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7章 · 三 線上閱讀

「從昨天起,把您累苦啦。」賴子的手指撫摩着小野木的臉。小野木自己也知道,幾天沒刮的鬍鬚一定又粗又扎手。

「您的臉好像都變小了呢。」賴子雙手捧住小野木的臉,略顯寂寞地微笑着。

「現在六點還不到,」小野木說,「從這裡早點動身,到富士宮去吧!如果順利的話,也許中午過了就能回到東京。」

賴子沉默了一會兒。她不回答小野木的話,而是望着發白的窗子說:「雨還在下嗎?」

「早就停啦。」小野木再不想從口裡說出「快點回東京」的話了。一觸及到這個問題,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還有飯糰,把它熱熱吧。」

當初以為不需要飯盒和大米,所以沒有買來。

賴子把飯糰放到火堆上烤着。

「呀,還沒有開水哪!」小野木又後悔起沒買飯盒的事來了。他現在只想讓賴子喝到開水。

小屋裡堆放着裝破爛東西的空箱子。小野木在裡面找了一下,找出一個沒有蓋子的舊壺,看樣子是值更人住在這裡時用過的。

「我用這個去提點水來。」

「外面恐怕都是泥水。不到遠處去,不會有淨水的。若是單為我的話,就算了吧。」賴子抬起頭說。

「是我想喝。」小野木說了一句就出去了。

天已經大亮。這一帶的樹木也是倒的倒,折的折。被風吹亂的雜草上還掛着雨珠。天空中,烏雲早已不見蹤影,展現出透明的碧藍色。

地面上的積水又紅又混濁,小野木轉了二三百公尺遠才找到一個貯水池。他靠近池水清澈的地方,把壺洗了洗,裝上水回到小屋。

「燒好了。」賴子用一張薄薄的白紙托着一個烤得焦黃的飯糰,遞給小野木,小野木接過來,手掌感到飯糰還很熱。

沒有蓋子的舊壺放到了火上。

「簡直成了流浪者啦。」賴子風趣地笑着說,「村里人要是來了,還得把我們趕出去呢!」

小野木出去提水期間,賴子從旅行皮箱取出連衣裙換上了。她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小野木忽然笑了。

「哎呀,您想起什麼來啦?」

「大概是今年春天吧,曾經碰到過一次類似的情況。」

「是嗎?」

「當時,我正躺在諏訪的一個豎穴里,突然走進來一個人,心想可能要被管理員訓斥一頓了。對方卻好像以為我是個流浪漢,大吃了一驚。」

「這件事,聽您講過了。就是有一次在深大寺見過的那位小姐吧?」

「啊,說過了嗎?」

賴子的眼神說明,她似乎想起了正站在那裡觀看虹鱒魚的田澤輪香子的面孔。

「您後來還見過那位小姐嗎?」賴子微笑着問。

「嗯。」小野木望着火堆答道,「她時常和朋友一起打電話來。」

「噢。」賴子沒有看小野木的臉,簡短地應了一聲。水燒開了,賴子用手帕握住提梁把壺拿下來。這一次是發現沒有茶杯,兩個人又笑了起來。小野木覺得,輪香子的話題雖然到此告一段落,但賴子的心裡好像還殘留着什麼。

不過,賴子後來的表情還是開朗的,動作也顯得很快·活。

「天氣真好!」來到外面,賴子看着天空說道。太陽升起來了,正照到她的臉上。在陽光照射下,對面山上也呈現出昨天不曾見到的新鮮顏色。

「走吧。」賴子首先說出了這句話,看上去還是蠻高興的樣子。小野木產生出一種感覺,好像自己看到了賴子婚後生活的不幸。

他們沒有走到富士宮。火車已經通到它前面的第二站了。

走下山腳才知道,火車是從這站到富士宮之間往返運行的。聽到的消息說,全線通車恐怕還需要一整天時間。富士川的水量已經大減,水勢也遠不如先前所見到的那麼凶了。只是水的顏色還很紅。火車開動以後,小野木才確確實實地鬆了一口氣。他心裡知道下午三時左右就能到達東京,嘴上卻沒有對賴子說起這件事。正茫然望着窗外的賴子,肯定也在考慮這個問題。這樣正好,因為雙方都不忍心把它說穿。

