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伽利略:第二章 轉印 · 4 線上閱讀

08

柿本昌代承認她與笹岡寬久同謀殺害丈夫,是在兩名中學生撿到金屬面具後,正好過了三周後的星期天。似乎是因為笹岡遭到逮捕,她才有所覺悟,聽說從車庫鐵卷門化驗出笹岡的指紋後,她便立刻供出了案件的真相。

「是他提議殺害我先生的。我並不想這麼做,但他威脅如果不配合,就要將那件事告訴我先生。不得已,我只好聽從他的話。」昌代辯解道。

所謂的「那件事」是指她與運動俱樂部教練的婚外情。笹岡以此威脅她。

但笹岡的講法完全相反。

「我威脅她?怎麼可能。是她外遇被丈夫發現,面臨離婚,來找我商量。她說如果我幫忙,就會替我償還貸款。而且,買馬的錢也可以不用還。再說,我是真的打算買馬才會請柿本醫生出錢,沒打算欺騙他。那女人真是太過分了,我完全被她利用了。」

誰說的才是真話,負責偵訊的刑警們一時也無法斷定。不過草薙心想,恐怕是各有真假吧,因為仔細研究兩個人的犯罪經過,發現雙方的行動都非常積極。

根據兩人的供述,實際犯案日期是8月16日深夜。趁柿本進一洗澡的時候,笹岡在昌代的協助下偷偷潛入浴室,以鐵製榔頭毆打柿本致死。

兩個人於第二天早上處理了屍體。笹岡開着柿本家的奧迪將屍體運到葫蘆池丟棄,然後在回程途中將奧迪棄置於琦玉縣境內的高速公路旁。

問題是接下來的一天。兩個人希望能夠製造出柿本進一到這天早上都還活着的假象,以做出不在場證明,所以特別準備了同款的奧迪,讓附近鄰居看見那輛車從柿本家車庫駛出。

實際上,就是這個小動作讓兩個人露了餡。

倘若犯案日期在17日之前,那麼笹岡究竟是從哪裡弄到奧迪的?調查顯示,笹岡的賽馬夥伴中有人擁有同款的汽車。對方與案件無關,老實地承認8月18日當天將車借給了笹岡。

一旦真相大白,就會發現這其實是個非常簡單的詭計。只不過最初引發草薙對笹岡疑心的是柿本昌代,卻沒想到兩個人竟然是共犯關係。由於警方一直將笹岡當做目標,才落入了兩個人反其道而行的陷阱中。

「你怎麼知道犯罪日期在17日之前呢?」草薙的上司問了他好幾次。

這時草薙便會指着腦袋回答:「嗯,因為這裡不一樣啊。」

09

草薙被帶到一棟建築物前,門上寫着「高壓電研究室」,此外還有一排寫着「危險!非相關人員禁止進入」的標識。看到這些就令他有點卻步,一進到裡面,更覺的雙腿發軟。

幾座平常只在電視或照片中看過的大型絕緣器並排而立,仿佛將部分發電廠設備搬進了這個房間,滿地都是蛇群般的電纜線。

「總覺得來這種地方,絕不能隨便亂摸。」草薙對着大步向前的湯川背影說,「我對電氣這類東西實在不行,總覺得可能隨時會觸電,但實際上應該不至於。」

湯川突然停下腳步,輕快地回頭:「不,這有可能。」

「啊?」

「就像你旁邊的小箱子,覺得那是什麼?」

草薙向右望,有個和大型暖爐體積相仿的金屬箱,上方只有兩個突起,看不出是什麼機器。

「不知道,完全猜不出來,那是什麼?」

「蓄電器。」湯川說道,「至少聽過名字吧?」

「啊啊,蓄電器,我記得以前上物理課的時候講過。」草薙邊這麼回答邊想:我為什麼要這樣賠笑臉啊?

