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你,如此美麗:Chapter 28 線上閱讀

少年的北野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說:「她沒殺人。」

「你唯獨算錯了一點——她沒殺人。」他說,「鄭警官,這一點,我很確定。」

他從哪裡確定,何時確定,找誰確定?

鄭易突然一愣,盯着北野,他也看着他。

他立刻起身關上審訊間的門,拉上窗簾,把監.視器監.聽器一切和外界通訊的工具全部關閉。

他坐回他面前,快速道:「我的分析都對,只有一點:陳念沒殺人。你趕到後山時,魏萊的確死了。你以為陳念殺了她,所以有了我所說的那些計劃。你準備了一切,但後來發現殺死魏萊的另有其人。」

北野沒回答,表情冷而靜,一如數次接受審問時。

他懇求:「北野,你相信我一次。」

但少年的眼神很陌生,難以說是信任。

「我知道你們不信我,我現在也無法跟你解釋程序和法律,但北野,現在只有我能幫你,而且我很想幫你。不,我必須幫你。」

「你知道雨衣人四起強.奸案,魏萊賴青兩條無辜命案,你要坐多少年的牢?即使你認罪態度好上天,也至少二三十年,比你從出生到現在還長!別說更有可能無期!」

北野不言不語。

鄭易轉而道:「陳念呢?你這輩子還想見到她嗎?」

「……不見,也沒關係。」他開口了,人很安靜,但並非無動於衷。

只有提及陳念能撬開他的嘴。

「你想見她嗎?」鄭易問,「想嗎?」

「我不能見她了啊。」他說。

「我只問你想嗎?你想早點離開這兒,早點出去回到她身邊嗎?——即使不在她身邊也沒關係,跟在她身後遠遠守着就行。她現在就一個人了,你不想早點去保護她嗎?」

北野緊抿着唇。

鄭易問:「你怎麼跟她說的,說你補刀殺了魏萊,說你殺了賴青,用這個斷她的後路,讓她不能翻供?」

北野無言。

他想起他曾告訴她,他最想要什麼,而她必須給他。不管以後她一個人有多難,她都得撐下去,給他他最想要的。他知道她很堅硬,她能做到的。

「你都擔下來了,她呢?

北野,為你犯下的錯承擔罪責,但請別為你沒做過的事頂罪。這不是愛,這是不公平。

你關在裡邊看不到,可我看得到,她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她會痛苦一輩子,她會變成一個啞巴,不和任何人說話。

為她付出,你甘願,你心裡好受,可你把她所有的後路都堵了,她不知道怎麼說出這個案件真相,她甚至或許不知道什麼是真。

她不相信我,不相信警察,她唯一信賴的只有你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北野的胸膛輕輕起伏着,仍是一言不發。

「北野,既然陳念沒殺人,那我保證,她不會有事。」鄭易知道他擔心什麼,一字一句用力說道,「我們兩人的對話不會有任何人聽到,我會幫你。在她不會有事的前提下,你讓我幫你一把,我發誓!

北野,手術台上的人都知道求生!」

「……」

鄭易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少年怎麼能堅定得跟石頭一樣。

他幾乎走投無路,「你喜歡她是嗎?」他聲音很低,終於說,「我也是。」

所以,請你相信我。相信我也會盡全力保護她啊。

他眼神抓着他,如同他才是落水的那個人,然而,北野看了他很久,最終只是搖了搖頭:「鄭警官,謝謝。但你救不了我們的。」

鄭易一愣:「為什麼?你這話的意思是……」

「我要見律師。」北野打斷,「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戛然而止。

鄭易安靜下去,他一直看着他,但北野不看他,十幾秒鐘的死寂後,門被推開,他被帶走。

他緩步走到門邊,看見北野轉身時,看了一眼隔壁審訊間。陳念已經不在那裡。

少年很安靜,被帶走了。

鄭易如同剛跑過一場馬拉松,無力得腿軟。

小姚愣了愣:「鄭易,你臉色怎麼差?」

鄭易用力揉了揉臉,強打起精神:「陳念呢?」

「在下邊,我不會開車,想找人送她回家呢。」

「我去吧。」

鄭易很累了,送她回家的路上,誰也沒說一句話。她陰冷得像一隻鬼。

他知道攻不破他們兩個,最後卻仍不死心:「陳念,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可她只說:「你救不了任何人。」然後頭也不回上了樓梯。

