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叛日本的日本人:第18章 · 上 線上閱讀

添田彰一給野上家打了個電話。

「啊,你好,前些天承蒙關照了。」接電話的是久美子的母親。

「這麼晚來打擾,萬分抱歉。請問久美子小姐回來了嗎?」

「啊,我正準備告訴你呢。」母親孝子的語速比平時急促很多,「久美子已經回來了。」

「啊?已經回來了嗎?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添田還以為久美子回來之後肯定會給自己掛個電話。

「昨晚剛到東京,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一直睡到一個多小時前才醒來呢。」

「這樣啊……」

久美子平安到家了。確定了這一點之後,他又想問問發生在京都的事情。

「她還是沒見着寫信的人。說是在南禪寺等了三個多小時,可對方就是沒有出現。」

「是嗎……那大老遠跑這一趟沒見到人真是太遺憾了。」

添田本想讓久美子聽電話,而孝子好像察覺到了他的心思,趕忙說道:「久美子到節子那兒去了。她沒有給你打電話嗎?」

「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為久美子會在半路上給你打電話呢。」

「久美子小姐還好吧?」

「嗯……」孝子的這句「嗯」有些意義不明,似乎透着一絲躊躇,「她雖然平安回來了,可總覺得神色有些奇怪。」

添田立刻想起了那篇報道。

「怎麼了?」

「不不,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擔心,只是我總覺得久美子有些消沉,好像很沒精神。」

「是不是太累了啊?」添田照常理問候一下。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她回來的時候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整個人都蔫了。」

「是不是因為沒有見到寄信人的關係?畢竟大老遠跑這麼一趟。」

「也許是吧。」

「和久美子小姐一起去的那位警視廳的警察怎麼樣了?」

「啊,那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呢,」孝子這才想起來,「陪着久美子的那位鈴木警官在京都給我打來電話,就是在到京都的第二天傍晚,說久美子自作主張突然離開旅館了。」

「什麼?這我還真是沒想到,那她去哪裡了呢?」

「我也嚇了一跳呢。鈴木警官覺得自己要負一定責任,擔心得不得了。結果當天晚上久美子就打電話回家了,說是住在M酒店。」

「什麼?M酒店?」

添田差點兒跳了起來。久美子住店的日期也好,酒店的名字也好……難道久美子就在槍擊案現場不成?

久美子從京都回來之後,之所以會沒精打采,會不會正是因為槍擊案的關係?這個可能性很大。她肯定受了刺激。

「我……」添田說道,「我能否今天傍晚到府上拜訪一次?那個時候久美子小姐應該也回家了吧?」

「嗯,到時候她應該已經回來了。我會給節子家打個電話的。」

「那就麻煩了。我大概在六點左右到。」

添田放下聽筒,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想要穩定自己激動的情緒。叼着香煙,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在蓼科見到的瀧良精。現在,他在哪兒?

添田的眼前不禁浮現出走在晚秋蓼科的山間小路上的瀧的身影。與他並肩行走時聽到的那些別有深意的話語,依然迴響在耳邊。

添田翻開筆記本,給瀧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好像是瀧夫人。

「他還沒有回家。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添田沒有報上自己的姓名,只說了報社的名字。

添田又十萬火急地給蓼科的旅館拍了加急電報。大概要花一個小時才能回電。等那邊來了消息,再去久美子家正好。

他全神貫注地處理着今天的工作,甚至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蓼科那兒終於有了回音。

「請問……」

他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瀧是用假名登記的,趕忙翻開筆記本,找到了他用的假名。

「請問山城先生是不是還在貴旅館?」

「啊,是山城靜一先生嗎?」電話那頭好像是旅館的服務員,「山城先生兩天前退房了。」

「兩天前?」

「是的,一大早走的。」

「您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我就是上次去拜訪的那個東京人。」

「啊!」這句話讓女服務員想起了添田,「真是失禮了。」

「在我離開之後,有沒有人去拜訪過山城先生?」

「有的,您回去之後不久就有人來了。是三位客人,據說是從東京來的。」

「……」

添田想起,自己坐巴士從蓼科到茅野站的半路上,曾和一輛轎車擦肩而過。轎車裡的確坐着三個男人。

瀧良精兩天前就離開了蓼科高原。而且沒有回東京去。兩天前……如果他離開那兒後去了京都,那不是正好趕上M酒店的槍擊案嗎?

