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鎖:第88節 線上閱讀

隨着一陣敲門聲,一群孩子擁了進來。這會兒,他們身上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一張張小臉因剛用肥皂擦洗過而閃閃發亮,頭髮也梳理得服服帖帖。他們馬上就要在莎莉的帶領下到主日學校去。阿特爾涅興高采烈、動作誇張地跟孩子們開着玩笑。看得出來,他對他們都很疼愛。他為自己的孩子們身體健康、相貌好看而感到得意,他的那副得意的神氣倒也相當動人。菲利普覺得孩子們在他面前有點兒靦腆,而當他們的父親把他們打發走時,他們顯然如釋重負,飛快地跑出房去。過了幾分鐘,阿特爾涅太太走了進來,頭上的捲髮夾子都拿掉了,額前的劉海梳理得一絲不亂。她穿了一件樸素的黑色衣衫,戴了一頂飾有幾朵廉價鮮花的帽子。眼下她正把一副黑色小山羊皮手套用勁套到自己那雙因勞作而變得又紅又粗的手上。

「我要去做禮拜了,阿特爾涅,」她說,「你們不再需要什麼了吧?」

「只需要你的禱告,貝蒂。」

「我的禱告對你不會有多大用處,你沉淪得根本沒心思聽我的禱告,」她笑着說,接着她朝菲利普轉過臉去,慢吞吞地說道,「我沒法叫他跟我一塊兒去做禮拜。他簡直就是個無神論者。」

「她看起來像不像魯本斯[1]的第二個妻子?」阿特爾涅嚷道,「她穿上十七世紀的服裝,看上去不也是氣派堂皇嗎?要娶老婆,就要娶她這樣的老婆,我的老弟。瞧瞧她那副模樣。」

[1] 魯本斯(1577—1640),佛蘭德斯畫家,他創作的神話、歷史、宗教等題材的作品,構圖富有氣勢,色彩華麗。畫中的女子大都身材豐·滿,體格健壯。

「我看你又要嘮叨不休了,阿特爾涅。」阿特爾涅太太平靜地答道。

她總算扣好了手套的紐扣。臨走之前,她朝菲利普轉過身去,臉上露出和藹但略帶困窘的笑容。

「你留下來用茶點,好不好?阿特爾涅喜歡有人跟他說說話,可他並不能經常找到頭腦聰明的人。」

「當然他要留下來用茶點。」阿特爾涅說。妻子走後,他又接着說道,「我堅持讓孩子們上主日學校,也喜歡貝蒂去做禮拜。我認為女人應該信教。我自己並不相信宗教,可我喜歡女人和孩子信教。」

菲利普對涉及真理方面的問題極為嚴謹,因此看到阿特爾涅採取這種輕浮的態度,不禁感到有點兒震驚。

「但是孩子們所接受的正是你認為不真實的東西,你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只要那些東西美妙動人,我並不在乎它們是不是真實。要求每一件事既符合你的理智又符合你的審美觀,那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我原來希望貝蒂成為羅馬天主教徒,想要看到她頭戴紙花王冠皈依天主教,但是她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新教徒。再說,宗教信仰是一個人的氣質問題。要是你生來就有信教的氣質,那你對什麼事情都會深信不疑;要是你生來沒有信教的氣質,不管給你灌輸了什麼樣的信仰,你總會擺脫它們的。也許宗教是最好的道德學校。那就好比你們這些紳士所用的可以溶解別種藥物的藥劑中的某種成分。它本身並沒有什麼功效,卻能使別的藥物得到吸收。你選擇你的道德觀念,因為它與宗教是結合在一起的。你失去宗教信仰,而道德觀念依然還在。如果一個人不是通過熟讀赫伯特·斯賓塞[2]的哲學著作而是通過熱愛上帝學到善良德行的話,那他就更可能成為一個好人。」

[2] 赫伯特·斯賓塞(1820—1903),英國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尋求將物競天擇的理論應用於人類社會,提出了適者生存的說法。