鄭易站在深夜的空地上,又累又痛,竟有些想倒在地上睡過去。小姚打電話來了,

「鄭易,早點睡哦,明天最後一次開會。」

鄭易猛地清醒。

明天上午最後一次開會,隊裡整理完案子,筆錄和證據確定後就要送給法院檢.察院了。

等到那一步,北野的筆錄將確定成為證據,即使他反悔翻案,他再說的話都將沒有可信度。

「小姚!」鄭易喊出一聲,「你一定得幫幫我!」

……

凌晨三點的會議室里,小姚昏昏欲睡,找了這麼久,看到的卻全是證明北野是罪犯的證據。她有些懷疑自己為什麼要來瞎胡鬧。

白光燈下,鄭易仍在仔細翻看證據資料。

小姚撐着頭,說:「鄭易,回家休息吧。」

鄭易根本不理。

他懷疑賴青是雨衣人,但賴青死後,同事們去他家搜查過被殺現場,提取證據。

可此刻鄭易翻開當時的資料,賴青房間本身的記錄里沒有任何異樣,沒有能讓人懷疑他是雨衣人的異樣。

他看着現場照片上的一張桌子,

小姚過來把他手裡的紙張抽走。鄭易抬頭,眼睛裡全是紅血絲。

小姚愣了愣,無奈地嘆了口氣,勸:「鄭易,你聽我說。人的直覺有時不一定對。」

鄭易酸痛的眼睛抖了一下,道:「那你還留下找資料?」

「因為你最近就像瘋了一樣!」小姚說完,別過頭去呼出一口氣,又冷靜下來,看着他道,「當事人北野說的話和證據鏈完全符合。而你總說直覺直覺,你全憑邏輯推測,說他不是雨衣人,也沒殺魏萊。他殺了雨衣人賴青。講實話,我聽了你說的,我覺得這套邏輯推理很合理,有那麼一點可能性。但只是一點,因為,你一件實打實的證據也沒有!」

鄭易努力道:「我懷疑是賴青。」

「懷疑懷疑,又是懷疑。」小姚反駁,「賴青死了。死無對證,北野完全可以說就是賴青。可他為什麼不說?你這不合邏輯。」

「他不想說出真相,是怕把陳念牽扯進去。」

小姚提高聲音:「你說殺人的是賴青,那為什麼會把陳念牽扯進去?」

鄭易猛地梗住,憋着氣說:「我正在想。」

小姚看了他一會兒,疲憊地搖頭:「鄭易,我看你是太累了。回去休息吧,別再浪費時間了。」

鄭易追上去,小姚收拾着自己的包聽也不聽。

「我們從頭想,陳念被欺負後,她若無其事去上學,暗示電影票的事,趁着體育課消失去後山。她是去見魏萊的,她應該傷了魏萊。」

小姚甩下包,忍着氣看鄭易:「你看法醫報告了嗎?魏萊身上只有一處傷,且是致命傷。」

「……」啞口無言。

「你現在已經完全不理智了!我都懷疑我為什麼聽了你的話浪費一個晚上。」小姚背上包,頭也不回,奪門而去。

鄭易立在原地,如一尊雕像。

深夜空曠的大樓里,他孤獨得像這世上唯一醒着的人。

他緩緩走回去,彎下腰整理着資料,突然,他猛地一砸,紙張摔在桌面上,四下飛散。他喘着氣,腳因疲憊而抽筋。

他突然癱倒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是啊,魏萊身上只有一處傷。怎麼可能是賴青殺的她呢?

北野說陳念不是兇手,難道是北野?不對,北野當時沒有否認他其他的推測,他去的時候,魏萊應該已經死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死胡同怎麼才能走出去?

清潔工的開門聲讓鄭易猛地從沉睡中驚醒,一看手機,鄭易冷汗直冒,七點五十了!

最後一次會議八點就要開了。可他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鄭易跑去洗手間洗臉,撐着洗手台強迫自己冷靜,可心跳莫名其妙地如擂鼓。

開會去吧,已經盡力了,是時候承認證據了。

可他媽的那該死的直覺一直在腦子裡喊:

這是冤.案這是冤.案這是冤.案!