天色漸晚。添田彰一來到位於杉並的野上家。大門玻璃上映出的正是久美子的身影。

「晚上好。」添田看着逆光陰影中久美子的臉龐說道。

「您來啦。您打過電話過來吧?不好意思,我那個時候不在家。」

久美子鞠了一躬。

「京都怎麼樣啊?」

「嗯……」

光亮照在久美子的臉頰上。她露出一抹微笑。

添田進了屋。

孝子一邊擦手一邊走了出來。

「你來啦。」

「伯母晚上好,這麼晚來打擾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你白天已經打過電話了嘛,我一直等着你呢。」

久美子還沒有回到房間,八成是在廚房準備茶水。

「久美子小姐精神好點沒有啊?」添田輕聲問孝子。

「嗯,比剛回來那會兒好多了,但還是不如出發前那麼有精神……」

「再休息休息吧。」添田安慰道。

「實不相瞞,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伯母……」添田低聲說道。

「什麼事啊?」

「我有些事想問久美子小姐,但要是在伯母面前,久美子小姐可能有些話不方便回答。您不要誤會,不是什麼不能告訴您的壞事……」

「……」

「所以我不會在府上打攪很長時間,但想和久美子小姐在周圍走走,能不能請您答應?」

「好,」孝子點了點頭,「你就帶她去吧。和你說說話,她也會精神點。」

「不好意思,」久美子端着紅茶走了進來,「家裡實在沒什麼好招待的。聽說您要來,我就去附近買了幾樣點心,只是這邊是鄉下地方,東西不怎麼好吃……」

「哦,那可真是費心了。久美子小姐,你都去了京都的哪些地方啊?」添田朗聲問道。

久美子低下頭說:「我去了幾座寺院。」

「哪幾座寺院啊?」

「從南禪寺到苔寺那邊……」

「那可真是太好了。現在這個季節的京都一定很美吧。」

「嗯……」

今天的久美子話很少。孝子端起了茶杯。

「突然聽說你去了京都,我真是嚇了一跳。」添田笑着說道,「不過因為你去的是京都,我就放心了。京都的寺院就應該一個人逛。」

「嗯……」久美子只是簡短地應答着。

「我從車站過來的路上,看見這一帶的風景還真是不錯啊。雜樹林的葉子都掉光了,光禿禿的樹梢直刺夜空。而且因為氣溫的關係,遠處的森林裡還掛着一層薄霧呢。真想過去走走啊。」

「哎呀,添田先生,」孝子機靈地接了話茬,「要不你和久美子就去外面走走吧。」

「是嗎?好啊!只要久美子小姐樂意就行。」

「怎麼樣啊,久美子,陪添田先生去走走吧?」

久美子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

添田自然沒有放過蛛絲馬跡。他感到久美子看穿了自己的意圖。

「嗯,那就去吧。」她咽了咽嗓子,答道。

「那我們就出門了。」添田給孝子使了個眼色。

「慢走啊。」

添田站起身,走在久美子前頭。

孝子送兩人離開了家門。周圍只有門口有電燈的亮光。

這一帶的人家,多數在屋前屋後都種滿花柏,作為圍牆。雜樹林猶如一團團黑影,延伸至天際。

兩人默默走着。那是一個溫熱的夜晚。泛白的馬路彎彎曲曲。一路上碰到了好多十字路口。

添田沿着緩坡慢慢往下走。一側是巨大的宅邸,花園裡的樹林渾然天成。

久美子緊挨在添田身邊。平日裡她絕不會這樣沒精打采,可今天總是低着頭。

添田深吸一口氣,仿佛想要將夜晚的空氣吸進肺腑深處。

「京都之行,」他緩緩邁着步子,對久美子說,「結果怎麼樣?」

光憑這一句話,久美子就明白添田已經知道了南禪寺的事情。

「媽媽已經告訴您了呀?」久美子低聲問道。

「嗯,你出發去京都之後,我就從伯母那兒聽說了。」

「是嗎……」

後方開來一輛車。車燈的亮光從身後射來,兩人的影子映在路上。

「聽說你沒見到那個寄信人?」

「是啊……」久美子微微點點頭。

「這究竟是為什麼啊?大老遠把你叫到京都去……聽那封信的內容,也不像是惡作劇啊。」

「也許是對方不方便吧。」

「那也太過分了吧。我看,對方是知道你會去的。」

兩人走到河邊。河水暗沉,只有被石頭攔住的地方才泛着波光。

「你好像什麼都沒跟伯母說?能不能跟我說說?」添田看着久美子的側臉說道。

久美子沉默了。她在這件事上好像特別頑固。兩人又拐進了被住宅包圍的陰暗小道。

沿着緩坡往上。山崖上的小學黑黝黝的。

「那我就告訴您吧。」

久美子好像下定了決心。其實她在添田邀請她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決定。

「對方之所以不來,是因為負責保護我的警部補跟去了。」

「就是跟你一起去京都的那位警官吧?」添田問道。

「是的,我一直囑咐他不要跟我來南禪寺,可他擔心我,還是跟來了,所以壞了事。」久美子說道,「對方肯定看見警部補了。信上還特意寫了呢,一定要我一個人去指定地點赴約。」

