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叛日本的日本人:第6章 · 下 線上閱讀

添田彰一折回了大阪。

他坐上了當晚十一點發車的急行列車「月光號」。他在一等車廂的座位上坐下,透過昏暗的車窗,眺望大阪街頭的燈火。

安居院的結果與唐招提寺相同。然而,這個結果並未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安居院讓寺務所小屋的年輕和尚拿出了芳名冊。添田翻開一看,立刻找到了蘆村節子的名字。然而,寫着「田中孝一」的那一頁,果然也被撕去了。

添田同樣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安居院的和尚。年輕的和尚萬萬不會想到,居然會有人打起芳名冊的主意。

兩座寺院的情況完全一致。蘆村節子遊覽的時候所見到的「田中孝一」的筆跡被人故意撕去了。

添田彰一認為,在昏暗的雜樹林所包圍的那片田地中被害的人,正是取走那兩頁紙的人。

退伍軍人、雜貨商伊東忠介平日裡喜歡參觀寺院。最近的某一天,他在寺院的芳名冊上偶然發現了「田中孝一」的簽名。這筆跡,與他難以忘懷的某人如出一轍。不僅如此,他在前往東京之前,恐怕在某處撞見過筆跡的主人。

添田在搖晃的列車中想道:伊東忠介急於再見他一次。然而,對方已經從奈良回到了東京。對伊東忠介而言,他絕對是個值得自己奔赴東京去尋見的人物。

於是,伊東忠介就偷偷撕下了那人具有明顯特徵的簽名。養子的妻子曾說,伊東忠介前往東京之前,去寺院去得特別勤快,這一證詞也能佐證添田的猜想。

那麼,來到東京的伊東忠介,究竟有沒有立刻去找那位人物?品川的旅館老闆稱,伊東忠介提到了青山與田園調布這兩處地名。

誰住在青山?田園調布住着的又是誰?那「上班族」究竟在哪家公司工作?

不知不覺中,列車駛過了京都。大津的燈光隱約可見。添田開始打盹了。

醒來的時候,車已經開到沼津附近了。抬表一看,七點多。早晨的大海被一層薄霧籠罩。

添田慢條斯理地洗了把臉,回到座位。這時列車正好駛進隧道。

他取出一根煙,點了火。再過兩個小時就能到東京了。七點半,列車停在了熱海站的月台。

就在這時,睡醒了的乘客們開始紛紛起床洗漱。

放眼望去,早晨的陽光讓熱海的小屋頂閃閃發光。

一群乘客湧進了車廂。大概十多個人,有一半扛着高爾夫球具。

在添田眺望景色的時候,其中一個人走到了他對面的空位旁。他把高爾夫球袋往行李架上一擺,緩緩坐了下來。

添田與新上車的客人對視的一瞬間,雙方的臉上划過一絲驚愕。

「您是……」

添田站起了身。對方雖然已經退休了,可畢竟是前任幹部,而且他前兩天剛去採訪過他。

「早上好,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您。前些日子多謝您接受採訪。」添田彬彬有禮地問候道。

世界文化交流聯盟常任理事、前任總編瀧良精先生露出一副發愁的表情。他還記得前些日子添田上門拜訪的時候,自己是如何冷冰冰地對待他的。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白髮與紅撲撲的臉頰,一點兒也不輸給外國紳士。那凹凸有致的臉上,露出敷衍的微笑。