他抓着自己的頭,疲憊遲鈍的大腦被強迫着,竭力高速運轉。

他死死回想着昨晚單獨和北野談話的每一個瞬間,不,他的直覺不會錯,一定是哪裡有問題。

殺死魏萊的另有其人。

可為什麼北野不承認?

他想要的只是保護陳念。鄭易已經承諾發誓會保護陳念,甚至坦白喜歡她,可為什麼他還是不鬆口,哪怕判重刑也不鬆口!

為什麼他們就是不相信他!

鄭易突然轉身,一腳狠狠踢在門上。可腦子裡閃起北野最後的一個表情,極淡的微笑,說:鄭警官,謝謝。但你救不了我們的。

不。北野是相信他的!但某種原因阻止了他,讓他無奈認命。

鄭易心裡驟然一激,這件事,他管定了。

可隨即而來一股令人心慌意亂的悲哀,雖然直覺更加堅定,可證據依然遙遙無期。

恐懼在瀰漫,他咬着牙在洗手間裡急速走來走去,

到底該怎麼辦?!

這個案子被北野弄得銅牆鐵壁,沒有一點突破口。

為什麼他不說實話——打住,時間緊迫,不要再糾結他的心理,換個角度,鄭易,換個角度。

不找北野,不找陳念。從他心裡真正的兇手入手,賴青!

鄭易一下子衝出去,他飛快跑下大樓,在門口撞見老楊:

「誒跑什麼?馬上要開會了!」

鄭易鑽進車裡,啟動,加速,打方向盤。他拿起電話打給小姚:

「小姚,最後一次,你幫我拖一下時間,別把卷宗送出去。就給我一上午的時間。」

那邊聽出了動靜:「鄭易你現在要幹什麼?」

「我現在不知道,但如果我的推理是對的,我一定會找到證據的。」

「鄭易我求你別……」

「小姚我求你了!」

「……」

「……」

「……我不知道能拖多久。」

「謝謝。」

……

大康剛拉開汽修店的捲簾門,一輛車就幾乎迎面衝進來,一個急剎車,鄭易跳下來,劈頭蓋臉就問:「賴子有沒有別的住處,除了警察搜過的那個?」

「你問這個干……」

「你想不想救北野。」他打斷。

大康見他臉色嚴峻如鐵,不敢多問,趕緊往副駕駛上跑:「我帶你去。」

車開得飛快,大康在副駕駛上大氣不敢出,就見鄭易一次次地看手錶,每看一次,就踩一次油門。

「你……真的相信小北不是雨衣人?」大康試探着問。

「可他非說自己是。」鄭易氣得冷笑,「雨衣人犯案那麼多次,哪怕就一次,他肯定有不在場證明。可他非是不用。」

大康不吭聲了。

「4月10號晚上10點,4月21號晚上11點,5月1號晚上10點。」

「什麼?」

「這幾個日子你給我記好了。」鄭易冷臉交代,「我不知道北野的生活習慣,也不知道他認識哪些人。你們很多熟人都畢業出去打工了,想辦法把每一個人聯繫上,看有沒有人在這三個時間段見過北野。」

