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5章 · 二 線上閱讀

在通往跳舞廳的昏暗走廊里,穿紅色制服的侍者用手電在前面引路。按照這種場合的禮節,小野木跟隨在女士們的身後。

佐佐木和子一馬當先,仰着臉徑直朝前走去。在鋪着長長的紅地毯的過道上,她聳起肩邁着大步。

舞池的感覺就像穿過一條海峽,來到了一片廣闊的海洋。紅色的漁火星羅棋布,人們繞着它團團圍坐。蒼穹中滿天群星閃爍。

因為是初次來到這裡,輪香子吃了一驚。正面的舞場上投射着明亮的光線,成群的客人正在翩翩起舞。襯景處,一支身着白色制服的樂隊正在伴奏,一名穿着綠衣服的小巧玲瓏的女人正在麥克風前演唱歌曲。

侍者把他們領到角落的一張白色餐桌前。佐佐木和子滿不在乎地坐到侍者拉過來的椅子上。

四周的桌子都坐滿了客人。

「您三位喝點什麼?」侍者彎下腰問道。

小野木看看佐佐木和子和輪香子的臉。

「小香子,要什麼?」和子忍住笑,伸着頭問。

「就是呢。隨你要吧!」輪香子弄不清喝什麼好。

「好。」佐佐木和子轉過身子說,「『粉色佳人』。」

佐佐木和子邊說邊向躬身瞧着他們的侍者伸出兩個指頭。

「好的。」侍者恭恭敬敬地記了下來。

「我要摻汽水和冰塊的威士忌吧!」小野木說,侍者躡手躡腳地退下去了。

「你說的『粉色佳人』,是什麼呀?」輪香子不放心地問她的朋友。

「不知道呢。」和子伸伸舌頭,「只記得聽誰講過這個名字,反正,究竟會端來什麼還是個謎。」

曲子換成了「倫巴」。舞場上,客人們都在急匆匆地跳着。

輪香子環顧一下四周,外國的客人居多,也許由於金髮女人很醒目的緣故,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幅西洋圖畫裡一般。黑暗的天花板上,開着無數小孔,裡面燈光閃爍。白色的餐桌,以舞場為中心擺成半圓形,紅色筒狀的檯燈里燃着蠟燭。那些外國客人的臉都被映得通紅。

