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第二部 靈與肉 · 25 線上閱讀

女攝影師邀請特蕾莎去酒吧喝杯咖啡。

「您拍的照片很有意思。我發現您對女性的身體有一種奇特的感覺。您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就是那些搔首弄姿的年輕姑娘!」

「在俄國坦克前接吻的那些人?」

「對!您將是一位了不起的時尚攝影師。當然一開始您必須和模特取得聯繫。如果和您一樣是剛出道的姑娘,就更好了。然後您可以拍一些照片給雜誌社。當然,您得經過一段時間才能出名。在這期間,我可以幫幫您。將您介紹給一位記者,他主持《您的花園》專欄,也許他需要圖片,比如仙人球、玫瑰諸如此類的一些玩意兒。」

看着坐在對面的這個古道熱腸的女人,特蕾莎由衷地說:「非常感謝您。」

但是接下來她心想:為什麼我要去拍仙人球?一想到她又要重新開始在布拉格所經歷的一切,為了一份工作、一個職業,甚至一張發表的照片而打拼,她就有種噁心的感覺。她從來都不是那種因為虛榮而野心勃勃的人。她所要的一切,就是逃離母親的世界。是的,突然間,她看清楚了這一切:既然可以如此投入地干攝影這一行,她也可以同樣投入地做其他任何事情,因為攝影僅僅是「出人頭地」的一種方式,是在托馬斯身邊生活的一種手段而已。

她說:「您知道,我丈夫是醫生,他可以養活我。我不需要拍照片。」

女攝影師回答:「您拍的照片那麼精彩,卻要放棄攝影,我真不理解!」

是的,俄國入侵期間拍的照片是另一回事。那些照片,她不是為托馬斯拍攝的,它們是在激情的驅使下完成的。但不是攝影的激情,而是仇恨的激情。那樣的情形不會再重現了。再說,激情驅使下拍攝的照片,如今沒有人再欣賞了,因為它們已經不入時了。只有仙人球才永遠都入時。但是仙人球激不起她的興趣。

她說:「您太客氣了,但是我還是想呆在家裡。我不需要工作。」

女攝影師說:「您就甘心呆在家裡?」

特蕾莎說:「要我去拍仙人球,我寧願這樣。」

「即使您去拍仙人球,那是屬於您自己的生活。如果您只是為了您的丈夫活着,那就不是您的生活了。」女攝影師說。

突然間,特蕾莎感到惱怒:「我的生活,就是我的丈夫,不是仙人球。」

女攝影師也帶着有點氣惱的聲音說:「您想說您是幸福的嗎?」

特蕾莎說(依然是惱怒的口吻):「我當然是幸福的!」

女攝影師說:「一個女人說出這種話,肯定是……」她沒有說下去。

特蕾莎接過話說:「您想說:肯定是太狹隘。」

女攝影師克制住自己說道:「不,不是狹隘。是落伍。」

特蕾莎若有所思地說:「您說得對。我丈夫也正是這樣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