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過去之章(二):認識他們的人所說的話 · 2 線上閱讀

野野口似乎也對日高頗不以為然,因為他經常會對我講日高的壞話。只是面對面的時候,他一句話也不說。

如剛才所說,升上高年級之後,我就沒和他們一起玩了,那兩人好像也是從那時起不再來往。其中一個理由是野野口要上補習班,沒有時間玩耍。另外一個理由,我覺得好像是因為野野口的媽媽不喜歡日高。我記得有一次無意間聽到野野口的母親問野野口:「你沒再和那家的孩子一起玩吧?」

她的口氣非常嚴峻,表情怪嚇人的。她說的「那家」指的是日高家,我後來才醒悟到。當時我想,她說的話真是奇怪,為什麼不能和日高一起玩呢?至今我依然不明白野野口的媽媽為何會講出那樣的話。嗯,我完全猜不出來。

野野口拒絕上學的理由?我沒法說得很清楚,直截了當地講,就是和學校不對頭吧。他好像也沒什麼朋友。啊,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當時他曾提過要轉校,好像想轉到更好的學校,但終究沒有轉成,這件事後來就沒有下文了。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都十幾二十年前的事,幾乎要忘光了。

這次的事?我很驚訝。雖然我只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沒資格亂說話,不過還是覺得意外。不,我說的是日高。雖然日高在野野口面前總占上風,卻從來沒把他當成跟班。他的正義感也很強,所以說他逼野野口做影子作家,實在是……或許,人長大了性格多少會改變吧,當然,是變壞。

高橋順次的話

嚇我一跳,我沒想到警察會為了那個案子找上門來。不,我看了報紙,想起他們倆和我同校,又是同班同學的事。不過我跟他們又不是很熟,所以以為這件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對了,這案子不是還扯上文學嗎?那一向和我無緣,我想今後大概也是這樣。你說,你想問什麼?哦,那時的事。唉,真對不起,那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你聽了可能要皺眉頭。

你是從誰那裡打聽到我的?哦,林田,那傢伙以前就是個大嘴巴。嗯,沒錯。最近校園暴力被炒得像是天大的社會問題,但我偷偷告訴你,我以前也常欺負人。嘿嘿,孩子嘛。不過,我覺得那種事也有存在的必要。我不是在找藉口,你看,一旦進了社會,就有一大堆討厭的辛苦差事等着你做,就把這種事當成步入社會前的練習不就得了?如果能從中全身而退,也能獲得應有的智慧,不是嗎?我是這麼想的,最近大家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只不過就是欺負一下。

如果你想知道當時的事,與其問我,倒不如尋求一個更好的方法。當然要我告訴你也可以,可是我大部分都忘了,不可能條理分明地描述。說不定講到一半連自己都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我說的那個好方法就是看書,看以日高之名發表的書。我想想,叫什麼來着?書名取得挺深奧的,不太好記。什麼?啊!對,對,就叫「禁獵地」,沒錯,就是它。什麼?警察先生你也知道?既然如此,你就不用特地跑來找我了嘛。

嗯,那本書我沒有全部讀完,不過那件事發生之後,我曾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情去翻了翻。哈哈,那還是我第一次上圖書館呢,感覺怪緊張的。

讀過那本書,弄清裡面的情節後,你就會知道那本書的主角是以藤尾為原型,我們初中時代的事情也都寫在裡面了。哼,搞不好連我也被寫進去了。

警察先生也讀過了嗎?哦,這樣啊。嗯,這個我們只能在這裡講,那裡面寫的全是事實。真的。雖然看似一本小說,真實的情況其實就是那樣。當然,人名會有所不同,但事情卻是照實描述。所以只要讀了那個,就可以了解所有的事。連我已經忘記的事,也全寫在裡面了。

用膠帶把人層層捆住,扔到體育館裡的手法也寫了?說到這個,我就冒冷汗,因為是我帶頭做的,那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只能說是年少輕狂吧。唉,就是那樣。

