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叛日本的日本人:第15章 · 下 線上閱讀

久美子做了個夢。

那是東京郊外一條荒涼的小路,只有半邊能照到太陽。遠處有一片雜樹林。房子前面有一堵長長的牆壁。周圍沒有一個人。

夢境中,久美子漫無目的地走過這片景色。走着走着,前方出現了一條馬路。

車輛在這條儘是小石子的馬路上行駛。原本平坦的道路突然變得坑坑窪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久美子心想,輪胎壓到石子會不會爆胎啊?想着想着,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那不是夢中的聲音。久美子醒了,發現那是現實中的響聲。睜眼一看,的確不是在做夢。她並沒有打開檯燈,屋裡一片漆黑。

半夢半醒的經驗倒也不是第一次。她剛在夢中見到一條有轎車行駛的馬路,夢中的巨響並不是車水馬龍的聲音,倒像是爆胎時的響聲。為什麼現實里的聲音會和夢境聯繫在一起呢?難道她的夢境,是在預知到了現實的前提下構築起來的嗎?

久美子神經緊繃地聽着。她很清楚那的確是來自現實里的聲音。然而,感覺上一切好像還在夢中。畢竟她睜眼之後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可真是怪了。久美子伸手打開床頭燈的開關。燈光下,與昨晚如出一轍的世界呈現在久美子眼前。枕邊的書在原來的位置。遠處的椅子也沒有挪過窩。

久美子看了看手錶。凌晨一點十分。

她以為自己已經睡了很久,可沒想到才這個點兒。她正要關燈,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絲微弱的響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到地板上,很悶的響聲。

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雖是半夜三更,這麼大的酒店肯定會有員工值班。所以會有這些聲響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久美子關上了檯燈。

一分鐘不到,她的耳邊又聽見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樓內走動,腳步匆匆。接着,這人打開了某個房間的門。

真奇怪。久美子心想。酒店的客人大多都睡下了,怎麼會有人有這麼大動靜呢?這也太沒禮貌了吧。不足五秒,那雜亂的腳步聲變得越發清晰。她還聽見了人聲。雖然聽不見對方在說些什麼,但很明顯——出事了。

久美子又忐忑起來。她一動不動地縮在床上,豎起耳朵。她本以為鬧一會兒就能消停,沒想到斷斷續續的響聲,大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走廊里明明鋪着地毯,可腳步聲卻是如此清晰。

這時,耳邊傳來另一陣響聲。

那是隔壁房間的聲音。大概是因為房間的隔音不太好的關係,隔壁的客人起床的動靜,久美子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久美子屏住呼吸,聽見了隔壁房間的說話聲。隔着一堵牆,對方究竟說了些什麼她聽不太清楚,但好像是在給前台打電話。

腳步聲響起,隔壁房間的客人在房間裡來回走着。突然,腳步聲停了。也許是他在椅子上坐下了。

不久,服務員敲響了隔壁房間的大門。腳步聲移向門口。門很快就開了。

久美子把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在耳朵上。

「叫醫生來了嗎?」隔壁房間的客人問道。

聽到這話,久美子大驚失色。她首先想到的是有人突然犯病,可她又立刻聯想到了夢中聽見的爆胎聲,和什麼東西撞到地面的輕微響聲。

男子又說了些什麼,邊說邊跟着服務員來到了走廊。

久美子已經猜到了酒店裡發生了什麼。

她坐起身,穿上了拖鞋,可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找了張椅子坐下,但還是靜不下心來。

遠處的騷動仍在繼續。說話聲與腳步聲摻雜在一起。好像又來了許多人,樓梯那兒的腳步聲不絕於耳。

她走到門邊,可是沒有打開房門的勇氣。

肯定不是有人突然犯病了,一定是突發的事故。

在夢中聽見的響聲,莫非是槍聲?這種想法令久美子產生了恐懼。她的嘴唇嚇得煞白。

她再也坐不住了。對面房間的人好像也注意到了騷動,打開了房門。走廊盡頭有人急急忙忙地從久美子房門口走過。

久美子立刻換下睡衣,穿上了套裝。

她還記得小時候自家附近曾發生過一起火災。母親慌忙叫醒睡夢中的她,讓她換上能見人的衣服以防萬一。當時她也是嚇得渾身顫抖,與現在所面臨的情況很是類似。

床頭柜上的電話進入了她的視線。

貿然衝去走廊就顯得太沒有教養了。想到這兒,久美子拿起了聽筒。然而她聽見的只是忙音而已。看來其他客人也想到了這一點,正紛紛打電話給前台詢問情況。

久美子鼓起勇氣打開了門鎖。她轉動門把手,把門打開了一條細縫。一瞬間,吵鬧聲湧進房間。

聲音的來源並非走廊,而是樓層中間的電梯口和旁邊的樓梯。久美子住的是樓梯旁的第三間房。吵鬧聲就是從樓梯上方傳來的。她還以為那些腳步聲都是衝着三樓來的,沒想到其實是衝着四樓去的。走廊里亮着燈。

