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解決之章:野野口修的手記 · 2 線上閱讀

然而,他只是不發一語地環顧着屋裡的擺設,看到餐桌上的無繩電話後,將它拿起,又重新坐下。

「並不需要用到同夥,只要讓這電話響就行。」

「沒人打過來它怎麼會響?」說完,我彈了下手指,「噢,我知道了。你說當時我身上藏着手機,趁大島不注意,自己撥到家裡,對吧?」

「這個方法也可以。」他說。

「這不可能。我沒有手機,也找不到人借。所以……對了,如果我用了這種手法,不是很簡單就能查出來?電信局那邊應該會有記錄吧。」

「要調查電話是從哪裡打來的可難了。」

「是嗎?因為反偵測的關係?」

「不過,」他說,「要調查打到哪兒去卻輕而易舉。譬如這次,我們去查日高先生當天往哪裡打過電話就好了。」

「那,你們查過了?」

「嗯。」加賀點了點頭。

「哦,結果呢?」

「記錄顯示,六點十三分確實有電話打到府上。」

「嗯……本來就該這樣,因為事實如此。」我嘴上這麼說,心中卻越發恐懼。加賀已經看過通話記錄,卻仍未排除我涉案的可能,可見他必定已發覺是我布了局。

加賀站了起來,把無繩電話放回原位,不過這次他沒再坐回沙發。

「日高先生當天一完成稿子,應該就會馬上傳送出去。可在他的工作室里卻看不到傳真機,為什麼?這點老師您應該很清楚。」

不知道——我本想這麼說,卻依然保持着沉默。

「因為可以藉由電腦直接傳送,這您是知道的。」

「是聽說過。」我簡短回答。

「還真方便,手邊不需留下任何紙張。日高原本打算,到加拿大後就要開始使用電子郵件,所以事先作了準備——他是這麼對編輯說的。這樣一來,好像連電話費也省了。」

「太複雜的事我可不懂,我對電腦不熟。可以不用打印,直接傳送,我也只是聽日高說過。」

「電腦一點都不難,誰都會用,而且它還有很多方便的功能,可以同時給很多人發信,也可以把收件人的住址儲存起來,還有……」他停頓了一下,俯視着我繼續說道,「只要事先設定好,它就會在指定的時間把信傳送出去。」

「你是想說,我使用了這種功能?」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大概是覺得沒有必要。

「關於燈光的事,我們相當重視。」他說,「老師您說到達日高家時,屋裡是全暗的。我之前也曾經提過,我無法理解兇手既然要製造沒人在家的假象,又為何單單讓電腦開着。後來我終於明白,因為電腦是保證計劃成功的重要道具,所以必須開着。您殺了日高之後,就立刻忙着製造不在場證明。說具體一點,您啟動電腦,從中調出相應文件,然後設定此份文件於六點十三分以傳真的方式傳送到這間屋子。接着,您把屋內的燈全關了,這是為了之後的行動所做的必要措施。因為您必須讓人以為,您是在晚上八點再度來到日高家後,發現燈全暗着,以為對方不在家,才打電話給住在酒店的理惠夫人。如果那時房裡的燈亮着,照理說在打電話去酒店前,一般人都會先到窗口去查看一下。為避免讓人起疑,您儘可能安排成是和理惠夫人一起發現了屍體。」

一口氣說完後,加賀停頓了一下。他大概以為我會反駁或解釋,可我什麼都沒說。

「老師,您大概連電腦的屏幕保護畫面都考慮到了。」他繼續說下去,「我之前也說過,電腦顯示器透出的光其實很亮,然而您不得不讓電腦的主機開着。當然,也可以單把顯示器關掉,不過這樣做反而更加危險。發現屍體的時候,理惠夫人也會在旁邊,如果她注意到主機開着,顯示器卻一片漆黑,恐怕這將成為警方識破整個騙局的導火線。」

我試着吞咽口水,無奈喉嚨一片乾澀,竟無法做到。我對加賀的明察秋毫深感惶恐。他神奇地推測出我當時心中的想法,簡直太完美了。

「我想老師是在五點半左右離開日高家的吧?接着您在趕回家的途中,打電話請童子社的大島先生馬上過來取稿。大島先生說,那天您原本打算以傳真的方式交稿,卻又突然說有急事要他趕來。很幸運,從童子社到這裡只要坐一班電車,花三十分鐘就可到達。」他接着把話說完,「這件事老師在手記里並沒有提到,您寫的好像是大島先生之所以會來是老早就說好了的。」

此事我當然不會刻意去寫——我以一聲長嘆作為回答。

「為什麼你要叫大島過來呢?我想答案很清楚——為了讓他替你作不在場證明。六點十三分,如你設定的,日高的電腦打電話到這裡來。當時,屋裡的傳真機並沒有切換至傳真功能,你拿起無繩電話接聽。聽筒那邊傳來的只有傳真發送的信號聲,你卻表現出高超的演技,一邊聽着機械的聲音,一邊假裝正和某人交談。連大島都被你騙過了,可見你的演技是多麼完美。順利演完獨角戲的你掛斷電話,而日高的電腦也完成了打電話的任務。到了這裡,剩下的工作就簡單多了。你只要按照計劃,一起和理惠夫人發現日高的屍體就好了。在等警察來的空當,你趁夫人不注意,將電腦的通訊記錄刪除。」

不知從何時起,加賀已經不再稱我為「老師」,而直接改叫「你」了。這也沒什麼好在意的,這樣反倒更適合這種場面。「我覺得你的布局很完美,不像是短時間內想出來的。可惜有一點瑕疵。」

瑕疵?是什麼?