大康眼睛發亮:「只要找到一個,他就不是雨衣人了?」

「你先找到再說。」

「好。誒——左拐!」

房東用鑰匙打開門,灰塵和塑料的氣息撲面而來,屋子很小,一個單間一個廁所,家裡卻亂糟糟的擠滿了諸如自行車舊電飯煲模型舊DV之類的東西。

鄭易讓大康待在外邊,他穿了鞋套進去。

「他不常來這裡。」大康探着頭小聲說,「他把這兒當儲物的。」

鄭易沒理。這警察臉色比上次難看多了。

鄭易在屋子裡挪步,這兒太亂了,他一點頭緒都沒有,暗暗的心慌又湧上來。他吸了一口氣,吸進去一嘴的腐舊味。他走到衣櫃邊,拉開門,愣了。

衣櫃裡擠滿了從小到大的男孩舊衣物,沒有半點多的空間,可是,左邊掛衣服的地方有一半是空的。另外幾件長款衣服擠在一起,卻偏偏留出這個空位。

鄭易掃一眼長度,這裡原本掛着的很可能是好幾件雨衣。

他的手抖了一下,更確定了,偏偏該死的這算哪門子證據。

手機響了,鄭易接起來,發現已經九點了。

「鄭易,這案子怕是要定了。」小姚聲音很低,似乎在走廊里,「現在的證據鏈非常充分,沒有一點漏洞。」

「你幫我跟隊長說說,能不能把北野的口供留下來。」

「這怎麼可能?」

「那捲宗先不要交……」

「這案子已經拖很久了,我說這些,隊長不會聽啊。」

「小姚,」鄭易用力沉了一口氣,「這個案子太特殊,物證少,人證關鍵。因為魏萊和賴青都死了,死無對證,所以北野的口供是決定性的。如果交上去變成證據。他就不可能再翻供了。」他幾乎要捏碎電話,「一旦這個成為證據,他以後說的每一句和口供相反的話都沒有可信度!他很可能會坐一輩子牢的!」

「你還指望着他會翻供嗎?他的律師是他伯父請的,連他自己的律師都撬不開他的嘴。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他如此堅定正是因為他說的是真話?」

「不是。」鄭易抓着頭髮,滿臉通紅,「我不管。你們不能把卷宗交出去,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找到證據的。」

他準備掛電話,望着滿屋子的雜物,忍住無力感,突然說:「桂葉街237號,你讓鑑證科的人過來。」

「他們都在開會!」小姚忍無可忍。

「那就讓實習生過來!」

「我掛電話了。」

「小姚!」鄭易喊住她,「我剛才看到了!」

「……」

「賴青是雨衣人。他真的是。你今早答應過我的,最後一次,你相信我。讓鑑證科的實習生們過來幫我找。」

「11點會議就結束了。我看他們能找到什麼東西。」

嘟。嘟。

鄭易放下手機,胸膛起伏着。

他翻找着屋子裡的每一樣東西,成.人.雜誌,色.情片,情.趣品,新買的女人內.衣褲,一堆的線索卻偏偏沒一個是證據。

時間一分一秒,仿佛能讓人聽見它走動的聲音。

他找得汗流浹背,讓自己停下來。

雨衣人的標識只有雨衣,全被處理掉了。就不剩別的標識了。

不能從雨衣人入手,換個角度,魏萊的死。

他看一眼手錶,九點半了。

梳理一下,如果要證明他殺了魏萊,他肯定去過現場,衣服和鞋子會沾血和泥土,他回回穿雨衣就會為了擋着。應該不會把衣服鞋子扔掉,只會清理。作案一次扔一次,他沒那麼多錢。

然後是兇器,刀。北野說刀扔進河裡了,等一下,這又回到了死胡同。

北野之所以會處理魏萊,是他一開始以為魏萊是陳念殺的,這說明陳念至少傷了陳念。但他後來確定,不是陳念。

那為什麼死者身上只有一條傷口?

這個問題不解決,說什麼都沒用。

他站在炎熱沉悶的屋子中間,熱汗直冒,只有一條刺入口。他腦子裡回放他看過無數邊的屍體傷口,可突然,眼前晃過一幅畫面。

今早,他疲憊不堪昏昏欲睡時,小姚從他手裡把資料抽開,他當時看到了一張桌子。

鄭易的心隱隱緊繃,那是賴青家裡案發案場的桌子,桌指縫裡插.着一根木籤,桌子的縫隙……

那個念頭如過電一般竄過他的身體。

如此詭異蹊蹺的傷口,太不可置信了!