「你可以摸摸看那個突起的地方。」

「沒關係嗎?」草薙戰戰兢兢地伸手。

「沒關係吧,」湯川淡淡地繼續道,「不過也可能受觸電衝擊整個人飛出去。」

草薙連忙縮回手。「開玩笑的吧?」

「原則上,這裡的蓄電器都是放完電的狀態,但若長時間放置不管,會由於靜電作用逐漸帶電。那種大小的蓄電器如果完全充滿,你馬上就完蛋了。」

草薙迅速緊跟到湯川身邊。

「什麼嘛,既然這樣就別叫我摸了。」

「不用擔心,仔細看,蓄電器兩端都接着電纜線,那樣就不會發生儲電的情況了。」湯川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雜亂無章的實驗室中央,放着一個四方形、與家庭浴缸差不多大小的水槽。因為是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見水正注入水槽。槽內似乎放了許多物品,其中也有電線。

湯川站在水槽旁,看着裡面。

「過來一下。」

「不會又要嚇我吧?」

「你大概會嚇一跳,不過為了你的工作也沒辦法。」

禁不住湯川的催促,草薙看向水槽,不自覺地「哇」了一聲。

他首先注意到浸在水中的似乎是個沒戴假髮的女性人體模型的頭部,距臉孔數厘米處放着先前看過的薄鋁片,而離鋁片數厘米處則固定着電線。僅有一小段電線剝下膠膜,裡面的導線好像解開了。

「我試着重現葫蘆池的情景。」湯川說。

「葫蘆池當初是這樣的狀況嗎?」

「恐怕是。」

「那麼,要如何做出那個金屬面具呢?」

「接下來就是要展示給你看啊。」

湯川沿着露出水槽的電線移動。水槽另一頭連接着人工裝置,裝置的一部分由剛才湯川用來嚇唬草薙的蓄電器製成,只是這個蓄電器大得多。

「這是簡單的打雷裝置。」湯川說明。

「打雷?」

「那裡不是有兩個相對的電極嗎?」他指着前方3米處。

那邊有個固定相隔數十厘米的銅製圓形電極的裝置。仔細一看,電極另一端連接着露出水槽的電線。

「我要讓那邊產生小小的雷電。」

「那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不是在葫蘆池畔撿到電線嗎?」

「是啊。」

「你記得那時發現的電線和掉在池邊的鋼筋纏在一起吧。」

「記得。」

「如同你調查的,8月17日當天那一帶有非常激烈的雷雨,不只這樣,有個很大的落雷就打在池邊。」

「打在那條鋼筋上嗎?」

「對。」湯川頷首,「它發揮了避雷針的作用。我想你也清楚,雷其實就是電,因此雷雲中挾帶的電流,便一口氣地向鋼筋釋放。」

草薙點點頭,即使科學白痴如他,也不難想象那個場面。

「那麼對鋼筋釋放出的電流,到哪裡去了呢?一般會被地面吸收,事實上也應該如此。但池邊的鋼筋上卻纏着容易通電的電線,大部分的電流便經電線釋放到池中。」湯川邊說邊指着那個水槽。

「然後呢?」草薙催促湯川繼續,到此為止他都能理解。

「但是,」湯川說道,「如果那條電線的粗細不足以讓電流通過,又會如何?或者部分電線太細斷掉了呢?」

草薙想了片刻後搖搖頭。

「不知道,會怎麼樣?」

「接下來就是要做這個實驗。」湯川從白大褂口袋掏出一副眼鏡遞給草薙。

「這是什麼?」

「安全眼鏡,沒有度數。以防發生意外,戴上它。」

「意外?」

「說不定會有碎片亂飛。」

聽湯川這麼一說,草薙連忙戴上眼鏡。

「要開始了。」湯川緩緩將身旁機械的轉盤往右轉。「現在蓄電器充電中,你就當我在製造雷雲吧。」

「雷不會打到我們這邊來吧?」草薙開玩笑地問。

「不會。」

「是嗎?」

「只要沒弄錯配線的話。」

「什麼?」草薙驚叫,望着湯川一本正經的側臉。

「蓄電器快充完電了。」湯川看向電極,「兩電極間會產生幾萬伏特的電位差,擋在其中是所謂『空間』的牆壁。一旦電位差大到足以破壞那道牆壁……」這時,伴隨着激烈的衝擊聲,兩電極間發出閃電,水槽中傳來低沉的爆破聲。