這與菲利普的所有觀點背道而馳。菲利普仍然把基督教看作可恥的枷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加以摒棄。在他的頭腦里,總是不自覺地把這種看法與特坎伯雷大教堂沉悶枯燥的禮拜儀式和黑馬廄鎮寒冷的教堂里那冗長乏味的布道活動聯繫在一起。在他看來,當阿特爾涅剛才談論的道德觀念脫離了唯一使其合理的信仰後,這種道德觀念就不過只是一個搖搖晃晃的神明保存的宗教的一部分。就在菲利普琢磨着怎樣回答的當兒,阿特爾涅突然又長篇大論地談起羅馬天主教來了,他這個人對於討論問題並不像聽自己講話那麼感興趣。在他看來,羅馬天主教是西班牙不可缺少的部分,而西班牙對他也具有不尋常的意義,因為他在婚後的生活中,發現傳統習俗實在令人厭煩,為了擺脫這些習俗的束縛,他才逃到那兒。阿特爾涅對菲利普描述了西班牙大教堂那昏暗空曠的聖堂、祭壇背面屏風上的大塊黃金、鍍金但已失去光澤的奢華的鐵製構件,還描述了教堂內香煙繚繞、靜寂無聲的景象。阿特爾涅一邊說一邊做着誇張的手勢,不時加重語氣,使他說的話顯得更加動人心魄。菲利普仿佛看到那些穿着白色細麻布短法衣的教士和穿着紅色法衣的襄禮員紛紛從聖器室走向他們的席位,耳中仿佛也聽到那單調的晚禱歌聲。阿特爾涅在談話中提到的阿維拉、塔拉戈納、薩拉戈薩、塞哥維亞、科爾多瓦之類的地名,有如他心中響起的一聲聲號角。他還仿佛看到,在那滿目黃土、荒無人煙、狂風掠過的曠野上,在一座座古老的西班牙城鎮裡,矗立着一堆堆巨大的灰色花崗岩。

「我一直認為應該到塞維利亞去看看。」菲利普漫不經心地說,可阿特爾涅卻引人注目地舉起一隻手,停頓了一會兒。

「塞維利亞!」阿特爾涅嚷道,「不,不,千萬別到那兒去。塞維利亞,說到那個地方,就會讓人想起姑娘們踏着響板的節拍翩翩起舞,在瓜達爾基維爾河畔的花園裡大聲歌唱的場面,想起鬥牛、香橙花以及女人的薄頭紗和馬尼拉披巾[3]。那是喜歌劇和蒙馬特爾的西班牙。這種輕而易舉的花樣只能給那些智力淺薄的人帶來無窮的樂趣。戴奧菲爾·戈蒂埃[4]寫盡了塞維利亞所能提供的一切。咱們跟在他的身後,也只能重複他的感受而已。他用那雙肥胖的大手觸到的只是顯而易見的事物。然而,那兒除了顯而易見的事物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那兒的一切都印上了指痕,都被磨損了。穆里略[5]是那兒的畫家。」

