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告白之章:野野口修的手記 · 3 線上閱讀

濃情蜜意之後,我從初美那裡聽到了令人驚訝的消息,是有關日高的事。

「我先生好像在騙你。」她悲傷地說。

「什麼意思?」

「他阻礙你成為專職作家,想讓你放棄作家夢。」

「是因為我的小說很無趣嗎?」

「不,不是這樣,我覺得正好相反,你的作品比他的有趣,他才會忌妒。」

「怎麼會?」

「我一開始也沒有這麼想,不,應該說不願意這麼想。但除此之外,我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來解釋他的怪異行為。」

「怎麼說呢?」

「我記得你把第一本作品寄給他的時候,一開始他並不打算花很多精力去讀。他曾經說過,幫業餘作家看不入流的東西,連自己的品位也會跟着降低。他甚至還說,隨便翻一下能交代過去就算了。」

「咦?是嗎?」這和日高本人的說法大相徑庭,我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催促她說下去。

「其實,開始閱讀後,他完全沉迷其中。他的個性我很清楚,沒耐性的他,只要稍覺無趣,就會二話不說地把東西扔到一旁,因此,他那麼認真地讀你的小說,只能說是被你描寫的世界吸引了。」

「但是,他說過那部作品沒資格成為專業的小說。」

「所以我才察覺了他的企圖。之前你打了好幾次電話過去,他都跟你說還沒有看,那是謊言。我想他當時大概還沒想到應付你的方法。而他最後得到的結論,必定是故意貶低你的作品,讓你斷了成為作家的念頭。他明明這麼認真地閱讀你的作品,嘴上卻說無趣,我聽到後就一直覺得很奇怪。」

「他認真閱讀我的作品,是因為我們是從小認識的好朋友嘛!」我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如此辯解。

她很堅決地否認:「他不是那樣的人,他那個人除了自己,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

她的口氣如此肯定,我不得不感到疑惑。真沒想到,她會這麼看待戀愛一場後結為連理的丈夫。

仔細一想,要不是她對現在的丈夫產生幻滅心理,哪有我乘虛而入的份兒?想到這裡,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初美還告訴我,最近日高的創作遇到了瓶頸,顯得十分焦急,他完全想不出該寫些什麼,幾乎喪失自信。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看到業餘的我接連寫出新的作品,他才會忌妒。她說:「總之,野野口先生,你最好不要再去找我先生商量寫作的事,應該找個更有心幫你的人才是。」

「但是,如果日高真的不想讓我出道,直接叫我死心不就好了,幹嗎還幫我看第二本小說……」

「你不了解他,他之所以不跟你明說,是為了阻止你去找別人商量。他讓你抱着希望,好藉此牽絆住你。事實上,說是要幫你介紹出版社,根本沒那回事。」初美以不同尋常的激烈語氣說道。

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相信日高心裡會藏着這樣的惡意,但我也不認為初美是在胡說八道。

「總之,再觀察一陣子。」我說。

看到我這樣的態度,初美有點擔心。

之後我到日高家的次數減少了,卻是不爭的事實。我之所以這樣做,倒不是防着日高,實際上我是害怕在他面前跟初美碰面。我不敢保證,和她見面的時候,我能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日高是個觀察力敏銳的人,一旦他發現我看初美的眼神不對,肯定會察覺出什麼。

可要我好幾天不跟她見面,卻是難如登天。在外面幽會實在太危險,我們偷偷商量後,決定讓初美到我家來。我想加賀應該知道,我住的公寓很少有人來,左鄰右舍幾乎沒見過有人出入我家。而且,就算真的被看到了,沒人知道她的身份,也就不用擔心會傳出奇怪的謠言。

初美趁日高出門就到我這裡。雖然她不曾在這裡過夜,卻多次下廚,陪我共進晚餐。那時她總是穿上最喜歡的圍裙,是的,就是警方發現的那件。看着她穿着圍裙站在我的廚房裡,我感覺我們就像新婚夫婦一樣。

然而,相聚的時候有多快樂,分開的時候就有多痛苦。每到她非回去不可的時候,我們倆總是相對無言,幽怨地盯着時鐘的指針。

「就算只有一兩天也無所謂,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那該有多好啊!」我們經常這樣講。明知不可能,卻不由自主地做着同樣的夢。

終於,有一天,實現夢想的機會來了。日高因為工作上的關係要到美國出差一周,就他和編輯兩個人去,初美留守。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初美和我興奮地討論,如果真的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要做些什麼,最後我們決定去沖繩旅行。我已經找好旅行社,甚至連定金都付了,就算只有幾天也無所謂,能夠如夫妻一樣相處,對我們而言,就像是神話一樣。

可是,滿心的期待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如你所知,我們的沖繩之旅並沒有實現。日高的美國之行臨時取消了,原本是某雜誌的企劃,臨行前計劃卻喊停了,詳情我不大清楚。日高似乎很失望,但相較於我們的心情,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一場美夢活生生地被打碎了,然而我想跟初美在一起的欲·望卻更甚於以往。即使剛見過面,卻在分手後的下一秒又希望能馬上見到她。