換乘東海道線以後,隨着東京的漸漸臨近,小野木心裡便跟着湧出了一股虛脫感。賴子臉上的光澤也黯然了。

走下東京車站,在小野木為賴子叫到出租車之前,兩個人都沒太講話。內心感慨萬千,覺得很充實,同時又感到有些疲乏。

「謝謝。」賴子壓低聲音說,然後便上了汽車。她那從車窗注視小野木的眼裡閃着光芒。

待到那輛出租車隱沒在其他車輛背後的時候,小野木覺得自己心中若有所失。

小野木走進東京地方檢察廳略有些昏暗的大樓。

「回來啦?」看到小野木,兩三個共事的檢察官離開桌子走了過來。

「碰上颱風了吧?大家正擔心你呢。」同事們打量着小野木憔悴的面孔和弄髒的衣服說。

「看樣子是吃了大苦頭啦!去哪裡了?」

「信州。」小野木說。他無法講出其實是坐了身延線。

「那可夠厲害的!聽說中央線不是沖得七零八落了嗎?」

小野木狼狽了。

「乘卡車,」小野木連忙說,「因為有順路的卡車嘛。到了通火車的地方,才接着坐火車回來的。」

「幸虧是你一個人呢。」一個檢察官說。

「這話對了!要是帶着女人,那可就更難啦!」其他檢察官都笑了。小野木把視線轉移到別處。

「我到石井檢察官那裡去一下。」小野木大步離開那裡,敲了敲石井檢察官單人辦公室的門,裡面低聲應了一句。推開房門,紅顏白髮的石井檢察官正朝向這邊。

小野木站到這位前輩檢察官的辦公桌前。

「呀,看樣子吃苦不小啊!噢,坐吧!」

小野木筆直地站着。

「我回來晚了。因為火車不通,所以現在才趕回來。」

「在哪裡遇上颱風的呢?」

「在信州。」小野木對這位前輩檢察官也不得不撒謊。

「那可夠嚴重的了。那一帶不是正首當其衝嗎?聽說,這次颱風的風速是三十七公里,雨量在山區有三百五十毫米以上呢!不過,對於我來說,即使聽到這些數字,也照舊想象不出當地的情況。」

石井檢察官取出香煙點上火。小野木保持着沉默。他擔心石井檢察官進一步問起當地的受災情況。然而,這位前輩並沒有深入追究。

「小野木檢察官,你現在疲勞得很,儘管有些操之過急,我還是想馬上和你商量一件事呢。」石井檢察官把臂肘支在桌面上,手夾香煙托住腮,眼睛瞧着小野木。

「這次我已被任命為特別搜查班的主任。因此,我無論如何也想請你參加。」石井檢察官的語調很沉穩,但由於擔負了新的任務,臉色還是有些興奮。

小野木心裡很清楚,從司法研究生時代起,自己就一直受這位前輩檢察官的垂青。他本人也很想在石井檢察官麾下工作,更何況特別搜查班這項工作又是很有魅力的。

「年輕時期就是要腳踏實地乾乾各種各樣的工作。」石井檢察官說,「在今後的工作中,我也想好好鍛煉你一下。不過,正因為你最年輕,恐怕不得不主要讓你跑腿了。怎麼樣,想來試試嗎?」

「想。」小野木低下頭說,「請務必讓我參加。」

石井檢察官滿面微笑,手托着腮點了點頭,完全是一副本來就知道會得到這樣回答的表情:「工作問題,改日再從長計議,今天只是先叫你了解一下有這麼回事。」

「明白了。謝謝!」小野木從石井檢察官面前退了出去,走在樓道里,心裡充滿了對這項新工作的憧憬。現在,他恰是風華正茂、躊躇滿志的時期。可是,走着走着,心裡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覺得自己對賴子的愛情和對工作的熱情之間,似乎有一條無法彌合的縫隙。從這條縫隙里好像吹出一陣令人悵惘的風,正迎面撲來。小野木閉上了眼睛。