[3] 原文是西班牙語。

[4] 戴奧菲爾·戈蒂埃(1811—1872),法國詩人、小說家和評論家。

[5] 穆里略(1618—1682),西班牙巴洛克畫家,風格柔和細膩。

阿特爾涅從椅子裡站起身,走到那個西班牙式櫥櫃跟前,打開閃閃發光的鎖,順着鍍金大鉸鏈放下櫃門,露出裡面的一排排小抽屜。他從裡面拿出一沓照片。

「你知道埃爾·格列柯嗎?」他問道。

「哦,我記得巴黎有一個人對他的印象特別深。」

「埃爾·格列柯是托萊多的畫家。貝蒂找不出我要給你看的那張照片。那是埃爾·格列柯筆下的一幅表現他所喜愛的城市的畫作,畫得比任何一張照片都要真實。坐到桌子邊上來。」

菲利普把座椅朝前挪了挪,阿特爾涅把那張照片擺在他的面前。他好奇地看了好一會兒,沉默不語。他伸出手去拿另外幾張照片,阿特爾涅就把它們遞了過來。這位神秘莫測的大師的作品,他還從來沒有見過。乍一看,他倒被那隨心所欲的畫法弄糊塗了:人物的身子奇長無比,腦袋很小,姿態放肆。這不是現實主義的筆法,然而就連在照片上,你也得到令人不安的真實印象。阿特爾涅用生動鮮明的詞句,急切地加以解說,但菲利普只是模模糊糊地聽到他說的話。他感到困惑不解,莫名其妙地深受感動。在他看來,這些畫作似乎呈現出某種意思,但又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畫面上的一些男人,睜着充滿憂傷的大眼睛,似乎在向你訴說着什麼你弄不清楚的東西;穿着方濟各會或多明我會服裝的高個子修道士,一個個臉上露出心煩意亂的神色,打着令人無法理解的手勢。有一幅畫的是聖母升天的場面。另一幅畫的是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情景,在這幅畫裡,畫家以一種神奇的感情成功地表明,耶穌的身軀不僅是凡人的肉體,而且是神聖之軀。還有一幅耶穌升天圖,畫中的耶穌基督似乎升向太空,站得很穩,好像腳下踩的不是空氣而是堅實的大地:使徒們紛紛舉起雙臂,衣衫拂動,露出興高采烈的姿態,這一切給人一種神聖的歡樂和狂喜的印象。所有這些畫作的背景幾乎都是夜空:心靈的黑夜,地獄裡的怪風颳得亂雲翻滾,在閃閃爍爍的月光照射下,顯得陰慘可怕。

「我在托萊多曾多次看到過這樣的天空。」阿特爾涅說,「我認為埃爾·格列柯當年頭一次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夜晚。這個夜晚給他留下了極為強烈的印象,以致他永遠都無法忘懷。」

這當兒,菲利普想起克拉頓曾經受到這位不同尋常的大師的影響。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師的畫作。他認為克拉頓是他在巴黎認識的人中間最有意思的一位。他那副嘲諷的態度,對一切都抱有敵意的冷漠樣子,使得別人很難了解他。但是,回想起來,菲利普覺得他身上有股充滿悲劇色彩的力量,設法在繪畫中得到表現,但終屬徒然。他性格獨特,難以捉摸,如同那個毫無神秘主義傾向的時代;他對生活沒有耐心,因為他感到無法表達自己內心模糊的意念所暗示的東西。他的智力不適應精神的功能。因此他對想出新方法來表現內心的渴望的那位希臘人[6]深表同情,也就不足為奇了。菲利普又察看了一下那些西班牙紳士的畫像,只見他們滿臉皺紋,留着尖尖的鬍鬚,在素淨的黑色衣服和陰暗的背景映襯下,他們的臉顯得十分蒼白。埃爾·格列柯是一位揭示心靈的畫家。而那些紳士臉色慘白,形容枯瘦,並不是由於疲憊不堪,而是因為精神備受壓抑。他們的頭腦飽受摧殘。走路的時候好像對世上美好的事物毫無覺察,因為他們的眼睛只注視着自己的心,被靈魂世界的輝煌景象弄得眼花繚亂。沒有一個畫家像埃爾·格列柯那樣無情地揭示出世界不過是臨時寄身的場所罷了。他筆下那些人物的心靈是通過眼睛來表達他們不尋常的渴望的:他們的感官對聲音、氣味和顏色的反應遲鈍,但對心靈的細微的感覺卻靈敏得出奇。這位卓越的畫家懷着一副修道士的心腸四處轉悠,他的眼睛看到了得道的聖者在他們的小屋裡也能看到的東西,然而他並不感到吃驚。他的嘴也不是一張輕易張開微笑的嘴。

