會被那女人纏住。

吃茶店在大廈的地下室。結城進去的時候,客人寥寥無幾。由於地點的關係,這家吃茶店素來就不大興旺。

土井的女人坐在正沖入口的地方,便於一眼就能看到他進來。這個女人,今天是盛裝而來。白地的衣服,從下擺往上,綴滿了華麗醒目的花紋。和服的衣帶也很鮮艷華美。旁邊的椅子上,她摘下來的粉紅色安哥拉山羊毛織成的高級圍巾,正鼓作一團擺在那裡。

結城在女人對面的椅子上一落座,她立即興高采烈地笑了。

「昨天晚上實在失禮了。」她微微低下頭,嫣然一笑。

「不,是我失禮了。」

結城故意從正面看着女人的面孔,做出一副很讚賞的樣子。今天她特別用心地打扮了一下,濃妝艷抹,眼皮上甚至塗了濃重的瞼黛。分明是大白天,卻打扮成仿佛去參加晚會的模樣,這個女人的教養程度由此也就可想而知了。因為她來辦的事,只消見一下面就萬事大吉了。

「您真漂亮呀!」

女人不把結城這句話當成挖苦,臉上反而由衷地綻開媚人的笑容。露出來的潔白牙齒上浸着薄薄一層口紅,頭髮也好像剛從美容院調理過一樣。

「合適嗎,這個?」女人指的是身上穿的衣服。

「太合適啦!這樣就顯得更加漂亮。土井先生很滿意吧?」

「真討厭。」女人故意用力皺起眉頭,「不想給老頭子看嘛。」

「但是,全是土井先生給您挑選的吧?」

「不,老頭子不懂這些。全部都是我挑選的。」女人在炫耀自己的品味,「不過,能受到結城先生的讚許,我真高興。」

她沒有抬頭,只朝上翻着眼珠,緊緊地盯住結城。

「哪裡,我也不大懂嘛。」

「您還這麼說!女人的事,您是什麼都懂的。」

「那也不一定喲!特別是最近一個時期。」結城苦笑了。

「沒人相信您的話。聽到關於您的傳聞相當多呢!」

「都是謠言嘛!您要相信那些,我可就為難啦。」

「沒關係的。」女人爽快地說,「男人們在外頭還是得有相好的,否則就沒意思啦。像我這樣的,要是在外面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那可就沒趣了。」

這個女人仍是舊習未改。由此也就可知土井為什麼會醉心於她了。

「不過,」結城恰到好處地提出了正題,「還是把土井先生的信給我吧!」

結城故意把手伸了出去。

「哎呀,對不起。」女人把提包拿到身邊。這手提包十分花哨,也似乎表明了她的喜好。她打開精巧別致的金屬卡扣,取出一封信。

「謝謝。」結城接過信,把它拆開,拿出裡面的信紙。上面滿滿地寫着三名檢察官的性格、愛好等。

土井掌握着相當可觀的情報網。能夠立刻搞清這些情況,也可以使人想到他那網面之寬。

結城只是粗粗地過了一下目,準備過後再慢慢細讀。況且在這個女人面前反覆細讀,也有傷大雅。他把信紙照原樣重新放回信封。

「請您告訴土井先生,我確實收到了。」結城重新看那女人的臉時,她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從結城看信的時候就一直是這樣一副凝視的目光。

「哎,結城先生,」她說,「您的工作還沒結束?」

「嗯,還剩一點兒。」

結城心裡想,下來時沒作外出的準備還真是對了。

「馬上能結束嗎?如果時間短的話,我等您吧。」

「幹嗎?」

「咱們一塊兒到那邊去走走好嗎?我來這裡,有一半樂趣是指望和您玩玩的。否則太令人遺憾了。」

結城很有禮貌地推辭了。他說:「還有工作沒做完呢。下次一定。」

女人的臉上,明顯地浮現出失望的神色。

「太沒趣了。真叫人大失所望。」女人有些掃興,但馬上又抬起頭,低聲耳語似的說,「哎,結城先生,說心裡話,我想請您把我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老頭子那邊,我會設法把他哄住的。」

女人再次凝視着結城,發紅的眼睛淚汪汪的。

結城當天晚上八點鐘前後回到了自己家。最近,他回家的時間常常提前。他本身也意識到了這種現象。往常,最早也要過夜裡十二點。十點以前回家的情況幾乎是沒有的。但是最近八點鐘就回來了。結城已經覺察到這個變化,對其原因自己也說不清楚。