久美子親眼看見好幾個穿着睡袍的客人朝四樓飛奔而去。

人群聚集在四樓走廊右側的盡頭。房間門上的標牌寫着「405」。

昏暗的走廊電燈,照亮了十二三個圍觀的人。大多是穿着酒店睡袍的男性,女性只是少數。

久美子是穿着套裝去的,圍觀的人群還以為她是酒店的工作人員。

甚至有人開口問她:「究竟出什麼事了?」

久美子表明自己不是酒店的人。

「啊,您也是客人啊,對不起、對不起……」提問的客人難為情地說道。

在場的人都聽見了槍聲。大家交頭接耳,盯着房門。

「真是嚇死人了,突然聽見這麼大的響聲……」

「的確是槍聲吧?」

「肯定是!」

「一定出人命了,不知道犯人上哪兒去了……」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安與好奇。

405號房門緊閉。裡頭沒有一絲聲響,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四樓的客人大多來到了走廊。每個房間的門口都站着張望情況的住客。隔壁的404號房門虛掩,一位女性客人探出半張臉來。而對面的406號房與405號房一樣關着門。雖然沒有人出來打探情況,但房間裡的氣氛肯定很緊張。

突然,405號的門開了,一位服務員走了出來。人群的視線頓時集中在他身上。見到服務員手上捧着的臉盆,眾人低吟一聲——裡頭滿是血紅的液體。

一見到血,所有在場的人都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究竟出什麼事了?」

服務員正要快步離開,卻被一位客人攔了下來。

「啊……這……」

服務員表情嚴肅。

「這個房間裡的客人被人開槍打中了,是不是?」

服務員默默點了點頭。

「人死了嗎?」

服務員被團團圍住,難以脫身。

「請……請大家少安毋躁……」

他都有些口吃了。

「少安毋躁?深更半夜的聽見槍響,怎麼能少安毋躁啊?不嚇一跳才怪呢!」

「在自己住的酒店聽見槍響,誰都會嚇得從床上跳起來,怎麼還坐得住啊,犯人呢?犯人上哪兒去了?」

「非常抱歉,讓各位擔心了。開槍的人已經不見了。」

「讓他逃了?」

「是的……」

「你見到犯人了?」

「沒有。」

聽說犯人離開了,人們紛紛露出放心的表情。當然大家早就預料到了這種可能性,只是不聽到服務員親口說出來,畢竟難以安心。

「那中槍的人呢?死了嗎?」

服務員捧着的臉盆里,血水泛着光。

「不,還有氣兒……」

「還有氣兒!」——看來那人定是受了重傷。

「中槍的是誰啊?男的還是女的?」

「是位男客人。」

「是哪兒的客人啊?」

「是東京來的客人。」

服務員被問得不耐煩了,好不容易才脫離了住客的包圍圈。

「對不起,請大家讓一讓。」

畢竟他捧着滿是血水的臉盆,大家自然讓開了一條路。服務員快步走下了樓。

「是個東京來的男客人……」

住客又開始低聲討論起剛才服務員提供的線索來。

那位服務員剛走,又有兩位服務員與一個身着黑色衣服的行政人員跑上了樓。

「不好意思,請大家讓一讓。」

三位員工衝進405號房,關上了門。過了一會兒,行政人員先從房裡走了出來。他頂着一頭凌亂的頭髮,若在平時肯定梳理得整整齊齊。

「喂!」一個客人抓住他問道,「情況怎麼樣啊?」

行政人員臉色慘白,望着自己周圍的人群說道:「請大家小聲些,已經很晚了,請大家回房吧。」

「回去?半夜三更在酒店聽見槍響,這可不是小事啊,我們是酒店的客人,會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就不能給我們解釋解釋嗎?」

對啊對啊——周遭的人群隨聲附和。

「有位客人中槍了。子彈是從窗外射擊的,但犯人已經逃走了。」

這是酒店方面對這起事件的第一次明確解釋。

「警察呢?」

「應該快來了。我們已經打電話了。」

「中槍的人沒有生命危險吧?」

「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已經處理了傷口。」

「為什麼會有人開槍啊?」

「這……我們也不清楚……」

「喂,喂!」另一個男人性急地問道,「中槍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啊?會不會是我認識的人啊?我好擔心啊……」

行政人員猶豫了一會兒,喃喃道:「住客名冊上登記的是吉岡先生……」

聽到這話,久美子臉色大變。

吉岡……

那不是村尾課長嗎?他就是用這個名字在前台登記的啊。久美子眼前浮現出吊着國內航空標籤的行李箱,還有上電梯時村尾芳生的背影。

就在她茫然無措之際,工作人員開口道:「請大家不要再追問了。」

「旁邊房間裡住的是法國客人,大家要是再聚在這兒,恐怕他們會擔心的,還是請大家回房間去吧。」

久美子差點喊出聲來了。

原來一直緊閉房門的406號房裡住着的就是自己在苔寺見到的那位法國夫人,還有她的丈夫,他們本想要請自己共進晚餐呢!

人群好不容易離開了房門。久美子茫然地跟隨着一起走下了樓。這時,酒店門外傳來了警車的警鈴聲。看來是警察和救護車來了。

被手槍射中的是村尾芳生。

事出突然,而且出乎意料。久美子的雙腳不住地顫抖。

走在前頭的男人個子挺高,穿着酒店的睡袍。他打開房門走進了房間,走廊電燈照亮了他的側臉,讓久美子倒吸一口冷氣——那不是她曾經見過的瀧良精先生嗎?

而且,他就是住在自己隔壁房間的那個半夜才入住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