[6] 指埃爾·格列柯,因為他原籍希臘。

菲利普仍然默不作聲,目光又落到那張托萊多風景畫的照片上。在他看來,這是所有畫作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幅。他無法把目光從這幅畫上移開。他奇特地感到自己就要對人生有新的發現。一種探險的感覺令他激動不已。剎那間,他想起了曾使他心力交瘁的愛情:愛情除了眼下在他內心引起一陣興奮之外,簡直微不足道。他端詳的那幅畫很長,上面畫着一座小山,山上的房屋鱗次櫛比;畫的一角,有個男孩手裡拿着一張這座城市的大地圖;另一角站着一位象徵塔古斯河[7]的古典人物;天空中,一群天使簇擁着聖母。這種景致與菲利普的所有見解正好對立,因為他一直生活在一個崇奉嚴格的真實性的圈子裡。然而,他這時又感到,比起先前他力圖謙恭地亦步亦趨加以模仿的那些大師們所取得的成就來,埃爾·格列柯的這幅畫更具有強烈的真實感。他的這種感受令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聽阿特爾涅說極為畫面逼真,讓托萊多的市民來看這幅畫的時候,他們都能認出各自的房屋。這位畫家所畫的正是他眼睛所看到的,但他是用心靈的眼睛觀察的。在那座灰濛濛的城市裡,似乎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氛。那是一座在慘澹的光線照射下的靈魂的城市,那種光線既不像是白天的光線,也不像是夜晚的光線。那座城市坐落在一個綠色的山丘之上,但這綠色並不是今世所見的那種色彩。城市四周有着厚實的城牆和棱堡,這些城牆和棱堡將被禱告、齋戒、痛悔的嘆息聲和禁慾的苦行所摧毀,而不是為人類發明的機器或器械所推倒。這是一座上帝的堡壘。那些灰色的房屋並不是用一種為石匠所熟知的石頭砌成的,樣子有些森然可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住在裡面。你穿街走巷,看到哪兒都荒寂無人,卻不是空蕩蕩的,大概不會感到驚奇,因為你感到一種無形的,但每一個內在的感官都能清楚地覺察到的存在。那是一座神秘的城市,在那兒想象力就像一個人剛從亮處走到黑暗裡那樣晃晃悠悠。赤·裸裸的靈魂來回走動,領悟到不可知的事物,奇怪地意識到親切的但無法表達的經驗,也奇怪地意識到了絕對。在碧藍的天空中,你看到一群長着翅膀的天使簇擁着身穿紅袍和藍色斗篷的聖母馬利亞,但並不覺得奇怪。那碧藍的天空因具有一種由心靈而不是肉眼所證明的現實而顯得真實可信,片片浮雲隨着一陣陣奇異的微風,那好像墮入地獄的亡魂的哭喊聲和嘆息聲的微風,四處飄動。菲利普覺得那座城市的居民面對這一神奇的景象,無論是出於崇敬還是感激,都不會感到驚奇,而是繼續前行。

[7] 塔古斯河,位於歐洲西南部,源出西班牙東北部,下游流入葡萄牙境內稱特茹河。

阿特爾涅談到了西班牙的神秘主義作家,談到了特雷莎·德阿維拉[8]、聖胡安·德拉克魯斯、迭戈·德萊昂修士[9]等人。他們都對菲利普在埃爾·格列柯的畫作中所感受到的靈魂世界懷着強烈的情感:他們似乎都有觸摸無形的事物和看到幽冥世界的能力。他們是他們那個時代的西班牙人,他們心中為一個偉大民族的豐功偉績而激動興奮。他們的想象中充滿了在美洲取得的榮耀和加勒比海的碧綠的島嶼;他們的血管里充滿了長期跟摩爾人作戰所磨鍊出來的活力;他們因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而感到得意揚揚;他們覺得自己胸懷幅員遼闊的土地、黃褐色的荒原、白雪覆蓋的卡斯蒂利亞山區、陽光和藍天,還有安達盧西亞的鮮花盛開的平原。生活充滿了激情,豐富多彩。因為生活提供的東西太多了,所以他們總是無法安寧,渴望得到更多的東西。他們也是人,所以總不滿足,於是,他們把自己的熱烈的活力用於狂熱地追求不可言喻的事物。阿特爾涅有段時間曾借譯詩消閒,對找到一個能把自己的譯稿念給他聽的人,他感到很高興。他用悅耳動聽、微帶顫抖的嗓音,背誦起對靈魂及其情人基督的讚美詩,也就是路易斯·德萊昂修士[10]以一個黑沉沉的夜晚[11]和萬籟俱寂[12]開頭的那首優美的詩。他翻譯得相當簡明,但不無匠心。他找到了無論如何都能表達出原作那種粗獷雄渾的風韻的詞句。埃爾·格列柯的畫作解釋了詩歌的含義,而詩歌也點出了圖畫的意思。