鄭易大步走出去,到大康身邊:「北野和賴子有沒有買過相同的刀?」

大康見鬼一樣。

「問你話。」

「你怎麼知道?」大康話沒完,鑑證科的人進了樓道,鄭易衝下樓梯,喊:「301,你們好好搜一下衣服鞋子之類的東西。」說着,和他們擦肩而過,跑下樓去了。

鄭易一路風馳電掣趕去看守所見北野。

他在空空的走廊上踱步,心潮難平。看手錶,十點半了。

門開,守衛出來,說:「律師還沒來,你再等一會兒。」

鄭易推開他就沖了進去。守衛去拉,鄭易回頭朝他伸出手掌:「我不會把他怎麼樣。你通融一下。」

守衛也認識他,睜隻眼閉隻眼就出去了,關上門。

鄭易在北野面前坐下,氣息都不平穩。他的臉色相當疲憊,看得出是熬了一夜的。

北野平靜看着他。

鄭易也安靜了很久,他忽然有些難過,他難以想象,對面的少年不肯解脫自己,哪怕面對無期的徒刑也不鬆口,只是為了替陳念阻擋那萬分之一的危險。

良久,他輕聲問:「你怕我們會冤枉陳念嗎?」

北野睫羽微顫。

「我說對了。北野,你太謹慎了。昨晚我揭穿你的整個計劃時,我揭穿了賴青才是雨衣人時,你有那麼一瞬,是想告訴我真相的。——是啊,坐一輩子牢,誰都會害怕啊。當我告訴你,只要陳念沒殺人,我就一定保她時,你心裡在權衡要不要講真相,所以,你無意識地和我多說了幾句話。你的真心話。」

「如果不是你的那句話,可能案子就像你計劃的那麼定了。北野,這是你想看到的嗎?」鄭易微微傾身,隔着桌子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不,我說我會保陳念後,你其實有一絲動搖,你想說真話,想洗脫一部分你身上的罪名。你想早點出去見到她。

可是,你最終放棄了。因為你不想拿陳念冒險。

你不能承認我的整套推理,一旦承認,陳念就會牽扯進來。一個傷口就無法解釋。你有真相,卻不能說,因為你沒證據。如果我們信,你可以洗清不屬於你的罪名;可如果我們不信,陳念就危險了。」

北野眸光微動。

「對,我發現了為什麼只有一個傷口。」鄭易急切道,「我都能想到,這就說明我們不會冤枉陳念。北野,或許你認為我昨晚的保證有心無力,但現在我已經向你證明我能發現傷口的問題。我再次向你保證陳念不會有……」

話音未落,手機又響了。

鄭易看北野一眼,他已經垂下眼睛去。

鄭易拿起手機上了走廊,門半掩:「餵?」

「鄭易,會議要提前結束了。」

鄭易心一震,直接道:「你把手機給隊長。」

小姚不敢,壓低聲音:「你搞什麼?!」

「把手機給隊長。」鄭易穩住聲音。

對方手機易了手。

「鄭易啊,」隊長聲音很不悅,「我聽說你的事了,你這新人得學會講證……」

「隊長,北野不是雨衣人。」他居然打斷上級領導的話,卻並非因為害怕而發抖,「我懇求您把卷宗再壓一壓。」

這話已相當無禮,隊長只道:「你沒有資格及充分理由。」

「我有!我馬上就會找到!請再給我半天的時間,不,哪怕一個小時!」

門縫裡,一雙黑眼睛安靜地看着他,看見他連連弓腰,仿佛這種祈求的姿態能被對方感應到。目光淡淡收回去了。

隊長威嚴無比:「你有證據,那就等找到了再補充給法官。」

「您知道那份口供的重要性隊長!」鄭易幾乎喊話,「補充證據容易,翻供難啊!這個案子性質不一樣,那份口供被商議認定真實有效了再交上去會害死人的!」

他喘着氣:「隊長,北野不是雨衣人。不是。給我一小時時間,我保證……」

「會議要結束了。」對方準備掛手機。

「我押上我的警.官.證!」

死寂。

門縫裡,北野轉過頭來了,盯着狹窄的鄭警官的側影,他沒彎腰了,人站得筆直,仿佛行軍禮。他滿頭的汗,手在劇烈發抖。

「隊長,給我一點時間。如果我錯了。」他聲音緩下來,「我交出警.官.證,辭職。」

……

鄭易推門進來,臉上髒兮兮的。才上午,他的汗就出過好幾道風乾好幾道了。

北野沒看他,盯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麼。

鄭易還沒走過去,門被推開,律師來了。

律師早就不滿了,他被北野的伯父聘請了給北野做代理,可北野認罪認得愚公都翻不動,他沒處使力還天天頂着北野伯父給的壓力,現在見警察私自見他的委託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出去,我的委託人沒要見你。你這是違反程序的!」