每當考慮到與賴子的戀愛關係時,他都能覺察出來,自己的目光總是凝聚在某個不祥的影像上。

上午十點左右,耀眼的陽光火辣辣地瀉到庭院裡。看來是個炎熱的日子。

輪香子從昨天就記掛着,今天是朋友米田雪子的生日。雪子和自己是同一個大學畢業的同學,有五六位同窗學友決定聚會一下,為她慶祝生日。

究竟是穿和服去呢,還是着西式服裝?輪香子拿不定主意了,她想找媽媽商量一下,可是卻不見媽媽的影子。

到房間去看了一下,只有女傭人在拾掇東西。

「媽媽呢?」她問。

「不在老爺書房嗎?」女傭人阿娟說。

「嗯,對了。」輪香子朝爸爸書房走去。

已經十點多了,從機關來接爸爸上班的車早已停在大門前了。昨天夜裡爸爸回來得也很晚,是在輪香子不知道的時候到家的。大約是深夜一點左右吧,耳朵里似乎傳來了嘈雜聲,但這也是在睡眼矇矓之時聽到的。

走到爸爸書房前,看到房門正半掩半開。輪香子剛想像往常那樣立即走進去,這時裡面傳出了媽媽的聲音。那不是媽媽平時的聲音,好像很刺耳,又仿佛在爭執着什麼。

輪香子吃驚地愣住了。講話的內容雖然不清楚,但媽媽的聲音確實與平常的溫和語調大不相同,爸爸的聲調似在辯駁。這顯然是發生了口角。

輪香子畏縮地停下腳步。覺得門縫裡好像有一股冷氣流出來,吹到了自己的臉上。

爸爸書房是個有十疊大小的西式房間,桌子擺在臨窗的地方,所以距走廊相當遠,不可能聽清談話的內容。而且,爸爸媽媽似乎都壓低了嗓門。

這種情況倒是罕見。爸爸對媽媽一直很和氣,媽媽對爸爸也侍奉得很周到。輪香子一向認為再沒有比自己家更和睦的了。雖然偶爾從朋友那兒聽到過家庭糾紛,但輪香子卻覺得那好像是另一個世界裡的事情。

然而,現在的情形卻不同了,這顯然不是輪香子以往一直熟悉的那種氣氛。她屏住氣息,放輕腳步,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鬧不清爸爸和媽媽究竟在爭執些什麼。但是,正因為這是往日所不常見的現象,才使她的心裡感到有一絲緊張。儘管不知道為什麼在口角,她卻感到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輪香子再也沒心思挑選服裝,茫然地望着外面。女傭人正往院子裡灑水。人工栽植的樹木的葉子上掛着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每滴水珠都蘊含着一道小小的彩虹。看來今天是從中午就要熱起來的天氣。

過了一會兒,媽媽從輪香子房間外探進頭來,問道:「哎呀,起床了嗎?」

媽媽的聲音還是平常的樣子。可是,回頭望去,媽媽的臉色卻比平時顯得蒼白,而且,好像並不僅僅是因為院子裡綠樹映襯的緣故。

「嗯。」輪香子表情不大自然,「想和媽媽商量點事。」

「是嗎,什麼事呀?」

「今天是米田同學的生日,前幾天跟您提到過的。因此,我想和您商量一下穿什麼去才好。」

「啊,是這件事呀。」媽媽點了點頭,「好的,我來幫你看看吧!」

「好,請進來。」

媽媽走進房間。輪香子感到很高興,因為她看到媽媽和往常沒有什麼大的不同。

「就是呢,」媽媽側頭想了想,說,「天氣這麼熱,和服也不合適,還是穿西式的吧,怎麼樣?」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穿哪套呢?」

「你們女孩子的聚會,還是簡單點好吧?」

輪香子為媽媽的心平氣和而感到振奮。她取出了好幾個西服衣箱,把蓋子打開,擺在那裡。

「是啊。」媽媽在打量着,面部的表情與其說是在挑選上猶豫不決,莫如說正在為考慮着什麼問題而苦惱。也就是說,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