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2章 · 三 線上閱讀

「你還記得嗎?」結城衝着女傭人說,「有一次,太太曾經出去旅行過吧?我記得是今年夏天,對了,就是來颱風那次嘛。」

這個年近三十的女傭人,在結城面前總是膽戰心驚的。這會兒就正紅着臉把頭朝下低着,看不出她是害怕,還是正在心裡回憶。

結城用儘量柔和的聲音說:「想起來了吧?太太是個不常外出旅行的人,恐怕還是委託你看的家呢。」

結城仔細地觀察着女傭人。

「是的。」好不容易得到了回答。

「嗯,想起來了吧?當時,太太是住了一晚上,還是兩晚上呢?」

「記得是兩個晚上。」這次女傭人當即作了回答。

「哦,兩個晚上嗎?」結城表面上顯出一副滿意的神態。

賴子當時確實講過,是在外面住一宿的旅行。結城認為那是無可非議的,回家後什麼也沒問,賴子也沒有報告。但是,現在女傭人明明白白地說是兩個晚上。

「不會搞錯吧?」他叮問了一句。

「不會。」女傭人毫不含糊地點點頭。

「嗯。」結城又往嘴裡遞了一支香煙,心裡考慮着下面要提的問題。

「太太回家的時間,」結城噴出一口煙,問女傭人,「是什麼時候?」

「記得是在上午。」女傭人經過一番思索,低聲答道。臉仍舊朝下低着。

「噢。」

和女傭人說這麼多話,實在稀罕。結城繼續問道:「當時,太太沒有什麼反常的吧?……不,沒其他的意思,我只是聽你講講情況。」

這等於在向女傭人作出許諾,絕對不會對妻子講出一個字。

「反常的情況?」女傭人細聲反問了一句。

「意思就是指與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嘛。你沒發現嗎?」

女傭人的頭垂得更低了。她正在心裡思忖着,平時總是態度生硬的主人,竟意外柔聲細氣地和自己說起了話。所以,她一方面感到困惑,另一方面好像心裡也很不平靜。

「照您這麼講,」女傭人稍把臉仰起,好像剛想起來似的說,「太太回到家裡的時候,穿的衣物都弄得很髒。」

「嗯?」結城急忙把煙吐出去,「怎麼個情況呢?」

「太太換下來的衣物是另外放到旅行皮箱裡帶回來的,上面沾滿了污泥,而且還被雨淋得很厲害。記得後來是我粗粗拾掇一下才送到洗衣房去的。」

結城的腦海里,即刻浮現出颱風的情景。如果衣服淋濕了,那大概是在屋子外面,即使撐着傘,也是不頂用的。原來是這樣。賴子當時難道沒在房屋裡邊嗎?

如此說來,她那會兒就是在一個沒有人家的場所。而且,賴子徘徊的地方,當是那次颱風經過區域的某個地點。自然,也絕不會是她孤身一人。

結城想象着冒雨走在她身旁的另外一個人物,地點又是在沒有人煙的場所。他心中立即出現了賴子早晨五點鐘去上野車站迎接的那個年輕男子。

結城把女傭人打發開以後,又坐在那裡考慮了一陣。

接着他從桌前站了起來,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的他來到了走廊上。

不知什麼地方隱約傳來了攪動水的響聲。結城聽清了,那是浴室方向傳來的。

結城朝那個方向走去。為什麼要走過去,他自己也不清楚。結城的行動,很少像這樣缺少明確的主觀意圖。

浴室的門上,映着裡面發出的燈光。

結城把門推開。儘管洗臉間和浴室中間還有一扇門,熱水的氣味卻一直散發到門口。結城默默地擰開洗臉間的水,接到玻璃杯內喝了下去。

這時,裡間的門開了。門玻璃上水氣蒙蒙。濕漉漉的水氣中透出亮光。白白的霧氣從敞開的門縫飄出來。

衛生間與更衣室緊挨着。賴子的衣物就脫在盛衣箱裡。從敞開的門裡,賴子和蒸騰的熱氣一塊兒出來了。洗臉間的電燈,按結城的習慣,故意沒有打開。

賴子原本是聽到了水流聲的,但她似乎以為是女傭人了。如今一看到丈夫站在那裡,便急忙把洗臉毛巾遮在胸前悚然地扭過身去。

水蒸氣里飽含着明亮的光線。這光線宛如陰天的陽光,照在賴子的背上。她那裹在乳白色霧氣中的身體,在朦朧的光線下依稀可見。

結城洗完手,仔細地打量着妻子。大膽的目光,由自己妻子的肩頭滑向下肢。那同樣不是做丈夫的目光,而是一個男人觀察一個女人時凝眸而視的目光。

「請到那邊去。」賴子衝着一反常態佇立在那裡的丈夫說。她那潔白的肌體上冒出來的熱氣正在亮光中冉冉升起。這一切全都處在逆光情況下,所以在結城眼裡呈現着一種很美的立體感。

結城一言不發地把手擦乾,然後「砰」的一聲推門來到走廊里。他的眼前還浮現着潔白的肩膀和手臂。

結城回到屋子裡,心中考慮着賴子身體的線條:一種是,疊西服褲子時,妻子的腰部線條;還有一種是,方才暴露在光線下的她那潔白肉體的線條。

結城在琢磨妻子外宿兩夜的行動,腦海里,妻子的行動與上野車站的年輕男子重合到了一起。這意味着,妻子身體線條的變化,是那個年輕男子給造成的。

結城在桌前吸了一會兒香煙,思緒始終無法歸結到一點上,心情也有所動搖。

妻子身體的線條果真有變化嗎?結城正以自己親眼所見核實着這個問題。

然而,他無意立刻拿這個問題去質問妻子。他正在考慮一項計劃,準備從其他方面進一步弄清事實。

兩小時以後,結城緩步來到妻子房門前站住了。

他敲了敲門。

這種情形,是兩年來所沒有過的。已經冷卻了的夫妻關係使結城產生出一種感覺,仿佛自己完全是站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房間前。