我剛才講的那些全是藤尾指使的。那傢伙很少親自動手,卻很會指揮同伴。我沒想過要當他的嘍囉,只不過和他一起謀劃,事情會有趣很多。

你指的是藤尾攻擊他校女生的事?對於那件事,我不是很清楚。不,是真的,我只知道藤尾一直在注意那個女生。她留長髮,個頭嬌小,大概就是那種所謂的美少女。你別看藤尾塊頭那麼大,他其實有戀童癖,看到那樣的女生,他就受不了。這些事那本小說里也寫了,我一邊讀一邊想,描寫得還真是深入,寫小說的人對藤尾了解得真的很透徹。

對了,那本小說還寫到藤尾會突然消失的事。第六節上到一半,明明還沒下課,他總是一個人不聲不響離開教室。不,準確地說,應該不是第六節課的一半,而是快結束的時候。因此,課外活動的時間,藤尾幾乎都不在教室里。他去了哪裡呢?就如那本小說寫的,那個美少女每天放學都走固定的路線,他肯定是跑去堵她了。他去做那件事從來不帶同伴,總是獨自一人。所以,藤尾去了以後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大概是像小說寫的,他一直躲在暗處觀察那個女孩,構思他的擄人計劃。這麼一想,感覺怪噁心的。

他對那個女孩施暴的時候,好像只帶着一個人。是誰我不知道,不,我是說真的,我沒必要到現在還替他隱瞞。當然不會是我!我是做了很多壞事,但幫人家去強姦,這種事我可沒做,請相信我。

正如你所說,《禁獵地》描寫的施暴場景似乎有很多人參加。一個人負責按住那個女的,一個人用V8拍攝過程,還有其他人在旁觀看。可是實際上,真正在場幫忙的只有一人,嗯,就是負責制住女孩的那個。而V8的說法也與事實不符,他們用的是拍立得相機,聽說是藤尾自己拍的。那時的照片後來怎麼樣了,我不清楚。小說上寫藤尾打算把它賣給黑道,結果到底如何呢?那些照片我沒看過,說老實話,我很想看,但沒有傳到我這裡。

啊,對了,或許那個傢伙知道!有個叫中冢的小子,他是藤尾的跟班,也因此從藤尾那裡拿過不少好處。如果藤尾想寄放東西,一定會放在那小子那裡,就算照片也不例外。但我不認為他到現在還會留着這種東西。他的聯絡地址我不清楚。中冢昭夫,昭和的昭,丈夫的夫。

我剛說的那些,野野口沒有告訴你嗎?他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因為清楚,才能寫出那樣的書嘛!什麼?他什麼都沒說?或許是說不出口吧。

為什麼說不出口?那種事說起來不太光彩吧?沒什麼好炫耀的。

因為他被欺負?那傢伙被欺負的時間可不怎麼長。藤尾一開始就沒把野野口放在眼裡,他鎖定的目標是日高,理由是日高太驕傲了。實際上是因為日高不管怎麼被欺負,都不肯聽從藤尾的使喚。藤尾畢竟是藤尾,一再被小看讓他發了狂,致使手法越來越激烈。於是,那本小說寫的情節就這麼真實上演了。

沒錯,被我們用膠帶捆綁的人也是日高。嗯,潑向窗外的鹽酸也是衝着他來的。野野口?野野口那時已經跟着我們了,沒錯,他成了我們的人。那小子才是藤尾的嘍囉,就連我們也可以使喚他。

他們兩個是好朋友?不可能。不,畢業後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雖然這次事件的報道都寫着,他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或許高中以後情況又改變了。不過據我所知,他們在初中時代絕對不可能是好朋友。因為野野口向藤尾說了很多日高的壞話。如果不是野野口,藤尾對日高也不會那麼深惡痛絕。

所以,那本《禁獵地》里寫到的中學生濱岡,肯定是日高。雖然坊間傳說野野口才是真正的作者,為了讓書以日高的名義發表,只好把日高寫成了主角。野野口是誰的原型?會是誰呢?我說不上來,不過,總之就是藤尾的嘍囉之一就對了。

仔細一想還真是奇怪。加害者寫的小說以被害者的名義發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谷宏一的話

拜託請儘量長話短說,因為待會兒我還要開會。

我實在不太明白,您到底有何貴幹?不,我也曾聽說警方為了辦案,會徹底調查案犯的過去,但是我和野野口來往都已經是高中時候的事了。

什麼?您從小學時代開始調查?這實在是……不,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有這個必要嗎?