他說:「日高家的電話。如果日高真的曾經打來電話,只要按下重撥鍵,電話就會再次呼叫。」

啊!我在心裡叫道。

「不過,重撥的電話卻不是打到這裡,而是加拿大的溫哥華。根據理惠夫人的證詞,案發當天清晨六點,日高曾打過電話,重撥後連到的號碼應該就是當時留下來的。當然,也可能日高先打到這裡,然後又想打往加拿大,於是他撥好號碼,卻又在接通前掛斷。不過,會考慮到時差、特地起個大早打電話的人,應該不會忘記當時加拿大正值深夜吧?這是我們的看法。」

然後,加賀以一句「我說完了」作為結語。

接下來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加賀大概在等待我的反應,但我的腦袋空轉着,擠不出半句話來。

「你不提出辯解?」他頗為意外地問道。

我慢慢地抬起頭來,和他四目相對。他的目光雖然銳利,卻不陰險,那不是警察面對嫌疑人的眼神。我稍稍感到放鬆。

「那麼,原稿你們怎麼說?日高電腦里的《冰之扉》連載。如果剛剛你的推理都是正確的,那他是什麼時候寫的稿子?」

加賀聞言抿緊雙唇,望向天花板。看樣子,他並非無話可答,而是在想怎麼回答較好。

終於,他開了口:「我的看法有兩種。其一,事實上,那些稿子日高早已寫好,而你知道此事,便用它作為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工具。」

「其二呢?」

「其二,」他的視線移回我的臉上,「那些稿子是你寫的。那天你身上帶着存有稿件的磁盤,為了製作不在場證明,你臨時把它存進日高的電腦。」

「真是大膽的假設。」我試着堆起笑容,無奈兩頰僵硬,無法動彈。

「那份稿子我請聰明社的山邊先生看過了。他認為那明顯是別人寫的,文體略有不同,換行的方式也不一樣,光就形式而言就有很多差異。」

「你的意思是……」我的聲音已經沙啞,試着輕咳幾下,「我一開始就打算殺他,所以把稿子先準備好了?」

「不,我不覺得是這樣。如果事先早有計劃,應該把文體或形式模仿得更像才對,那並非多麼困難的事。而且從兇器是鎮紙,又臨時叫來大島先生充當不在場證明的證人來看,這一切應該是臨時起意。」

「那我事先寫好稿子又作何解釋?」

「問題就出在這裡。為什麼你會有《冰之扉》的原稿呢?不,應該說為什麼你早就在寫那份稿子呢?我個人對這一點非常感興趣,覺得其中就藏着你殺害日高邦彥的動機。」

我閉上眼睛,避免自己情緒失控。

「你所說的恐怕全是推測,你根本沒有任何證據。」

「沒錯,所以我才想搜查這間屋子。話都說到這裡了,你應該知道我們想搜出什麼東西吧?」

見我不語,他又道:「磁盤,那張存有原稿的磁盤。或許那份原稿還留在你文字處理機的硬盤裡,不,多半還留着。如果那是為預謀犯罪而準備的,應該會被立刻處理掉,不過,我不認為是這樣。那份原稿,你肯定還留着。」

我抬起頭,加賀清澈的眼睛正看着我。不知為何,我竟能平心靜氣地接受他的審視。我冥想片刻,讓心情平復下來。

「找到要找的東西,你們就會逮捕我嗎?」

「應該是,很抱歉。」

「在這之前,我可以自首嗎?」

加賀睜大眼睛,接着搖了搖頭。「很遺憾,到此地步已經不能算自首了。不過,若你還想頑抗,我不覺得那是上策。」

「是嗎?」我的肩膀完全癱軟了。我在感到絕望的同時又有一种放松的感覺——再也不用演戲了。「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案發當晚。」他回答。

「當晚?我又犯了什麼錯誤嗎?」

「嗯。」他點頭,「你問了我判定的死亡時間。」

「這又哪裡不對了?」

「確實不對。老師你六點多和日高通過電話,八點前命案就已發生,這些你早就知道,所以判定的死亡時間頂多只能落在這個區間,可是你卻特地向警察詢問。」

「啊……」

「第二天你又問了同樣的問題,就是我們在那家餐館用餐的時候。那時我心裡就有譜了,老師你不是想知道命案發生的時間,而是想知道警方認定的死亡時間。」

「是嗎……」

他說得沒錯。我太過擔心,不知自己的計謀成功了沒有。

「了不起,」我轉向加賀,說道,「我覺得你是個很了不起的警察。」

「謝謝。」他鞠了個躬,繼續說,「那麼,我們可以準備出門了嗎?不過,不好意思,我必須在這裡看着你。因稍不留神讓嫌疑人獨處而發生不可挽回的憾事,這樣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我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我不會自殺的。」我笑着說道。很不可思議,那竟是非常自然的微笑。

「嗯,拜託你了。」加賀也回以自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