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第二部 靈與肉 · 14 線上閱讀

一個女孩子,非但沒有「出人頭地」,反而不得不伺候酒鬼們喝酒,星期天又得給弟妹洗髒衣服,這樣一個女孩子,身上漸漸地積聚着一股巨大的生命潛能,對那些上了大學,對着書本就打哈欠的人來說,是難以想象的。特蕾莎讀的書比他們多,對生活的了解也比他們透徹,但她自己從未意識到這些。自學者和學生的區別,不在於知識的廣度,而在於生命力和自信心的差異。特蕾莎一到布拉格,就滿懷激情投入到新生活之中,但這份激情既高漲又脆弱。她好像總害怕有一天人們會對她說:「這裡不屬於你!回到你原來的地方去!」她生活的全部渴望繫於一線:托馬斯的聲音。正是這聲音讓特蕾莎那羞怯地深藏在體內的靈魂升騰起來。

她在一家雜誌社的照片沖洗室找到一份差使,但她並不因此滿足。她想自己去拍攝照片。托馬斯的女友薩比娜借給她幾本著名攝影師的攝影作品集,一次在咖啡館遇到她,於是指着打開的作品集,給她解釋這些照片到底有趣在什麼地方。特蕾莎靜靜地聽着,那副專注的神情,是做老師的在學生臉上難得看到的。

多虧了薩比娜,特蕾莎明白了攝影作品和繪畫之間有着同源關係,一有什麼展覽,她便逼着托馬斯陪她去看。不久,她就在雜誌上成功地發表了自己的攝影作品,後來離開了照片沖洗室,和雜誌社的專業攝影師一起工作。

那天晚上,他倆和一些朋友去一家小酒館一起慶賀她高升。大家在一起跳起舞來。托馬斯的臉色卻變得陰沉沉的。特蕾莎非要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只得向她招認,看見她和他的那個同事跳舞,他心裡嫉妒。

「我真的讓你嫉妒了?」她一連問了十來遍,仿佛他宣布她榮獲了諾貝爾獎,她實在不敢相信。

她一把摟住他的腰,拉着他在房間裡跳起了舞。完全不是剛才在酒館舞池裡跳的那種交誼舞,而是一種充滿鄉村氣息的奧弗涅民間舞,一連串誇張的舞步。她不時高高地舉腿,笨拙地又蹦又跳,拉着托馬斯在房間四處亂轉。

唉,可惜很快就輪到她嫉妒了。對托馬斯來說,她的嫉妒可不是什麼諾貝爾獎,而是一種負擔,直到他臨死前一兩年才得以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