鄭易想要解釋,律師一把抓過他就往外推,推搡之時,忽聽北野平靜地說:

「我要翻供。」

……

鄭易坐到北野面前了,少年卻提出了一個條件:「陳念對魏萊造成的傷口不深,魏萊是被賴青殺死的。陳念不能被定罪。」

鄭易尚未開口,律師舉了個手:「我好像明白了是什麼意思。你放心,假如警方要沒事找事,我都可以保證幫陳念打贏官司。」

鄭易遲疑半刻,道:「下面這句話,以我的身份是不該說的。但——警方目前沒有任何陳念傷害甚至殺害魏萊的證據。即使她承認她傷了魏萊,我們也沒辦法證明真假。」

北野於是點了一下頭。

事情和鄭易想的一樣,那天,北野去後山的時候,魏萊已經死了。

北野檢查了一遍魏萊的傷口,發現只有一處。

魏萊的上衣留了陳念的血手印,他拿手比了一個大小,知道那是陳念的。

賴青有好幾件同款雨衣,他借過一件剛好沒還,於是用魏萊的手指摳了一點證據下來;他還從家裡浴室的抽屜里拿了他母親的震.動棒,偽造魏萊被性.侵的假象。

北野話不多,一直是鄭易問幾句,他答幾句。

鄭易問:「埋去沼澤那邊是想着萬一被發現,可以保存你偽造的證據,讓警方懷疑嫌疑人是男人?」

「對。」北野說,「弄成雨衣人連環案,也能遮掩犯罪動機。」

「什麼時候知道賴青是雨衣人的?

「他第二次犯案。」

那女生沒報案,他刀不小心傷到自己,不敢去醫院,叫北野幫忙買紗布買藥止血。北野罵過他,叫他別再亂搞。但他又犯。

鄭易:「然後,等魏萊的屍體被發現,我找過陳念幾次,你覺得危機來了。要儘快計劃,就準備殺了賴青徹底把雨衣人的罪名扣在自己頭上?」

北野點頭:「你說的都對。」

如鄭易昨晚推測的,他原本的確可以不殺賴青的。

但他擔心賴青以後再犯案,真正雨衣人的身份暴露。

「還有另一個原因。」北野說。

他從陳念的本能反應里察覺到異樣,他隱約懷疑,當晚猥.褻陳念的路人里有賴青,但又不確定。

一天深夜,他去找賴青,準備完成計劃里最重要的一步:

然而,他下不去手。

賴青打遊戲到半夜,正喝啤酒吃燒烤,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摟着他的肩膀叫「北哥」,拉他一起喝酒。

賴子其實是三個里年齡最大的,但他沒有親人朋友,在福利院總被欺負,只有大康和北野。他有事總問北野,也不知什麼時候反叫他哥了。

北野比他小,但總被叫做哥,竟習慣了對他的照顧。他下不去手。

最終他殺不了他,他和賴子說,你跑路吧。

他告訴賴子,如果一直待在曦城,雨衣人的事瞞不住。他讓他離開,拋棄雨衣人身份,以後不要再犯案。犯案總有一天會被抓,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即使哪天實在管不住要去招惹女人,別穿雨衣。如果被抓,別供認在曦城犯過的雨衣案。

賴青聽了他的話,同意了。當時就給大康打了個告別電話。

兩人最後一次一起喝了酒。

陳念還在家,北野想走了,走前忽然想問他,陳念被欺那晚,他是否旁觀,是否猥.褻了她。

尚未開口,賴青搭上他的肩膀:「我聽你的。不過啊,我運氣特好。做事總不留痕跡,也沒被發現。」

他語氣炫耀:「之前雨衣人是,後來殺人也是。」

北野問:「殺人?」

「是啊,魏萊啊。」

賴青放下酒杯,說:「魏萊脾氣爆呀,做起來肯定有意思。她平時總欺負人,沒臉報警的,不然傳出去她沒法在圈子裡混。」

當時,魏萊受了傷,胸上的口子流着血,她正準備打電話找人,賴青出現,堵住她的嘴,綁住她的手腳,強.暴了她。

事後,賴青準備離開,魏萊嘴上的布條不知怎麼鬆了,她咬下他的口罩,模糊不清地發誓說會閹了他。

賴青在短暫的十秒的空白之後,將刀口插.進陳念刺過的傷口上,狠狠往裡一捅。

「北哥,你說奇不奇怪,我那刀剛好吻合那傷口。」賴青拿着一根燒烤竹籤,戳桌上的小縫隙,猛力一插,竹籤刺穿桌縫。他笑,「咱們一起買的刀真是幸運刀啊。不過,沾了血,我扔河裡去了,你不怪我吧。」