侍者用三個指頭托着銀盤,把酒送來了。擺到小野木面前的是黃色液體,輪香子與和子面前則是桃紅色。

「真好看!」目光落處,輪香子說道。這是指杯中酒的顏色。

「很像果子露呢!」和子把酒杯舉到眼前,透過亮光看着說。

「會醉的吧?」和子說着又歪頭問小野木,「是嗎,小野木先生?」她的鼻子和嘴,由於紅色檯燈的映照,顯得紅彤彤的。

「啊。」小野木微微地笑了。他老老實實地講了句「不知道」,然後又說:「這東西雖然甘美可口,聽說過後是要醉的。」

「小香子,小心點喲!」和子舉起杯子說,「讓我們為今晚成功的越軌行為乾杯!」

輪香子和小野木也都笑吟吟地同她碰起杯來。

輪香子呷了一口酒,味道很甜,又有一種令人愉快的刺激感。

「真香!」和子睜大眼睛說,「不知道竟這麼好喝呢。小野木先生,您的怎麼樣?」和子看着黃色的杯子問小野木。

「我的很辣。」

「是嗎?」

和子像喝藥似的嘗試着啜了一口,然後把自己桃紅色的杯子略微舉高,朝小野木遞過去,說:「小野木先生,您不喝一口?」

「不!算了吧。」小野木臉上現出苦笑。

輪香子很佩服佐佐木和子。即使在這種場合,她也能在小野木面前無拘無束地撒嬌。

前面樂隊伴奏的曲子不斷在變換。桌子與桌子之間的狹窄通道上,跳舞的男客攜着女人往返不絕。這種氣氛很自然地使得輪香子有些心蕩神馳。

「和小野木先生跳跳吧?」佐佐木和子與輪香子商量着。也許是紅色燈光映照的結果,和子的眼睛閃閃發亮。

輪香子朝小野木的臉掃了一眼,小野木馬上有點狼狽地搖頭說:「我不成呀!不會跳。」

「不是真話!」

「一點也不撒謊。」

「哎呀!」和子叫了起來,「學生時代,您沒跳過嗎?」

「朋友們常跳,可我因為懶,終於……」

「您只顧用功學習了吧?」

「倒也不全是由於這個原因,而是沒心思去學。若是跳起來了,似乎還很有趣呢!我的朋友里,就有一位入了迷,後來還當上了舞蹈教師。」

小野木放下杯子,拿出香煙。藍色的煙霧在暗淡的光線里飄浮遊蕩。小野木的眼睛看着正在舞場裡跳舞的人們。他目光沉靜,似乎若有所思,也許是在回想那位當了舞蹈教師的朋友吧。

「不過,」和子說,「您多少總會一點吧?」

「不,一點也不會。」

「看樣子您倒是會跳舞的。」和子仔細打量着他說。小野木身材高大,體格勻稱。

「是嗎?這是徒有其表啦!」

「真遺憾呢。」和子半是嘆息地說。

「您喜歡跳舞嗎?」小野木問和子。

「喜歡。」和子爽快地答道,「雖然跳得不好。」

「不!」輪香子插進來說,「和子跳得好着呢!在班裡可算是首屈一指,還進過訓練班……」

「別說那些有礙聲譽的話吧!」和子連忙打斷輪香子的話,「她在扯謊!小野木先生。」

「不,這很好。」小野木無聲地笑着。

「輪香子,你不講好聽話!」和子瞪了輪香子一眼。

小野木杯子裡的黃色液體,還剩着一大半。

「小野木先生不大飲酒吧?」

「是的。」小野木也把目光落到自己杯中的威士忌上,「這個也不行。什麼都不成啊!」

「真正派哩。」和子這話是朝輪香子講的,「檢察官先生難道在這些事情上也與眾不同嗎?」

小野木笑了起來。

「與這毫無關係嘛!我們同事裡就有一位大酒鬼,不過現在已經調到大阪去了。」

「那麼,是小野木先生與眾不同啦?」佐佐木和子手指交叉托着下顎說。她的玻璃杯底還剩下很少一點桃紅色的「粉色佳人」。留神看去,和子的臉紅得很厲害。

「小和子,你醉了嗎?」輪香子擔心地問。

「哪裡,沒事兒!」和子晃晃頭髮,「太香了!再要上一杯吧?」

「好了,不要喝了吧!」

「喲!小香子,你還一點兒沒喝。」和子把目光停在輪香子的酒杯上說。

「嗯。因為它的後勁怕人。」

「怕被媽媽申斥?」

「倒也不是。」

「小野木先生,」和子說,「小香子是獨生小姐,所以,在家裡可是寶貝呢!」

「別說啦,小和子!」

輪香子說完,發現小野木的目光突然從側面投到自己的臉上,不禁感到火辣辣的。

小野木心不在焉地看着正面的舞池。跳舞的客人很多,所以在狹窄的地方簡直擁擠不堪。一對對摟抱着起舞的人,表情都很輕鬆愉快。初次來到這種場合,對眼裡望到的一切都覺得新奇。

兩位年輕女性性情都很開朗,看來都是門第很高的小姐,既有教養,言談舉止又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兩位小姐的天真和純潔,使他自己也覺得身心爽快。

佐佐木和子到底是商人家的子女,多少給人以一種開朗隨性的感覺。田澤輪香子的身上則帶着高級官吏家庭的氣息。兩個人都不錯,如果能成為朋友的話,似乎自己也會變得開朗起來。

舞場的人群里,有一對外籍夫婦正在跳舞。儘管已有相當的年歲,卻擠在年輕人里笑吟吟地、活躍地跳着。丈夫的頭頂銀絲縷縷,妻子的臉上皺紋條條。但他們卻跳得那樣奔放,仿佛沉浸在旁若無人的歡悅之中,根本不介意身旁跳舞的人和坐在桌邊的觀眾。