不過,從那時起她來找我的次數明顯減少了。得知理由後,我整張臉都發白了,初美說,日高可能已經發現我倆的關係。她更進一步講出我最害怕的那句話:「我們分手吧!」

「要是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他一定會報復,我不想讓你惹上麻煩。」她又說。「我沒有關係,只是……」

只是我不能讓她跟着受苦。按照日高的個性,他是不可能輕易簽下離婚協議書的。即便如此,我仍無法想象和初美分手的情形。

在那之後,我不知煩惱了多少天。我把教學工作拋在一邊,苦苦思索擺脫困境的方法。終於,我決定了。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不,既然加賀已經完全猜到,我根本沒必要再次強調——我決定殺了日高。

我寫得這麼幹脆,或許會讓人覺得奇怪。其實老實說,我沒猶豫多久就作出了這決定。在這之前,我就一直期盼日高能夠死去。我不容許日高把我心愛的初美當成私有財產。人真是自私的動物啊!明明是我搶奪他的妻子,卻還有這樣的想法。不管怎樣,為了這個原因,我不敢說我沒有用雙手結束他生命的念頭。

對於我的提議,初美堅決反對。她甚至流着淚勸我不要犯下如此嚴重的罪行。她的眼淚卻令我更加瘋狂,我激動地表示,除了殺了日高以外,已經別無他途。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這全是我個人的行為。就算我失敗了,甚至被警察抓去,也絕對不會連累你。」我對她說。你大可指責我,罵我被愛沖昏了頭,我無話可說。

或許知道我心意已決,又或許明白不這樣我們就無法在一起,初美終於下了決心,甚至說要幫忙。我不想讓她遭逢任何危險,但她非常堅決,不肯讓我孤身犯險。

就這樣,我們計劃着如何殺了日高。雖說是計劃,卻不怎麼複雜,我們打算布置成強盜入室的情形。

十二月十三日。

深夜,我闖入日高家的院子,當時我穿的服裝加賀已經知道了。是的,黑色的褲子配上黑色的夾克。我原本應該蒙面,如果這麼做,之後的情勢將完全逆轉,可是那時我卻沒想到。

日高工作室的燈熄滅了,我小心翼翼地觸摸着窗沿,窗戶沒有上鎖,毫不費力地就打開了。我屏住呼吸爬到屋內。

日高正躺在房間一隅的沙發上,仰面朝上,閉着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次日他有一份活兒要交,所以今晚一整夜都得窩在工作室里。這點我已經跟初美確認過了,這也是我們選擇當夜下手的原因。

在此,我有必要說明日高為何放着工作不做卻在睡覺。因為初美在夜宵里動了手腳。她放了安眠藥。日高平常就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所以就算解剖時被驗出來,也不用擔心有人起疑。看到日高的樣子,我確信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着——他工作途中突然睡意來襲,便躺在沙發上休息,初美確認他已經入睡後,就把房間的燈關掉,幫我把窗戶的鎖打開。

其實我比較偏好勒斃的方式。用刀子戳刺,光想就覺得恐怖。但要假裝成強盜闖入,用刀當兇器會更有說服力,打算闖入民宅的歹徒一定會帶着比較像樣的兇器。

要刺哪裡才能迅速結束他的性命呢?我沒把握,心想還是刺胸好了。為了握緊刀柄,我脫下了一直戴着的手套,盤算着待會兒把指紋擦掉就行。於是,我兩手緊握刀柄,將刀高舉到頭頂。

就在此刻,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

日高睜開了眼睛。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就這麼舉着刀子,一動也不動,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相對於我的愕然,日高的動作倒是十分敏捷。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制伏了我,刀也脫手了。我不由想起,他一直擅長運動。

「你想幹嗎?為什麼要殺我?」日高問道。我當然無法回答。

於是他大聲叫喚初美,不久,臉色鐵青的初美來了。聽到日高的聲音,她當即明白髮生了什麼。

「打電話給警察,說是殺人未遂!」日高說道。

初美沒有動作。

「怎麼了?趕快打電話!別慢吞吞的!」

「這……這是野野口啊!」

「我知道,這不構成饒恕他的理由!他竟然想殺我!」

「說老實話,我……」

初美想說自己也是共犯,日高卻阻止了她:「你別廢話!」

聽他這麼說,我明白了。日高發現了我倆的計劃,才假裝睡着,等我來自投羅網。

「喂,野野口!」日高按住我的腦袋說道,「你聽說過防範盜竊條例嗎?裡面記載着關於正當防衛的事。如果有人懷着不法意圖侵入你家,就算你把他殺了也不會被問罪。你不覺得現在就是那種狀況嗎?就算我現在把你殺掉,也沒有人會說一個不字。」

他那冷酷的語氣讓我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我不認為他真的會動手殺我,卻預見到他會給我不亞於此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