「這樣啊……」添田凝視着久美子陰影中的側臉,「然後呢?你就從南禪寺去了苔寺嗎?」

「是啊,只能放棄了。」

「苔寺肯定很漂亮吧?」

「是啊,好美的景色。」然而,她的口氣並不那麼愉悅,「啊,我在苔寺還見到了一位法國夫人。」

「法國夫人?」添田差點停下腳步,「這是怎麼回事?」

「哦,她就讓我當了回模特,拍了幾張照片。不過之後又有了些不可思議的緣分……」

久美子準備把一切都告訴添田。這幾天的事一直悶在心裡,她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然而,這些事情她終究無法告訴母親。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在潛意識裡不想讓母親知道。

不過,對添田就可以講。她也想讓添田幫着出出主意。

「那天晚上我住在M酒店。」

「是蹴上的吧?那裡是個好地方。」

添田想起了高地上那座典雅的建築物。

「我就是好奇心重,也想自由一點……雖然我也覺得很對不起那位警部補。」

「我理解你的心情。」

添田微微一笑。兩人朝左轉去。

放眼望去,在天空微弱的亮光下,是一片廣闊的田野,周圍森林陳雜。遠處住家的燈火,渺如沙粒。

添田期待着久美子告訴自己事件的始末。久美子就在M酒店槍擊案的現場。

然而,他不能主動要求久美子說,他的結論得等久美子說完之後才能公布。

「那天晚上那位法國夫人邀請我共進晚餐……」

久美子詳細地講了起來。添田洗耳恭聽。

接着,久美子一口氣講完了槍擊案的全過程。

添田已經在報上看到了大致情況,可聽在現場的久美子說,比報道更加真切。

「這件事上報了,我也看見了。」添田這才開口說道。

「啊,您已經看到了啊?」久美子好像有些吃驚。

「只是偶然在報上掃到了而已。」

這是謊話。因為久美子去了京都,添田才特意看了大阪總部出版的京都版報紙,雖然他是在總版上看到報道的。

之後他還給大阪總部的社會部打了電話。可是他不能把這件事老老實實告訴久美子。

「報上說中槍的人叫吉岡。」

添田說完,看了看身旁的久美子。他們正巧走到一處有路燈的地方,久美子的表情一目了然。方才還正視着前方的久美子,此刻卻突然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久美子低聲回答道。然而,她的語氣十分心虛。

「你見過那個吉岡嗎?」

「當時那麼亂,我哪兒敢看啊。不過在那之前我在大堂里見過他的背影。那時候他剛到酒店,我看見他走進了電梯。」

「等等,那是什麼時候?」

「應該是晚上十點多吧。」

添田立刻在腦中計算了起來。村尾芳生是六點左右在羽田機場上了日航的飛機,這麼算來,正好會在久美子說的時間抵達酒店。

這件事正好印證了添田的猜想。

「久美子小姐,那個人的背影你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久美子不再說話,也不立刻否定。她的反應讓添田越發胸有成竹。

「那人是不是很像外務省的村尾先生?」

添田有意放慢腳步。這是為了穩住她的情緒,更容易道出實情。

久美子沉默良久。對面有兩個男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還吹着口哨。等那兩人走遠了,久美子才回答道:「您說得一點沒錯,那人真的酷似村尾先生。」

「果不其然……」

絕對沒錯。村尾芳生在M酒店用了化名。他中槍之後,也沒有把真名告訴警方和醫院。

這究竟是為什麼?

「我還見到了另一個熟人。」久美子仿佛下了決心似的說道。

「什麼?在同一家酒店嗎?」

這回添田真的停了腳步。

「是的,就在我隔壁的房間。」

「是誰啊?」

「瀧良精先生。就是介紹我去笹島畫家那兒當模特的人。」

「瀧先生?!」

添田愕然。他的猜想全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