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叛日本的日本人:第22章 · 中 線上閱讀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聽說一等書記官野上顯一郎先生到瑞士療養的時候,是門田先生陪着去的。所以我想從門田先生那裡打聽一下住院期間的野上先生的情況。」添田決定賭一把。

村尾芳生又將視線轉向遠處的高山,仿佛在抑制自己的感情。

「你想見見門田?」

「是的,也想問問您他的為人。」

「難得你有此意,」村尾露出一絲冷笑,「可惜門田已經死了。」

添田等的就是這個答案。

「二戰結束之後他就回國了,還把政府的工作給辭了。他回了九州老家,後來聽說他就這麼病死了。」很是平靜的口氣。

「我也聽說了這一傳聞。」添田的口氣也很鎮定,「可是我委託我們報社的九州佐賀分部查了查門田先生的老家,發現門田先生並不是死了,只是失蹤了而已。」

村尾的表情頓時鬆動了。添田感到,村尾好像在心中小聲吶喊着。

「這我就不清楚了。」村尾歪着腦袋,壓低嗓門說道,「不過……不應該啊……我聽說他的確是死了。」

「是的,」添田接下話茬,「門田先生的老家也說,不知道為什麼東京那邊一直盛傳他已經死了的傳聞。現在他們家的當家是門田先生的親哥哥,他也覺得這件事情很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門田先生離開家之後,一直行蹤不明。」

「還有這種事?」村尾露出揶揄的笑容,「你查得真仔細啊。那何必跑來問我呢?你直接讓你們報社的人找他,直接去見他不就行了?」

村尾芳生像在用他的態度表示,自己對一介書記生完全不感興趣。

「門田先生的行蹤,我自然是要調查的,但我想問您的是門田先生的性格。」

「他是個誠實的人,工作能力也很強……我只能說出這些了。」

添田正要繼續提問的時候,夫人端着一盤熟透了的柿子走了進來。

「這兒是鄉下地方,沒什麼好招待的,不過這兒的柿子真是不錯,這些都是剛從樹上摘的。和東京水果店裡買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添田與村尾的對話中斷了。

夫人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放下柿子就離開了房間。

「野上先生和門田先生的關係很好嗎?」添田在夫人離開之後,立刻提問。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野上先生生病之後,是門田先生陪去瑞士的吧?」

「那是當然,因為門田是最年輕的人啊。我們其他人都很忙,哪兒有時間去送病人啊。這種事情只能讓年輕人去做,並不是因為他們倆有特別的關係。」

「之前您說過野上先生是得肺病去世的吧?」

「是的。」

「那他過世的時候,意識清晰嗎?」

「意識?這我怎麼知道?」

村尾芳生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這正是添田等候已久的破綻。小心謹慎的村尾芳生在不經意間出現了漏洞。

「您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啊?」

「你什麼意思?」

村尾在反問之後,才回過神來,緘口不語。臉上分明寫着:糟了!

「難道門田書記生沒有在瑞士的醫院見證野上先生的最後一刻嗎?您去瑞士領回骨灰的時候,他應該會把當時的情況報告給您才對啊。」

「……」

村尾芳生的眉間頓時擠出深深的皺紋,然後他別過頭去。

「門田先生應該向您匯報過野上先生臨終時的樣子才對。」

「我聽說他過世的時候很平靜。」村尾芳生終於回答了。

「也就是說他去世前的意識很清晰是吧?可是您剛才為什麼說您不知道呢?」

添田死死抓住村尾的破綻。

「我忘了。當時門田的確跟我說過。」

這回輪到添田陷入沉思了。他的直覺告訴他,門田書記生並沒有把野上一等書記官臨終時的樣子告訴村尾芳生。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方才村尾那一瞬間的表情,還有他隨口說出的那句話,都證明了這一點。

他怎麼會知道野上顯一郎臨終時的樣子呢?野上顯一郎根本就沒有臨終過!