「您回來啦!」

女傭人在門口迎接他。賴子沒有露面。他仍舊遵守着慣例,一聲不響地脫去皮鞋,滿臉不高興地徑直走到裡面。

今天女傭人隨後跟了進來,由此知道賴子並不在家。

「這個……您更衣嗎?」走進起居室,女傭人頗為遲疑地問道。

「嗯。」他繃着臉考慮了一會兒,不高興地答道,「不,就這樣!」

「不在家吧?」這是在問賴子。

「是的。」女傭人微低着頭,小聲答道,「太太六點鐘左右就出去了。」

這是因為主人的不快顯然與妻子不在家有關。

「說是去哪兒了?」結城眼睛看着別處問道。

「太太說,校友們有個聚會要去參加。」

「什麼地方?」

事情實在稀奇。在此之前,對於妻子的行蹤,他從來沒有這樣執拗地向女傭人打聽過。

「太太說去品川方向,但我沒聽說要去的具體地點。」

「嗯。」結城嘴裡這樣哼了一聲。把手伸到衣袋裡,摸出香煙,吸了起來。藍色的煙霧緩緩地由嘴裡噴出來。

旁邊的女傭人進退兩難,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

「好了。」結城讓女傭人退了出去。

他在屋檐下寬廊的藤椅上坐下。玻璃窗外面,一片夜色中黑壓壓的屋頂盡收眼底。由於居高臨下,所處位置恰可俯視周圍一帶地區。外面似乎刮着風,黝黑的樹叢不停地晃動。

女傭人輕輕走進來,送上紅茶。結城一動不動癱坐着。女傭人惶恐地把茶杯放到他面前,準備退下去。

「餵。」結城把女傭人叫住了。

「是。」女傭人就地跪下來。

「太太近來經常外出,是吧?」

「不是的。」她嘴裡這樣回答,神色顯得很緊張。

結城打住話頭,沒有吭聲。女傭人不知所措,但因主人不再開口,就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結城腦子裡正在考慮着女傭人講的那句話。

賴子說是去與朋友聚會。這種話賴子曾經講過,那次大清早去上野車站,也說是為了送朋友。然而,自從知道那是謊話以來,結城心裡就失去了平靜。

那個男子是誰呢?這還是個謎。

前不久,為摸清早晨五點抵達上野車站的火車,結城曾查過一次北陸方向來往的火車時刻表,那是因為他以為賴子去迎接的人物真的是那個地區的人。但是,現在他猛然想到一件事,就是賴子曾於自己不在家期間,外出過整整兩天。

「……她到哪兒去了呢?」

以結城的性格來說,他不是個肯向妻子提出這種質問的男子漢,而是個從不向妻子示弱的丈夫。他採取的態度是,對於妻子,無論什麼都是淡然相待。

諸如直接對妻子說「你去哪兒啦?」「為什麼把預計的時間拖長一天啦?」這種近似盤問的話,他是不肯講的。過去的做法一向都是這個樣子。

結城知道賴子對自己已是心叛神離。他高度警惕自己不可對妻子卑躬屈膝,他是妻子的丈夫,平日裡就堅持不主動理睬妻子。

結城靠在藤椅上,腦海里思緒仍在盤旋着。

賴子那次是預定在外面住一宿而離開家的。她的住宿拖成兩天。那麼,由原定計劃延長的一夜,她是在什麼地方度過的呢?不,應該說,迫使她不得不延長一夜的事態,究竟是什麼呢?

前些天,結城從女傭人那裡聽說,賴子回來的時候,旅行皮箱中的衣物被雨淋得透濕。

結城想起這件事。賴子是在旅行目的地被雨淋濕的。這麼說,是雨把她拖累住的吧,而且還不是一場普通的雨,她是在風雨之中行路的。

當時,正是颱風到來的時候。結城還記得,她不在家期間,自己的心情頗有幾分寬慰,是在另一個女人那兒過的夜。那麼賴子是在什麼地方遇到那場颱風的呢?

對了!正由於颱風的緣故,賴子才把預定的歸程延長了一天。

為什麼那場颱風使她比預定的日程延長了一天呢?從賴子的性格來看,她不是那種輕易會把一天的計劃延長為兩天的女子,即便在颱風里也能回來。而她沒能做到這一點,這就等於說,大概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造成的。

「不可抗拒的力量……」結城自言自語道。他記起來了,當時,鐵路曾遭到颱風的破壞。對,就是這麼回事!她回東京之所以推遲,原因就在於火車不通。

結城重新點燃一支煙。他好像有些疲倦,仰靠着藤椅,把手指貼到額頭上。

那場颱風過去之後,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害。雖然東京地區也由於它的餘波,天氣變得相當壞,但沒有到電車停運的程度。

結城在追憶着當時的新聞報道。哪裡的鐵路因颱風而斷絕交通了呢?

那一次的颱風,從潮之岬海角的洋面上吹過來,取道正北偏東方向,由相模灘穿過東海道,奔甲州,直朝日本海的東北水域橫掃過去。受害最大的是山梨、長野兩縣。

中央線和信越線的鐵路,確曾被破壞得七零八落。

那麼,賴子當時是在那一帶旅行嗎?於是,結城又想到了賴子曾在上野車站迎接的北陸地區的那位「朋友」。

可是,如果是北陸的話,就有點太遠了。賴子所做的旅行,是只在外面住一宿的。

假若去信州或北陸,是不可能住一宿就回來的。一定是更近一些的地方。鐵路被嚴重破壞,而且又是住一宿便可返回東京的地方,會是哪裡呢?

結城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幅關東地區的地圖。

倘若是住一宿的旅行,鄉間田舍和毫無因由的去處,她是不會逗留的。也許會像一般城市人那樣,下榻在有溫泉的地方。而且,照理該不會是賴子孤身一人。結城在頭腦中的地圖上,搜尋起有溫泉的地方來了。

從東京出發,住一夜便可返回的溫泉……若乘中央線的話,有甲府的湯村、諏訪,松本的淺間等溫泉。其中,淺間稍有點兒遠;而由甲府分出去的身延線上,有西山、下部兩處溫泉。上信越沿線,有伊香保、四萬、水上等三處。此外,尚有鬼怒川、鹽原、福島縣的飯坂等,但因地處東北地區,遭受颱風的危害不甚嚴重,所以線路不會被阻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