[8] 特雷莎·德阿維拉(1515—1582),西班牙天主教修女,倡導加爾默羅會改革運動,在阿維拉建立聖約瑟女隱修院。

[9] 迭戈·德萊昂修士(1807—1841),西班牙將軍,後因反對伊沙貝爾二世而被處死。

[10] 路易斯·德萊昂修士(1527—1591),西班牙抒情詩人。

[11] 原文是西班牙語。

[12] 原文是西班牙語。

菲利普早就對理想主義有些鄙夷不屑。他一向熱愛生活,而就他眼中所見,理想主義在生活面前大多膽怯地退縮。理想主義者之所以退縮,是因為受不了人們你爭我奪的生活;他自己沒有力量奮起作戰,就把這種爭鬥說成是庸俗的。他愛好虛榮,當夥伴們並不像他看待自己那樣對待他時,他就蔑視他的夥伴,藉此聊以自·慰。在菲利普看來,海沃德就是這種類型的人。海沃德相貌堂堂,神情倦怠,眼下身體過於臃腫,頭也有點禿了。但他仍然十分珍視自己殘餘的美好容顏,仍然精心地計劃在那難以預料的未來做出一番成就;而在這一切的背後,卻是威士忌,以及在街頭色迷迷地尋求艷遇。與海沃德所代表的人生觀相反,菲利普大聲要求生活就維持現在這個樣子,卑鄙、惡習和殘疾都不能引起他的反感。他聲稱他希望人都赤身露體,毫無遮蔽。當下賤、殘忍、自私或肉慾的事例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興奮地搓着雙手:那才是事情的本來面目。在巴黎的時候,他就知道世上既沒有美也沒有丑,而只有事實;追求美完全是感情用事。為了擺脫美的專橫,他不是就在一張風景畫上畫了個推銷巧克力的廣告嗎?

可是,眼下他似乎領悟到什麼新的東西。好久以來,他對此一直有些感覺,但總是拿不大准,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一點。他感到自己就要有所發現,朦朦朧朧地覺得,世上還有比他所推崇的現實主義更美好的東西,但這種更美好的東西當然不是毫無生氣、懦弱地逃避人生的理想主義。它太強大了,氣魄雄渾;生活中的一切歡欣、丑和美、卑劣行徑和英雄行為,它都一概接受。它仍然是現實主義,不過是一種達到更高程度的現實主義。在這種現實主義中,事實在一種更為強烈的光線的照射下變了樣子。通過那些已故的卡斯蒂利亞貴族的陰沉目光,菲利普似乎能更深刻地看待事物。而那些聖徒的姿態,乍一看似乎有點狂熱和異樣,如今看來,裡面似乎具有某種神秘的含義。可是菲利普卻說不出那究竟是什麼含義。這就好像他接到的一份至關重要的電報,但這份電報卻是用一種陌生的語言寫的,他怎麼也看不懂。他一直在探索人生的意義。他似乎覺得這兒倒為他提供了答案,但卻隱晦難解,含糊不清。他心裡極為苦惱。仿佛看到了某種像是真理的東西,好似在暴風雨的黑夜裡,借着閃電望見綿延的群山一般。他似乎認識到一個人的生活用不着靠碰運氣,自己的意志是強大的;認識到克己自製完全可以同沉溺於情慾一樣強烈,一樣活躍;還認識到精神生活也可以像一個征服了多個領域並對未知世界進行探索的人的生活一樣多姿多彩,一樣千變萬化,一樣閱歷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