「那門田先生和您是坐同一班船回國的嗎?」

村尾沒有立刻作答。他好像在猶豫。

「不,他是坐之後的船回國的。」他回答道,「二戰結束之後,我們以外交官的身份坐英國的船回了國,但門田還有些事務要處理,所以他的回國時間比我們遲了一個月。」

還有些事務要處理——添田立刻把這句話和野上顯一郎的死聯繫在了一起。門田把野上送去了瑞士,他回國的時間因此比其他人要晚。

門田源一郎回國之後立刻辭去了外務省的工作,還成了行蹤不明的隱形人,坊間甚至風傳他已經死了。這和他晚回國的原因肯定有關。

「喂,」村尾芳生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你為什麼對野上先生的事情這麼感興趣?」

「村尾先生,」添田終於決定道出實情,「因為有傳言稱野上先生還活着。」

「什麼?」

村尾凝視着添田,但臉上並沒有驚訝的神色。也許他正期待着添田的這句話。

「這可真怪。我不知道這謠言是從哪兒來的,但外務省當年明確公布了野上先生的死訊,日本的報紙也登了。」

「我知道。」

「是吧?你要是查過二戰外交史的資料,就肯定見過那份公報。外交官的死訊怎麼會出錯呢?又不是報社的電報。那可是日本政府的堂堂公報啊!」

「我知道。可是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那是外務省的錯誤。」

「哦?你這麼說有根據嗎?」

「根據就是,有人在日本見到了野上先生。」

「這話就怪了。這是誰說的?是誰見到了野上先生?」

「我不能告訴您,總之就是有人見到了。我畢竟是個記者,不能把人家的名字說出來……」

「你沒搞錯吧?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得是。不,我沒必要跟你說這些。添田,我不想和你說這些廢話。就連野上夫人,都深信自己的丈夫已經不在人世了,正是我把他的骨灰送了回來。事到如今,不要再去追查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了。這樣對死者的家屬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是嗎……」添田本想爭辯,可還是忍住了,「那請允許我再換一個問題。」

「夠了!我是來這兒靜養的。你擅自來找我。我本不想見你,是我妻子看你可憐才勸我見你一面的。」

「非常抱歉,」添田低頭說道,「但請您回答我的這個問題。和剛才那件事無關。那是有關在世田谷郊區被殺的伊東忠介先生的。他和您一樣,曾在XX國的公使館任職,原本是陸軍的武官。伊東先生慘死世田谷的事情,想必您也在報上看到了吧。」

「我知道。」村尾芳生冷淡地說道。

「那麼公使館時代的伊東先生的性格怎麼樣?」

「又問性格?」村尾諷刺地笑道,「你專愛打聽別人的性格呀?」

「我想了解伊東先生的為人。」

「你們報社在追查伊東的那起案子嗎?」

「我並不否定,因為報社總是對一切事情都感興趣。」

「可你並不是社會部的。我記得你是政治部的吧?」

「您說得沒錯,但我也是報社的一分子,在某些時候不同的部門也會通力合作。比如這次的事件就是如此。警方還沒有查明殺死伊東先生的犯人。我之所以向您打聽他的性格,也是為了幫助報社追查這起事件的真相。」

「莫非你已經有了犯人的線索?」

「正因為沒有,才會四處打聽的。」

「原來如此……嗯……」村尾總算進入了思考回答的階段,「伊東先生……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典型的陸軍軍官。」

「此話怎講?」

「我只能說這些。總之,沒有比他更像軍人的軍人了。」

「也就是說他一直堅信日本會取得戰爭的勝利是嗎?」

「那是當然,因為他是個軍人。」

「但他和身處國內的軍人不一樣。他在外國當武官,而且還是中立國,應該很了解大戰的戰況才對,他應該能站在客觀的角度判斷啊。就算是日本國內,海軍方面也認為日本定會戰敗。」

「伊東先生不是海軍,是陸軍。」

「您的意思是,因為他是陸軍,所以堅信一定能打贏,是嗎?」

「在這方面他的思維非常狹隘。他的確是中立國的武官,可懷着他這種想法的人,去德國大使館可能會更合適。」

添田感到一片漆黑的腦中閃過一絲光亮。

「那就是說公使館裡也存在陸軍派和海軍派的對立不成?」

「……」

「村尾先生,是不是這樣?」

「我不清楚。」村尾芳生避不作答。

「是嗎……村尾先生,那我就給您說說我的想象好了。當時,軸心國和同盟國的諜報機關在中立國十分活躍。英國方面的諜報機關和日本海軍的聯繫非常緊密。本來海軍就有親英的趨勢,而野上先生也是偏向海軍的,所以他和陸軍武官伊東忠介產生對立。我的想法沒有錯吧?」

村尾芳生在椅子上變了個姿勢,添田又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了。

「我沒有權力束縛別人的想象,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他的背影說道,「可是,添田,你為什麼要追查野上先生的事情?是誰讓你這麼做的?是誰在背後指使你的?」

「村尾先生,」添田彰一道出實情,「野上顯一郎也許會成為我的岳父。」

「什麼?」村尾芳生站起身,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着添田,雙眼中飽含着灼熱的光芒。

「野上顯一郎有個女兒,叫野上久美子。」

「唔……」

村尾說不出一句話。添田則正視着村尾的視線。

先撇開視線的反而是村尾芳生。他整個上半身倒進椅子裡。

「是嗎……原來是這樣……」村尾芳生嘆息道。

「添田,」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沮喪,「這事我真不知道。」

陽台外,山上的光線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匍匐在山腳下的陰影開始朝山頂上爬。

「如果你要問野上先生的事情,就去找瀧吧。」

「瀧先生?」添田站起身,「瀧先生現在在哪兒?」

「橫濱。紐格蘭德酒店。」

「紐格蘭德酒店?」

添田腦中立刻浮現起那對法國來的凡內德夫婦。他找遍了東京的酒店,可就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蹤。

原來如此,原來他們在橫濱啊。

「村尾先生,」添田站在村尾芳生旁邊說道,「凡內德夫婦也在那家酒店嗎?」

村尾芳生的肩膀一陣抽搐。然而,他的口氣卻很平靜。

「我不認識你說的外國人……你去問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