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4章 · 二 線上閱讀

結婚典禮從下午三時起在T飯店舉行。

請柬上寫着三時半由媒人致詞,所以在那之前來賓差不多都到齊了。

婚禮採取雞尾酒會的形式,來賓們都站立着。大廳里放了好多張桌子,來賓們站在周圍,手舉酒杯,吃着菜,同時談着天。在場的女人們都穿着鑲有花邊的禮服或華麗的洋裝。正面擺放着一套六扇的貼金圍屏,圍屏上裝飾着很大的花朵。來賓們笑容滿面地走動着,每個人都顯得彬彬有禮,舉止得當。

新郎是位年輕的政府工作人員,新娘則是一家大百貨公司董事的女兒。二人正佇立在會場的門口,接受來賓的祝賀。左右兩側分別站着媒人夫婦、新郎和新娘的父母。

輪香子和朋友們正一起簇擁在桌子周圍。對輪香子來說,不僅新娘是朋友而已,自己的父母還是媒人。眼下,爸爸那魁梧的身體穿着禮服,臉上掛着輕鬆的笑容,正站在新娘的一旁。儀表堂堂的身軀,在眾人之中顯得十分突出。

作為R省的局長,爸爸對這類場面也許早已司空見慣了,而新郎又是自己的部下,來賓中也有許多年輕人是自己的下屬。儘管他從容地微笑着,卻令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威嚴。

媽媽雙目低垂地站在那裡。很久沒有這樣濃妝艷抹過了,所以在習慣於媽媽日常打扮的輪香子眼裡,媽媽益髮漂亮了起來。相識的人都想象着說,媽媽年輕時肯定和輪香子一模一樣。

「你母親真漂亮啊!」

佐佐木和子和朋友們都對輪香子這樣說。因為是朋友之間的議論,輪香子便沒有謙虛地否定。無論在初中還是高中的時候,媽媽到學校來參加教師和家長的懇談會對她來說都是一件樂事。使她快·活的是,同學們瞧見了都來對她說:你媽媽長得真漂亮呀!

此刻正站在會場入口處的媽媽,由於化過妝,看上去要年輕十歲。

媽媽曾不放心地說,鑲有花邊的禮服恐怕有點太鮮艷了,其實那淡雅得很。然而,與父親相比,還確實有點羞澀的神態。

「哎呀!」手裡拿着雞尾酒杯的佐佐木和子,兩眼望着前方喊了起來,「你看,小香子!」說着,戳了戳輪香子的肩頭。

一個偉岸的男子,正站在新郎面前,含笑向他表示祝賀。黑色的西服很合體地穿在他身上。

「那不是『古代人』嗎?」

那位青年來賓離開新郎,向他的父母點頭致意,然後微微低着頭走進會場。

輪香子吃了一驚。不錯,正是那位青年。那張臉,在諏訪曾意外相遇,在深大寺又曾偶然重逢。

「朝這邊來啦!」佐佐木和子又拉了拉輪香子的衣袖。

來賓總共有二百多名。大廳里擁擠不堪,正適於躲在別人背後進行觀察。

青年朝桌子這邊走了過來。高大的身材十分顯眼,頗具禮服格調的黑色西服給人一種氣宇軒昂的感覺。這和在諏訪豎穴里站起來的那個身穿滿是皺褶的上衣、肩上挎着髒書包的人相比,簡直判若兩人。當時蓬亂的頭髮,今天也梳理得很平整。青年似乎沒有發覺輪香子在場。也許已看到有一群衣着華麗的小姐,但目光根本沒落到她的臉上。