「怎麼回事?」草薙想衝到水槽旁,湯川立刻拉住他的手臂。

「在緊要關頭觸電死掉的話就太划不來了。」湯川又操作了一會兒機器後,才拍了拍草薙的背,「好,去看看吧。」

兩個人趕到水槽邊。草薙望向水中,驚訝地「啊」了一聲。

「似乎達成你的要求了。」

湯川雙手伸入水槽,拿起模型的頭。那張臉上牢牢地貼着薄薄的鋁片,他鄭重其事地取下來遞給草薙。「這是你想要的東西。」

草薙接下那塊鋁片,仔細地檢查:它完美地轉印了模型面部的輪廓紋理。

「這是什麼造成的……」

「衝擊波。」

「什麼?」

「由於一下子傳來過大的電流,電線被瞬間熔斷了,就像保險絲燒斷一樣。」

湯川從水槽中拉起的電線,前端已熔化成圓形。草薙髮現這與在葫蘆池畔撿到的電線破損相同。

「那時水中產生了強烈的衝擊波,周圍的物體全被往外推,鋁片便理所當然地貼向模型的臉部了。」

「所以出現了這個嗎?」草薙看着金屬面具喃喃自語。

「這雖是很早便很知名的技術,但幾乎沒人運用它做過什麼。我也是第一次進行這樣的實驗,算是獲益良多。」

「真是不可思議……」

「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原本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之前我也說過,世上很多異象都是流體的惡作劇,這次也是其中之一。」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草薙抬起頭說,「如果沒發現那副面具,便不會發現屍體,也不可能由打雷的情況推斷出案發的日期。如此一來,我不禁地覺得仿佛柿本進一的怨念以面具形態現身人世,申訴冤情。不過你這麼討厭怪力亂神的事,一定認為這是蠢話吧。」

草薙心想,湯川肯定又要嘲笑自己。但湯川並沒有這麼做,相反地,他從白大褂口袋裡取出一張折好的紙,似乎是某種文件的複印件。

「還記得我剛聽說金屬面具的案件時,曾問你關於來復槍的事嗎?就是葫蘆池附近是否有人使用來復槍打獵的問題。」

「我記得,你為什麼會提出這種問題?」

「坦白說,當時我便推測或許是水的衝擊波塑成面具,但卻想不出衝擊波產生的原因,才會懷疑是不是來復槍造成的。」

「來復槍能引發衝擊波嗎?」

「朝水中發射槍彈可以製造出同樣的衝擊波,只不過若要讓金屬成形,一般的手槍辦不到,起碼得是來復槍才行。」

「嗯。」草薙無法想象,只能敷衍地點點頭。「和這次的案件有什麼關係嗎?」

「某所大學曾研發出一種技術,使用來復槍引發的衝擊波製作鑲金牙套。」湯川將手上的紙張遞給草薙。「這是那份論文的複印本,你看一下吧。」

「我看了也……」

「看了再說。」湯川將紙張遞向前。草薙大致瀏覽了一遍,不出所料,完全無法理解其內容。

「這份論文有什麼問題?」

「你看看發表者的名字。」

「發表者?」

草薙如同鸚鵡學舌般重複湯川的話後,看向論文標題旁,那裡並列着三個人的名字。見到第三個名字,他「啊」地叫了一聲。

正是「柿本進一」。

「被害者學生時代做過利用衝擊波使金屬成形的研究。」湯川興味盎然地說道,「慘遭殺害後屍體被丟棄入水池中,他的靈魂想起以前研究過的技術,因而做出了那張金屬面具。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草薙瞬間愣了下,但隨即微笑回望物理學者。

「科學家不是從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嗎?」

「科學家偶爾也會開玩笑的。」

接着湯川轉身走向出口,白大褂的下擺隨之飄揚。