野野口跟一般人沒啥兩樣,是個很普通的高中生。他和我都喜歡書和電影,我們經常聊這方面的事。嗯,我也知道他想成為作家。他那時就已經宣布,將來打算從事寫作。他還曾把寫在筆記本上的小小說拿給我看,內容我不記得了,多半是科幻小說。很有趣,至少當時的我從中得到了樂趣。

野野口選讀我們學校的原因?那當然是因為他的成績剛好可以進這裡。

不,等一下,我想起來了,野野口好像曾經說過,其實附近還有一所同等級的高中,但他就是不想去那裡。同樣的話他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所以我還記得。嗯,他肯定講過好幾遍,我才一直放在心裡。

他討厭那所高中的理由?我不記得他是否清楚地說過,不過大抵是環境不好、學生素質差之類的原因,因為他經常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就連提到母校也一樣。

嗯,他的母校指的是小學、初中讀的學校。說到那個學校的缺點,他可是經常掛在嘴邊。

不,我很少聽他講初中時代的朋友。就算聽過,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因為我沒有印象。我也從未聽他提起日高邦彥這個人,他有這麼一位童年故交,我也是案發後才知道的。

他經常抱怨學校和居住地,住在那個鄉鎮的人如何低級,那種地方的學校如何缺乏水準。他總是嘮叨個沒完,我都有點煩了。他平常還好好的,只要一講到這個就會動氣。我當時還想,他真是個怪人。不管是誰,都會覺得自己生長的地方是最好的。

他說:「我家原本不該在那種地方,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我們被迫住在那裡,所以我想住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搬家,住在那裡只是暫時的。因此我們不需跟鄰居套交情,我也不跟附近的小孩玩。」

他住在哪裡對我來講根本就無所謂,可是他再三強調這點,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但他和我來往的期間,好像也沒搬成家。

說到搬家,我想起來了,他還講過這樣的話:

「小學的時候,我曾有過一次轉學的機會,因為我怎樣都無法適應當時的環境,我父母沒有辦法,只好作出最壞的打算。可是,最後那件事還是不了了之。詳情我不清楚,不過看來好像是我又肯去上學給搞砸的。真是過分,我每天可是難過得要死。有個愛管閒事的鄰居,每天都來找我,我沒辦法,只好去上學,都快給他煩死了。」

對我來說,有一個這麼親切的鄰居是件好事。但野野口這麼說,應該有他的道理。

高中畢業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野野口了。不,好像碰見過一次,可是僅此而已,我們沒再來往。

日高邦彥的小說?說老實話,我以前沒有讀過。我讀的都是推理小說,即所謂的偵探故事,我比較喜歡那個。太過嚴肅的作品總讓我敬而遠之。

但這次不是出事了嗎?抱着姑且一看的心理,我讀了一本。因為聽說真正的作者是野野口,我總忍不住感到好奇。

那本書叫《螢火蟲》,寫的是因妻子紅杏出牆而苦惱的藝術家。艱深的道理我不懂,但我在讀的時候,好幾次有恍然大悟的感覺。有一些地方會讓我感慨:「啊,這就是野野口的作品。」我可以感到他的個性充斥在字裡行間。個性這種東西是不會改變的。

哦?什麼?《螢火蟲》是日高邦彥的作品?哦,啊,是嗎?

哎呀,這下臉可丟大了。嗯,也罷,外行人本來就不懂。

就談到這裡好嗎?因為我還有會要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