「到他那兒去聊聊吧。」和子笑着眯起大眼睛與輪香子商量道。

「算了吧!」輪香子說。心臟的跳動驟然加劇起來,這也許是因為剛才喝了不習慣的摻有檸檬汽水的杜松子酒,現在醉意湧上來了。

「真妙呀!」和子說,「『古代人』先生竟會出現在這裡,真沒有想到。他和哪位有關係呢?」

進門時,他是向新郎表示祝賀的,因此可以判定與新郎有關。但輪香子卻不清楚他們是什麼關係。

「瞧,眼看就要到跟前啦。」佐佐木和子告訴輪香子說。

青年從人群里緩步朝這邊走來。他的目光投向來賓的面孔,大約是在尋找自己認識的人。

佐佐木和子驀地轉過身去,輪香子連制止都沒來得及。

「您好!」和子向青年鞠了一躬。

青年突然停住腳步,眨着眼打量這位向自己問候的人,臉上有些困惑不解。那是記不起對方時會有的表情,雖然仍在微笑,但眼神卻是含混的。

「前不久……」佐佐木和子笑着說,「跟您見過呀。」不提在深大寺,完全是出於禮貌,因為對方帶着一位婦人。

輪香子雖在和子的身後,但已無計可施,只得轉過身來面向青年,問候道:「您好!」

青年看到輪香子,眼裡登時顯出吃驚的神色。

「呀!實在是……」突如其來的驚訝一消失,青年臉上很快現出親切的笑容,「太意外了。沒想到又會在這裡見到您。」

青年鄭重其事地向輪香子和她的朋友鞠了一躬。然後又對沒有認出佐佐木和子表示歉意說:「失禮了!」

青年一時找不到可說的話,向四下里瞧了瞧,又說:「場面相當隆重呢!」

來賓比方才又增加了許多。大廳和毗鄰的另一個房間都很擁擠,因而有的來賓甚至還等候在過道里。

「那個……」佐佐木和子搶在輪香子之前說,「您是今天這位新郎先生的朋友吧?」

青年把目光重新投向和子,說:「是的。芝五郎是我的同屆同學。」

芝五郎就是剛才很拘謹地站在會場門口的那位新郎的名字。

「是嗎?我們是新娘子的朋友。」佐佐木和子介紹了自己這方面的關係,「說起來,倒是和這位輪香子姑娘更有關聯。」

輪香子突然意識到,「輪香子」這個名字青年該是第一次聽到。青年的表情上似乎確實有了這種反應。

「輪香子姑娘的父親,」佐佐木和子把名字又重複了一遍,接下去說,「是這對新婚夫婦的媒人呢!」

青年臉上的意外表情比剛才愈發明顯了。他直視着輪香子,瞪大眼睛問道:「這麼說,田澤先生是您的父親了?」

「是的。」輪香子把已經垂下去的頭點了點。青年問話的語氣,說明他知道輪香子的父親。輪香子明白,這次自己不得不報出姓名了。

「我叫田澤輪香子。請多關照。」

她頷首致意時,青年也稍顯慌亂地還了禮。

「我叫小野木喬夫。請多關照。」

因為這同時也是對佐佐木和子講的,所以她也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補充道:「我是輪香子姑娘的好朋友。」

「您父親的名字我拜聞過。」青年微笑着說,「聽說是阿芝的領導。若是讓阿芝來講的話,簡直是一位高不可攀的人物。」

芝五郎只不過是一個去年才進入R省的普通科員,所以即使把自己和局長比作霄壤之別,也並不過分。

當青年向新郎表示祝賀的時候,輪香子曾猜測他也可能和爸爸在同一機關,但聽到青年這番話,才知道並非如此。

周圍的來賓正彼此高聲談笑着。突然,歡聲笑語戛然而止,音樂聲起,預示着新郎新娘就要挽臂入場了。

掌聲雷動,來賓們一齊朝那個方向望去。

輪香子的父親田澤隆義站在新娘身旁,以月老的身份,把新婚夫婦向來賓們作了介紹。麥克風裡傳出父親的聲音,在輪香子聽來也覺得很是老練。態度從容不迫,語氣風趣而有分寸。來賓中不時發出有禮貌的竊笑聲。