第二次又敲了敲門。

他知道妻子還未安歇。隔着門就能感到,臥室里正在凝神屏氣。

結城已經作好了裡面有反響時的準備,理由是來取忘下的東西。

然而,儘管第三次叩響了門扉,還是沒有得到妻子的回音。

結城由走廊折了回去。作為一個身材魁梧、總是目空一切的男子漢,他感到自己渾身一陣冰涼,一陣熾熱。

結城想起前不久賴子曾提出想離婚的事。以前,賴子曾多次提出過這個問題。每次結城都未予理睬。

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賴子是不滿意的。結城還清楚,結婚伊始,賴子就發現了這樁婚事的失敗。

結城變得剛愎自用,正是從那時開始的。一旦發現自己既得不到妻子的愛情,又不為妻子所尊重,他馬上就失去了心靈上的航向。

從那時開始,他執意為所欲為起來了。不止在女人問題上,連謀生的手段也是見不得人的。這正為潔身自好的賴子所嫌惡。可以說,他是自作自受,故意讓賴子來厭惡他。正因為他從心底里愛着賴子,所以這一切都是心靈空虛的表現,用以掩飾這種心理的,便是那些一意孤行的做法和片刻的快慰。

他之所以傲慢地不理睬賴子的離婚要求,原因即在於自己不肯放開她。他知道,賴子身上有着古老的倫理觀念。同時,他也相信,只要丈夫不應允,她是不會擅自逃開的。

可是,這次情形大不相同了。

……好哇,竟有了相好的男人啦!

結城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眺望着漆黑的空間。

結城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您真能睡懶覺呀。」女人烤好麵包,連着牛奶一起送來了。

結城來到這個家裡,是在昨天深夜。因為酒喝過了頭,最後是暈頭轉向地乘汽車到達這裡的。他本想暫時不到這裡來的,而結果卻好像是由於醉酒才迷路闖進來了。

女人很高興。可是,結城一進家門,立刻就像根木頭似的倒下睡了過去。他迷迷糊糊地記得是女人在床鋪上給自己脫去了襯衣和褲子。之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結城頗不痛快地嚼着烤麵包。

「今天可以從從容容地待一天了吧?」女人從一旁探過頭來問。她一大早就濃妝艷抹地打扮起來,為的是讓一夜沒睜眼的結城看看自己的容貌。衣服也換上了華麗奪目的。

「那可不行。」結城淡淡地說,「我馬上要出去的。」

「啊呀!」女人瞪了他一眼,「那麼,今天晚上怎麼樣?」

「大概不會到這兒來了。」

女人應了一聲「是」,把擰乾的毛巾遞給他。

「最近全沒指望了吧?」

「那倒不一定。不過確實太忙啦。」

「昨晚您在哪兒飲酒來着?簡直睡得像塊石頭。」

結城沒搭理她,仍舊繃着臉沉悶不語。他用毛巾擦過手,胡亂地摔開,然後站了起來。

「您就出去?」女人死了心,儘管滿臉掃興的樣子,結果還得幫着男人作準備。

「喏。」她拿出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說,「您褲子裡的手帕洗好了。上面全是口紅呀。昨晚去哪兒了?」

結城不動聲色,沒有回答。他面朝鏡子試着領帶系得是否合適,表情十分冷漠。女人以熱烈的眼光注視着他的臉。

「我也和您一塊兒去吧。」

結城沒有做聲。

「行嗎?到銀座。」

結城口裡「啊」了一聲。於是女人急忙重新整裝,吩咐女傭人叫出租車。

結城面色蒼白,坐進車子裡也緊繃着臉,一聲不吭。

「飲酒過度會中毒的呀。」女人握住他的手,用衣袖遮住,「今後還是少喝點吧!」

結城掙開女人的手,從口袋裡取出香煙,依然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吐出一口煙,茫然地注視着外面飛馳而去的景色。

「去公司嗎?」

「嗯?」結城第一次搭了腔,「我正在考慮到什麼地方去。」

「真壞呢。是去昨晚女人那兒?」

結城沒有反應,眼皮也不眨一下。女人等不及了,自己貼到結城身上來了。

「嗯?」她在耳邊悄悄地說,「今晚您來嗎?我太無聊啦。您好長時間都沒理我了。」

結城用臂肘輕輕把她推開。

「恐怕不成啊。想玩的話,你可以隨便嘛!」

女人伸過手指,把結城的煙抽出一支,叼在嘴裡,很不痛快地擦着了火柴。

汽車駛進了銀座的大街。

「求求您,」女人屈服了,「我想和您一塊兒喝喝茶,然後再分開。可以陪陪我嗎?」

她賣弄風情地仰望着結城的臉。

結城無可奈何地答了一聲「嗯」。下車以後,女人拉着結城走進吃茶店。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您要咖啡,還是紅茶?」女人竭力振作着自己的精神。

「什麼都行。」結城的表情和聲音都沒有興致,連着打了兩三個呵欠,眼睛好像還沒睡醒的樣子。

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看了看表,然後走到店內放電話的地方。電話是掛到自己的辦事處,接電話的是個女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