「太幸運了。後來屍體還不見了,估計是以為自己殺人的那女孩的家人偷偷埋了。」

北野已不知是什麼心情。

原來不是陳念,是賴青。

「假如找到我,我就說,我只是強.奸了涌着血快要死了的魏萊。」

賴青得意洋洋,「那女孩是我的替罪羊,替得死死的。魏萊手腳上的淤青,前一天晚上就有了。哈哈哈。」

北野撐着因酒精而發沉的頭,沉默很久後,問:「前一天晚上,什麼意思?」

「前一天晚上啊,前一天晚上很多事情呢。」

賴青醉得一塌糊塗,搖頭晃腦地笑,

「前一天晚上,魏萊跟那女孩說讓她第二天去後山找她時,我聽到了呀。」

「前一天晚上,我路過巷子,運氣好呀,一群女生拖着一個渾身□□的女孩,喊着賤賣啦賤賣啦。」

「有幾個不好意思去,看幾眼就走了;有幾個和我一樣不要臉,我也錄了視頻,你要不要看?」賴子摸出手機,播放起來,傳出少年狂妄無恥的笑聲和咒罵。

——把她弄過來親老子。

——操,又倒了,媽的扶都扶不穩。裝死麼?

——這女的好像被剛那幾個女的打暈了,摸半天沒反應,跟死豬一樣,敗興。

——嘖嘖,奶真滑。

後邊這句是賴青的聲音。

賴青聽到,笑起來,回憶說她的身體多嬌多嫩,光是摸幾下親幾下就害得不經人事的他們一瀉千里。

有個沒用的,噴到同伴手上,還鬧得幾人打起來,不歡而散;只有他賴青最厲害,他的噴到了她臉上。

他輕挑地描述着女孩柔軟的身體和肌膚,他不知道,那是北野多珍愛的寶貝。

他沒注意到,北野的眼眶紅了;

他也不知道,那晚回到家拿出手機第一次欣賞自.瀆時,城市的另一端,北野抱着滑下摩托車的如死了一般的陳念,在暴風雨里嚎啕大哭。

或許因為酒精,北野起身時,瘦弱的身板有些搖晃。

賴青盯緊屏幕,聲音激狂,就着視頻喊:把她的嘴捏開。

他沒注意到,北野彎腰從工具箱邊拿起一把扳手,抬起頭時,淚水流了一臉,轉身就朝他腦袋砸了下去。

鄭易聽完,長久無言。

賴青死了,告發變成死無對證,會有人認為他是為減輕自己的處罰而把罪責推在死人身上。

而北野是完全符合雨衣人畫像的少年,母親是□□,父親是□□犯,他就該是個罪犯。他的話沒有可信度。

同一個傷口,先後兩個人所刺,這麼蹊蹺的事,誰會信他?

不信他不要緊,不能讓陳念冒險。

只會為了那萬分之一可能的危險,他都死咬着不認,哪怕犧牲一生的自由。

歸根到底,一個信字,一個護字。

鄭易承認,自己是敗給他了。

……

律師終於鬆了口氣,這案子物證少,主要就是口供,現在翻供,就得折騰警方了。

鄭易並沒有完全鬆懈下來,他還得絞盡腦汁去找更有利的證據。

而就在這時,手機再次響了,小姚的聲音很輕:「鄭易。」

他不習慣:「怎麼了?」

「鑑證科的實習生找到了一雙鞋。他們在鞋底的泥土裡發現疑似血跡。已經帶回去做DNA還有泥土成分對比了。隊長說,重新搜查後山。」

鄭易狠狠握拳,長出一口惡氣。

她說,「鄭易。」

鄭易等了一會兒,見她不說話,問:「怎麼了?」

  「沒什麼,覺得你名字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