下一項是來賓致辭,他們的演講和風度,沒有一個可與田澤隆義相匹敵。即便在這種場合,他那R省局長的身份,大約也是起了作用的。

然而,輪香子卻對爸爸的講話方式不甚滿意,覺得未免有些老練過了頭。爸爸可能常把部下召集到一起進行訓話,又時常出席各種會議,因而才熟諳致辭要領的吧!作為政府官員,在國會的一些專門委員會裡還要向議員們做滴水不漏的答辯。

一位年輕的來賓,以新郎同事代表的身份致祝辭。他的第一句話便是:「由于田澤局長閣下的大媒……」

這顯然是意識到他們的頂頭上司在場而發表的演說,輪香子聽起來也感到十分彆扭,她連臉都紅了。

眾多的來賓肅然佇立了三十分鐘左右。因此,當司儀宣布致辭結束,請來賓們隨便休息一下時,滿屋子的客人都輕鬆地長吁一口氣,隨後就散開了。

大約過了十分鐘以後,輪香子在另一個房間靠窗子的地方看到了小野木喬夫。他正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吸着煙。在遠處看到這個情景,輪香子不由得想起了他在上諏訪車站月台上經過時的側影。和當時一模一樣,此刻他的表情似乎有一種難言的寂寞。他雖然沒戴登山帽,也沒穿弄髒了的工作服,更沒挎着綴有T・O符號的書包。然而奇怪的是,在這位衣冠楚楚的年輕紳士身上,瞬息之間竟好像顯現出了當時的那副形象。

佐佐木和子不知走散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會兒不在身邊。輪香子毅然地朝小野木走去。

小野木察覺到臨近跟前的衣袖的華麗色彩,抬起眼看了看,發現是輪香子,便站起身來。「呀!」方才那副表情即刻消逝,現出明快的神色。

「您不坐嗎?」輪香子讓道,語氣自然爽快,自己也已經在沙發上落了座。

「好。」小野木熄滅香煙,在稍離開輪香子一點的地方坐了下來。

「最近還到古代遺址去轉嗎?」輪香子微笑着問。

「沒有。」小野木面頰上泛起苦笑,「那以後再沒去過。因為事情多,一直很忙。」

輪香子很想問問「您在哪兒工作」,但那樣就顯得太不客氣了,所以沒有勇氣開口。

「不過,」小野木說,「我可沒想到呀!不知道當時的那位小姐就是田澤先生的千金。我以為回東京後再不會見到您了,沒想到竟會這樣屢次碰面。」

這使輪香子想到,小野木眼前肯定也會閃現出以諏訪湖為背景的花梨樹的白花,以及那綠油油的麥田。然而,她根本無法知道,對於一起走在那條小路上的自己,小野木究竟留下了怎樣的印象,只是憑想象猜測,他大約始終把自己當成了一位稚氣未除的大小姐。

輪香子看到,爸爸正滿面帶笑地向兩廂的來賓致意,同時朝自己這邊走來。發胖的身軀穿着禮服,顯得儀表非凡。

「爸爸!」輪香子站起來叫了一聲。小野木也隨後立起身來。

「啊,啊。」爸爸口裡應着,點了點頭,「輪香子,你母親好像有事情。」

爸爸看了看小野木。

「爸爸,這位是小野木先生。原先在諏訪結識的,今天在這兒碰到才知道是芝先生的朋友。」

爸爸「噢」了一聲,朝小野木笑了笑。笑的時候,露出了齊整而又潔白的牙齒。

「我叫小野木喬夫。」小野木畢恭畢敬地把頭低下去表示致意。

「你是芝君的朋友?」爸爸點頭回敬後,反問了一句。

「是,我們在大學是同屆同學。」小野木拘謹地答道。

「噢?」爸爸眼角上聚起了皺紋,「和我是同一個母校。」

「後生晚輩。請您多多關照。」小野木微微躬身施了一禮。

「哪裡,彼此彼此!」爸爸又輕鬆地問道,「那麼,你的工作也……?」

「不。」青年輕輕搖了搖頭,微笑着回答說,「我在東京地方檢察廳工作。是剛任命的檢察官。」

爸爸又「噢」了一聲。

輪香子在一旁吃驚地看着小野木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