真好啊!小野木內心十分欽佩。倘若是日本人,便會顧忌到年齡而不可能如此起舞。與漩渦般擠在周圍的任何一對相比,這一對老夫老妻都顯得格外清爽純潔。小野木的目光很自然地又移到客人們的席位上。

雖然外國人居多,不消說也有日本人前來。正因為這是第一流的夜總會,客人們的服飾和舉止都很高貴優雅。儘管都叫了女人陪伴,卻沒有高聲喧笑的。

突然,小野木覺察到,在離開大約三張桌子的席位上,有一個日本客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不過,對方的視線也許不是在盯着小野木,而是注視着坐在旁邊的輪香子或佐佐木和子,否則就不合情理了。因為那張臉小野木並不認識。

即使在昏暗的照明下,也能看出那個男人大約有四十歲。面部略顯細長,高鼻樑,很富有雕塑感。由於他恰好坐在光線很暗的地方,所以餐桌上的檯燈光在他臉上留下了鮮明的暗影。身邊的女人都比他低一截,這說明他的個頭很高。可以說,那是一位中年美男子。

那位男客把一隻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掌輕輕地貼着面頰,嘴裡吸着煙。女人們正講着什麼,他雖然也不時地點頭,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這邊。

圍着那位男客的女人也有五六個。從服裝式樣上能夠看出,她們都是在這家夜總會工作的。那男人看來是位常客,所以這幾個女人都各自隨意地說說笑笑,同時不斷地向他搭訕着。

為了應酬,男客的臉上浮出有分寸的微笑。他有時也把臉扭向女人那邊,但隨之又以手托腮,改變姿勢注視小野木這個方向。弄不清那究竟是在眺望,還是在思考問題。抑或只是出於窮極無聊,才把臉轉向這邊的。

小野木莫名其妙地對這個男客有些放心不下。不過,也許用不着把他放在心上。本來就素不相識,而且對方或許只是偶然把臉轉向這邊,完全可以泰然處之。然而,小野木卻偏偏覺得那目光正從遠處盯着自己。

「小野木先生。」佐佐木和子說。

「啊。」小野木把目光收了回來。

「瞧您!已經喊您兩次了呀!」

「是嗎?對不起。」

「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小野木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五分了。「對不起!」他着了慌,「時間很晚了。二位家裡正在擔心吧?」

「不,那沒問題。方才從這裡給小香子家和我家都掛了電話。小香子母親知道她和我在一起,就放心了。」

「這可是對您極大的信任呢!」

「不過,也該回去啦,您把侍者叫來吧!」

小野木叫住一名正從旁邊路過的侍者。聽到要結賬,侍者馬上說「請稍等片刻」,接着便鞠躬離去了。

「不知多少錢……」和子悄悄拿出紅色的錢包,嘴裡這樣問道。

「是呀,不清楚呢。」輪香子也是一副心中無數的表情。

「沒關係的,我來付。」

聽到小野木這句話,佐佐木和子馬上舉起一隻手,說:「那不行!我們總是平均付款的,小野木先生,從今天起,您就是我們的朋友了,對吧?所以,我們要求平均出錢。」

小野木又無可奈何地笑了。而且,這件事還意味着小野木於不知不覺之中就成了她們的朋友了。侍者端來了盛着賬單的銀盤。因為有礙體面,所以最終還是小野木代為付了款。

三人一齊從椅子上站起來。佐佐木和子戀戀不捨地望着一對對跳舞的人,嘴上說:「小野木先生,您不能稍學點舞步,以後跟我們跳跳嗎?我可以教您呀。」

可是,小野木腦中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他知道,隔着三張餐桌的那位紳士,仍在茫然地瞧着自己這邊。那似乎是一位上等客人,身邊叫了一大群穿着晚會服裝的女人,而且一個類似經理的男人正躬腰對他講着恭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