「你好。」

那點頭也甚為勉強。他的眼睛反射出一絲光亮,立刻就把頭轉向了窗外。

「這麼早出門啊?」添田望着他端正的側臉說道。

「是啊。」

一副沒有興致的口吻。

「是川奈嗎?」

「嗯,是吧。」

一如既往,瀧從口袋裡掏出捲菸,叼在嘴上。添田立刻取出打火機,在瀧眼前打了火。

「謝謝。」

瀧無可奈何地從添田那兒借了火。

「打完高爾夫之後即使休息了一晚上,這麼早出門也肯定沒睡好吧?」添田繼續搭話。

「沒那麼誇張。」

冷淡的回答。

「是不是工作太忙,只能坐這麼早的列車呀?」

「是啊。」

回答依舊生硬。對方明顯不想與添田交談。

瀧開始緩緩觀察其他座位,可惜其他座位上都有人了。瀧只得作罷,把頭轉了回來。這一回,他為了防止添田繼續搭話,一邊抽煙一邊看起了書,還是本外文書。

添田默默觀察着常任理事低垂的頭。他曾是野上顯一郎所在的中立國的特派記者。

瀧吞雲吐霧,免得添田開口。前些日子添田曾上門打聽野上書記官之死,他還在為這件事心存戒備。

然而,瀧良精的書好像看不下去了。坐在添田對面,瀧的心也靜不下來。他抬起眼說了句「失陪了」便站起身走了。

仔細一看,他走去朋友們所在的座位,把身子靠在扶手上,微笑着聊起了天。

當天下午,添田彰一拜訪了位於杉並的野上家。

開門的正好是久美子。

「哎呀,歡迎呀。」一看來人是添田,她滿臉欣喜,「上一次真是對不起。」

添田上次拜訪的時候,她去節子家做客了,沒能見着添田。

她並不知道自己與母親前往歌舞伎座看戲的時候,添田曾在遠處凝視着自己。

「來,進來吧,媽媽正好在家。」

久美子跑進屋裡,紅色的連衣裙翩翩起舞。

添田正要脫鞋,母親孝子來到了門口。

「哎呀,請進請進。」

她把添田迎進了屋。

添田還是被帶去了之前的那間客廳。久美子並不在屋裡,也許是在準備茶水。

「今天久美子小姐休假嗎?」添田對孝子問道。

「是啊,上個星期天太忙,讓她加班去了,今天調休。」

「啊,是這樣啊。」

添田故意沒有把自己去奈良的事情告訴這對母女。現在說顯得太突兀了。

「添田先生,今天可得多坐會兒啊。」

孝子柔和的臉上露出和藹的微笑。

「嗯,那我就留到傍晚好了。」

「哎呀,再多坐會兒嘛。我們家什麼都沒有,可一頓晚飯還是能招待得起的嘛。」

孝子已經開始挽留添田了。

久美子把咖啡端了過來。

「對了對了,」孝子說道,「上次的那場歌舞伎,我和久美子一起去看啦。」

孝子想起了歌舞伎的事情。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添田覺得有些心虛。

「可精彩了。我已經好久沒去看過歌舞伎啦。位子也很好。」

久美子插嘴道:「媽媽,還沒查清送票來的井上先生是誰嗎?」

「是啊,井上三郎好像是個假名。」

孝子好像真的不知道誰是送票人。

「這可真奇怪。他應該是爸爸的老相識吧?難得一番好意,卻不知道對方是誰,總覺得怪難為情的。」

久美子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應該是野上先生的熟人吧。也許他以前受過野上先生的照顧。」

「肯定不是什麼大恩,難為人家能一直記着。」

在一旁聽孝子感慨的久美子說:「爸爸是爸爸,我們是我們。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接受人家的好意,連人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啊。就像在接受匿名人士的援助一樣……」

添田也不是不能理解久美子的心情。

聽着母女倆的對話,添田察覺到,她們還沒有從報上看見伊東忠介的死訊。然而,不知道她們是沒有看見那篇報道,還是對伊東忠介這個名字沒有印象。

「不好意思,請允許我問一個很唐突的問題,」添田說道,「伯母,您聽說過伊東忠介這個人嗎?」

「伊東忠介先生?」

「是的,他是野上先生以前所在的公使館的武官。」

「這……我還真不認識。久美子她爸爸在信里不太提起這些。那位伊東忠介先生怎麼了?」

「哦,沒什麼。」

添田中斷了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